皋亭山距临安三十里。三路元军按预定计划如期会师临安后,伯颜不断派兵出没于临安城下。城内乱成了一锅粥,而宋廷中和、战、降、走的争论仍是没完没了。
正月十九日晚,当临安街区沉入梦乡时,慈元殿中却是灯火辉映,人声喧哗。
刚刚“宣麻”升任右丞相的文天祥压了压众人的声音,向驻兵云和塔的张世杰客气地询问:“张检校少保,我有点想法想跟你谈谈,不知你肯否赏光一听?”
张世杰焦山兵败,伤亡万余人,水师全军覆没。退回临安后,宋廷不但没有追究他战败的责任,相反还提升他为神龙卫四厢都指挥使。不久,又任命他为沿江招讨使、浙西制置副使兼知平江府等职,并加封他为检校少保,视为军事支柱。
“丞相客气了,下官实不敢当。”张世杰貌似尊敬实则不恭地深施一礼,笑言。此时的张世杰手中尚握有六万“正规军”,而文天祥手中只有赣州举义时招募的一万名散兵游勇,因此,张世杰并不真正将这位仅在名义上掌握全国最高军政大权的文丞相放在眼里。
“目前时局危急,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背水一战,侥幸获得胜利,也可鼓舞人心。其实敌人并不可怕,不过是借我方抵御不力,乘胜长驱直入,若使其稍受阻击,则我为主,彼为客,我们将占据绝对优势。我朝尚有淮东固守,闽、广未陷,若血战得胜,则可命淮军截断敌后,两面夹攻,或有打败入侵之敌的希望。张检校少保,你以为若何?”
“丞相说得轻松,我们拿什么与元军决战?”
“我粗略算算,张检校少保麾下尚有六万精兵,加上五万御林军和一万多民兵,只要指挥得当,仍有几分胜算。”
“不成!不成!绝对不成!”张世杰情绪激动,断然拒绝。
文天祥愕然,朝堂上一时鸦雀无声。
张世杰自幼从军,一步步升到今天正二品的官位,这在重文轻武的宋廷中已经算十分罕见的了。为此,他格外珍惜今天所获得的一切,“拥兵自重”的观念根深蒂固。他并非不知,焦山兵败后,若不是他手下还掌握着六万八千余名陆军,他早就获罪于朝廷了。因此,他无论如何不能将他的军队拼掉,这是他的资本,他的王牌!况且,自朝廷勤王诏发各地亲兵以来,倘若地方势力踊跃应诏,集合起十五万精锐部队当不成问题,为何始终未见一兵一卒驰援临安?既然各路诸侯无不抱着等待观望的态度,他何苦非要去逞什么匹夫之勇?
“哎呀,张检校少保,你发那么大火干什么?”谢道清虽然近来深感身心俱疲,仍不能不强打精神陪群臣议事。“国家正值危难,陈宜中、留梦炎又不辞而别,皇帝年幼,只能依靠文丞相、张检校少保辅弼,你们可不能辜负了哀家的一片苦心。”
“身为大宋臣子,臣理当为国尽忠。自天祥入朝以来,一直反对与元军议和,遑论投降?臣决心早定,生是大宋臣,死是大宋鬼,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哀家当然深信文丞相为人。哀家虽是女流,毕竟经历三朝,忠奸好歹还能分辨得出来。只是,文丞相反对投降,可我朝哪里还有军队?正如张检校少保所说,我们拿什么与元军决战?莫不成要让我这不中用的老太婆带着你们去与伯颜、阿术作战吗?”
“臣无此意。”
“文丞相,昨天你在哪里?”
“臣在钱江一带布防。”
“是不是无兵可调,无将可使?”
“是……”文天祥无奈地承认。
“这不就得了。元使孟祺已在馆驿等候多时,伯颜又咄咄逼人,你让哀家怎么办?若不是哀家当机立断,派使者携传国玉玺十二枚和降表至皋亭山,只怕这时伯颜早就打进了慈元殿。你当哀家愿意投降吗?大宋朝的三百年基业哪,这么拱手送人,哀家能不揪心?可是,哀家若不降,只怕赵氏一点血脉不存……”谢道清说到伤心处,不由放声痛哭。
文天祥心中一惨,忙命人扶太皇太后回寝宫安歇。
“李邦宁。”张世杰招呼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
“奴才在!”
“你可知陈宜中、留梦炎这两个狗东西溜到哪里去了?”
“陈宜中不肯同伯颜会面,于半夜携带家眷逃往温州。留梦炎……奴才不知道。”
“好一对丧家犬!我若逮住他们,非活剐了他们不可!”
“人各有志,随他们去吧。”文天祥劝慰着张世杰,心中却是一阵酸楚。
“文丞相,念在你我交往多年的分儿上,张某人还是打开窗子说亮话吧:事已至此,咱们也只好另作打算。”
“怎么讲?”
“常言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今朝廷已降,我们留下何为?不如保存这点实力,避走定海。说真的,我就不信将来没有机会杀他个回马枪。”
“不行啊!身为大宋臣子,文某现在已是身不由己……也罢,张检校少保,就依你所说,你先走定海筹措军饷,扩军备战,文某留下来陪太皇太后与伯颜周旋。”
“丞相保重,世杰告辞。”
张世杰拱拱手,匆匆离开慈元殿。
文天祥颓然坐在椅上,心痛如捣。
老天啊,你真的忍心毁我大宋三百年基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