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传奇让我如此心痛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王雷 本章:你的传奇让我如此心痛

    一提起这个男人,就会揪心,愁肠百结的揪心;揪心之后是抓狂,无所不在的抓狂,一切皆是因为他的传奇。

    这是辛亥年最传奇的一个人,他亲手缔造了传奇,他本身就是一部传奇,传奇首先从名字开始。

    这是个伟大、响亮的名字——孙武,伟大的兵圣,家喻户晓的军事家。

    两千年后的孙武也喜欢军事,爱读孙子兵法。

    他原名孙葆仁,一个中规中矩、毫不起眼的普通名字,这自然不太符合革命者雄心万丈的气魄。

    革命者中,谁最雄心万丈、风云天下?

    那还用说,孙文。

    那就改名孙武,自称孙文的弟弟,文武双全,同是革命的双子星座。之所以敢向孙文看齐,一切都和孙武的出身有关,他不是普通人家,而是王爷之后。

    孙武的爷爷是太平天国后期的衢王,这时的王爷一抓一大把,含金量虽然不是很高,好歹也是个王爷。因此孙武从小就有大志,推翻清朝统治。他字摇清,名片上常署“孙武摇清”。

    有人志大才疏,有人志大才也大。孙武无疑属于后者,而且是后者的佼佼者,从小时候已现端倪。

    六岁时,一位老年人在他家大门口乞讨,边说边哭。小孙武给他盛了满满几大碗饭,吃不了带着走。母亲知道了,责怪他说我们家都吃不饱了,还给外人?小孙武满脸严肃,振振有词:“人家已经饿了一天,我们只不过饿一餐,饿一餐,而济别人一天,不亦快哉!”

    母亲笑了,抚摸着孙武的头,大爱,大爱啊。

    七岁那年,孙武被一个大孩子欺负,他愤愤地发誓:“我要把你吊起来,用鞭子抽打。”

    几天后,小孩们又在一起玩。孙武说,我个头小,却最重,伙伴们当然不服气。那就比比看,谁重谁轻。

    用什么办法呢?用箩筐和绳子,将箩筐用绳子吊在树上,人坐在箩筐里。当那个打他的大孩子一坐在箩筐里,孙武马上用鞭子抽打他:“还记得我的誓言吗?”

    有爱心,慷慨救急;有雄心,渴望征服,这个小孩注定不简单。

    既然不简单,他的人生必定多姿多彩;他所经历的挫折、磨难必定比普通人多。付出多少就回报多少,老天是公平的。就从他的磨难开始说起吧。

    孙武,准备好了吗?

    他不知道怎么准备,谁愿意为磨难做准备?谁能掌控充满变数的人生呢?

    孙武从湖北武备学堂毕业后,和大多数的年轻人一样,准备赴日本继续深造,可最终还是没去成。母亲舍不得儿子远行,哭着喊着拉着就是不让他走。

    那就在本地发展吧,孙武成了一位下级军官。平时很喜欢谈论时事,酒酣耳热,以浇心中块垒,他成了革命团体日知会的中坚分子。

    几年后,父母去世了,孙武终于可以远游,他踏上了去日本的轮船,没想到在轮船上就遇到了麻烦。船长是日本人,将中国乘客都安排在堆放货物的三等舱,连个座位都没有。

    孙武火了,在中国的土地上,人和人的差别不能这样大。我是缺钱,但是不能缺尊严。他联合船上的二百多位留学生,提出严正交涉:花钱买票就要享受同等待遇,一票一位;严禁售票员私扣、私留船票;严禁黄牛党哄抬票价;严禁售无座站票。

    日本船长很霸道:“凭什么?”

    孙武冷笑着,甩出了一句最给力的答复。

    先猜猜,肯定是那句气壮山河的名言:“因为我是中国人。”

    很遗憾,猜测错误。影视剧中可以这么说,当事人孙武却没有这么说。但孙武的答复更有杀伤力:“因为我买票了。”最给力的话不一定气壮山河,但一定是一招致命。

    孙武用船票说话,有理、有利、有节地享受了软座的舒适。

    到日本后,孙武最想上振武学校,可是该校不招收计划外自费生。没办法只好进入海城学校学习海军,但三个月后,因思想激进,被学校开除。

    回国后,孙武愈发地愤世嫉俗,将许多大佬列入暗杀名单,却一次也没成功,反而弄得风声鹤唳,到处被通缉。

    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孙武悄悄潜回家乡。行至半路,风雨交加,忽然遇见儿时的一位伙伴,非常殷勤地邀他到家里做客。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后面的孙武隐隐看见伙伴腰部露出的枪柄。还犹豫什么,大半夜的谁会带着枪在外面散步?孙武立即拔枪将其击毙,尸体推入附近的湖中。他望着湖面的涟漪,叹息着:“予何忍戕同怀,盖不得已也。”

    确实是不得已,别人抓你同样也可以说是不得已。怪只怪这个铁血的时代让人心更加地冷血,要想没危险,只能不得已。

    孙武回来了,邻居们奔走相告。他正色说,那个孙武是广东人,孙文的弟弟。再次郑重声明,和我没有任何关系。由此造成姓名、肖像、杀人、放火、抢劫等连带责任,本人概不负责。记好了,我只是湖北想做官的孙武。

    但家乡已很难容下孙武,他不得不再次远游。

    要走就走远点,哪儿都能干革命。

    正好有个朋友季雨霖邀他一道去东北闯天下。孙武变卖了一部分家产,筹集好盘缠,兴致勃勃踏上了东北之旅。

    他当然没想到,这次征程竟是一辈子的噩梦。

    孙武资助了部分的盘缠让季雨霖先出发,大家相约在北京碰头。到了北京,季雨霖又先去了东北。孙武暂时在北京住下来,会了几个在日本留学时结识的朋友,大家天天在一起吃喝海侃。

    渐渐的,钱快花完了,没关系,那就开口向朋友借吧。孙武是个性情中人,他相信有朋友的地方就有温暖。

    “借钱?对不起,没有,一分钱都没有。”一个朋友这样回答,几个朋友都是这样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

    孙武心里很不痛快。想当初在日本大家是何等地意气风发,整天唾液四溅,爱国、救国,同生死、共患难,肝胆相照。

    朋友心里也不痛快。好几年都不来往了,一见面就借钱,以为我是慈善总会,你来北京到底是看朋友还是抢钞票?

    眼看着饭都吃不上了,孙武只好厚着脸皮再次登门。

    我家大门常关闭,背过身子拒绝你。孙武成了不受欢迎的人。

    金子,黄黄的,发光的,宝贵的金子!只要一点点儿,就可以使黑的变成白的,丑的变成美的,错的变成对的,卑下的变成尊贵的,老人变成少年,懦夫变成勇士……你是如此地神奇,你有无边的魔力,让所有的热血转眼变成冷血。孙武叹息着、感慨着、咏叹着、咳嗽着。刚刚将随身御寒多年的狐裘拿去当了六十元,才脱下,这不就感冒了?

    有了钱,孙武又底气十足,继续前进。他要到东北去,广阔天地,大有可为。

    经过山海关,一时诗兴大发:

    楚客侠游万里来,一关愁锁一关开。长城回首今犹在,敢笑秦都无将才。

    往日那个豪气干云天的孙武又回来了。

    温馨提示:孙武,现在还不是你笑的时候。不要只望长城,也要低头看看兜里的钱,注意勤俭节约。登上了长城你是好汉,口袋里没钱照样变成孬种。

    记住,幸福有多种方式,不幸总是从没钱开始。

    孙武到了奉天,找到季雨霖,他却很冷淡:“我刚刚才在政府中找到个编制,还是人事代理,先稳定下来。革命的事,慢慢说。”

    孙武终于急了:“革命是不能急,可是我有点急,能周转点钱吗?”

    季雨霖回绝得更干脆:“你有狐裘大衣卖,我连人造皮革都没穿过。”

    孙武感慨万千,脱口而出:“不要把钱借给你的朋友,结果要么失去钱,要么失去朋友。”

    屋漏偏逢下雨天,竟然有几个东北朋友来找孙武。他们以为孙武这几年混得可以,当然这些都是穷得叮当响的朋友。

    孙武可以不要钱,但不能不要朋友。他看见一位朋友大冬天身着单衣,将棉袄脱下来送给他,嘴上还说着大话:“我热量大,风雪无惧。”

    既然来了,就没有回头路了。孙武继续在东北寻求发展,他就不信在这儿闯不下一片艳阳天。

    到了海城,孙武的豪气彻底没有了。还是钱的问题,卖狐裘的六十元花完了,棉袄送给朋友了,旅馆房钱也快要到期了。

    怎么办?叫天不应,呼地不灵。孙武到现在才真真切切体会到:“没钱是万万不能的!秦琼啊秦琼啊,能借匹马给我卖吗?我生命中的单雄信,你在哪儿?”

    秦琼卖马,孙武忽而想到,自己不是对这段京剧最着迷吗?事到如今,派上用场了。

    孙武到底想干吗?他想学秦琼?

    不是学秦琼,是演秦琼,从小练武,底子不差。嗓子吗,最起码能吼两句。

    孙武能演戏?当然可以。就像现在,周杰伦的《菊花台》谁不会哼两句?

    那就粉墨登场吧,孙武找了个草头戏班子。演出条件很宽松,管一顿饭,薪水随便给两个就行了。

    孙武的秦琼出场了:

    店主东带过了黄骠马,不由得秦叔宝两泪如麻。提起了此马来头大,兵部堂王大人相赠与咱,遭不幸困至在天堂下,欠下了店饭钱没奈何只得来卖它。摆一摆手儿你就牵去了吧!但不知此马落在谁家?

    唱到伤心处,想想自己的处境,连秦琼都不如。茫茫天地间,我是如此地孤单、如此地无助、如此地凄凉。泪水如雨水,哗哗顺着假秦琼脸颊往下流。

    戏如人生、人生如戏,一切又该怨谁呢?

    可是噩梦还在延续。

    单雄信没来,旅馆老板来了。房钱欠了八十多元,再不还就卷铺盖走人。说错了,铺盖还是旅馆的,是光着身子走人。

    这是戊申年的正月,家家户户都沉浸在新年的喜气中。孙武正患着病,估计又冻着了,因为衣服都当了;走穴走不成了,草头班子早就解散了;身边没有一个朋友。

    别人的传奇还有起有落,为什么我的传奇一直下滑?谁能帮帮我,帮帮我这个无助的男人,伤心的男人?孙武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默默念叨,他快绝望了。

    我不要太多的传奇,现在我只想吃饱饭。

    绝望就是希望的开始,孙武,你生命中的单雄信终于来了。

    现实版的“单雄信”只是个小人物,推销人参的参农。他走进了小旅馆,吆喝着“正宗参王,参王正宗;男人吃了肾不虚,女人听了笑呵呵”。

    孙武就住在里面,他一听见吆喝立马跑过去了。

    孙武,知道你身子虚,想补补肾,可是咱口袋里没money啊。做个有志气的男人,不要向人乞讨。

    说这话好像有点小瞧孙武了,放心,他自有办法。

    孙武笑呵呵和参农谈上了:“我有个老乡是这儿道台,想买点土参送给北京某王爷。我看你这人参挺不错,这样吧,暂时放在我这儿,待会我叫朋友过来看看,满意就全买你的。”

    参农有点犹豫。

    孙武马上表态:“不放心?写张借条给你,我在这旅馆住了几个月,都认识我。向你透露个小秘密,一般人我不告诉他,我姥姥也是东北那旮旯的。”

    参农相信了,因为谁会拿自己的姥姥撒谎,留下了三十斤人参。

    孙武特意问了一句:“什么价位?”

    “每斤四元。”

    参农刚走,旅店老板又过来催房钱。

    孙武依然愁眉苦脸,“要钱没有,要命可以,但必须负责安葬;现在只有这三十斤人参。你看看,满意我就贱卖了。”

    钱要不到,命不敢要,只好要人参了。店老板看看人参确实不错,这段时间肾虚得慌,正好补补,就问价格多少。

    孙武笑着说:“老熟人了,十六元一斤。”

    贵了点,店老板还价到十二。

    好,成交。

    晚上,参农来了,孙武按四元一斤的价格一次性付清。

    现在算算这笔经济账,孙武将三十斤人参卖给旅店老板,每斤十二元,共计三百六十元;以四元一斤价格付给参农一百二十元,转手之间净赚二百四十元。

    整个过程感觉有点空手套白狼的味道。但做生意本来就是这样,愿买愿卖,谁都不能怨谁。孙武凭自己的智慧头脑致富,准确地说也就是赚了个中间差价,总比某些知名人士诈捐光明正大得多。

    钱一到手,孙武的底气又来了,他还要走得更远。去国外走走,去去晦气。去最近的海参崴吧,它本来是中国的领土,被俄国抢走了。

    孙武雇了一艘小快轮,长风破浪,直抵海参崴。可是走出国门并不能躲避噩梦,它如影随形,又跟到了国外。

    刚到目的地,还没来得及抒发爱国情怀,俄国警察来了。搜遍孙武全身,钱财全部拿出来:在海参崴只能用俄国货币,你私带中国银币,全部没收充公。

    孙武又成了穷光蛋,更不幸的是,他再次病倒了,病倒在海参崴的一间地下旅馆。

    苍天啊,请你开开眼,到底要折磨孙武到什么时候?

    难道传奇必定要和金钱有关?越传奇越没钱?难道革命必定要将一个人折磨得体无完肤?

    这个问题无法回答,也无能为力,只能给孙武打气加油:“孙武,撑住,无论如何要撑住。辛亥年没你不行啊,武昌没你不行,革命没你不行。”

    可孙武现在听不下去,他拖着病躯,一个人孤单踟蹰彷徨在海参崴的十字街头。

    谁在乎我的心里有多苦谁在意我的明天去何处这条路究竟多少崎岖多少坎坷途……如果说一切都是天意一切都是命运终究已注定……

    孙武仰天长叹:“如果一切终究已注定,老天,那你就早说啊,早说我就不来这儿啦。传奇啊传奇,你到底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祖国啊祖国,有生之年我还能回到你的怀抱吗?”

    一天晚上,孙武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来到一座高山,有四个老者热情地招呼他同饮一杯酒,大家边喝边聊。孙武问起他们的姓名,不问不知道,一问蹦三蹦,都是历史上一等一的人物:张良、诸葛亮、岳飞、刘伯温。孙武谦卑地向这些伟人们询问自己的前程,岳飞说:“五峰会饮,转瞬明春,江山有变更,天下都太平,关东不可久居,宜向南行。”醒来后,孙武将这个奇怪的梦告诉别人,得知当地确实有座五峰山,真是神了,从此孙武号梦飞。

    好梦来了,好运还会远吗?

    几天后,孙武继续在大街上独自吟唱“天意”,突然旁边有人答话了;“这位先生听口音很熟悉啊,你是哪儿人?”

    “湖北人。”

    “我也是湖北人。”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异国土地上,眼泪更汪汪,两位老乡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这位老乡叫金寿昌,湖北黄陂人。以前是军舰水手,因操作发生事故流落到海参崴,沦为马贼。为人行侠仗义,江湖绰号黑熊。

    落魄的英雄和侠义的强盗惺惺相惜。金寿昌细心照顾孙武的病体,直到康复。临走,送了一条白狐围巾。

    感谢黑熊,感谢他的偶然逛街,感谢他那漫不经心的一瞥,让英雄不再沉沦,让老乡感受温情,让游子重回故国,让传奇由降转升。

    再次踏上祖国的土地,孙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的传奇,还是在武汉。

    现在还不是谈传奇的时候,目前大家最关心的是回武汉的盘缠够吗。这次不用担心,不还有那条白狐围巾吗,少说也值几百元。

    经历了如许的噩梦,孙武还会有梦魇吗?他还会再遭受挫折吗?他的传奇还会有波折吗?

    别急,还早着呢。

    孙武转了一圈又来到了日本东京,联合革命同志成立了一个新的革命团体——共进会。大家共同革命,共同进步。宣传口号还是用同盟会的“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

    不过这个宣传口号宣传起来却有点波折。孙武向一个文化程度不高的同志宣传解读,前三句好理解,最后一句理解就费事了。

    这位同志有点恍惚:“土地还有权利?这是为什么呢?”

    孙武从亚当·斯密的“国富论”说到了黄宗羲的封建论,一整天下来,这位同志终于点了点头,孙武长吁了一口气,那你说说大意。

    “平均地权从字面上的意思来说就是平均地权,从字面外的意思来看还是平均地权,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既然这么难懂,那就改口号“平均人权”,以前满汉不平等,现在大家都平等,这句好理解。

    不久,孙武踌躇满志地带着文件、告示、旗帜、炸弹等暴动工具回到了武汉,成立了国内的共进会。

    万事俱备,现在只欠东风了。

    东风在哪儿?东风在银行。还是一句老话,钱,没有钱,什么都办不成,革命也一样需要钱。

    孙武,对不住了,还是要说你的穷。只有穷才会想办法,才会冒险,传奇才可能诞生。

    活动了一段时间,孙武又开始发愁了,还是钱的问题,总不能坐吃山空啊。正巧有两位老乡来武汉贩卖夏布,孙武有主意了。

    什么主意?聪明的你,应该能猜出来。那年孙武在东北是怎么空手套白狼的,这次还是用同样的方法。

    夏布到手了,可是孙武心里还没底。是老天让他没底,连日阴雨,天气转凉,大家都穿上了长衫。虽然打出了“倾情奉献,换季亏本挥泪大甩卖,只剩最后三天”的广告,还是无人问津。没办法,只能拿到当铺,当了三百五十串铜钱,没过几天又花完了。

    这时两位老乡找上门来要货款,怎么办?

    孙武豁出去了,如实相告:“对不起,布卖了,钱用完了。但不是为私,是为公。”

    两位老乡听得目瞪口呆,趁着他们还没缓过神来,孙武抓紧时机滔滔不绝地阐释革命道理。说到动情处,想想自己接连遭受的打击折磨,这个大男人放声痛哭。

    老乡终于被感动了:“算了,不就几个钱吗,算是赞助革命了。不要太伤心,保重身体要紧,慢慢来。”

    “谢谢啊!”孙武紧紧握住老乡的手久久不放。

    还好,此时同盟会中部负责人谭人凤来武汉雪中送炭,带来了八百元革命经费。

    孙武从中拿了一百元开了个同兴酒楼,主要是笼络士兵感情。这招很灵,士兵们随来随吃,只要你肯来,欠账、赊账、赖账任选一种;最欢迎透支信用吃白食,最讨厌讲信用现金付账。原因很简单,拿人手短,吃人嘴软,革命道理就是在一天天吃喝中、赖账中慢慢熏陶、慢慢培养的。

    入会(共进会)也很简单,填一张志愿书,说四句口号,吃一顿免费午餐,入会手续即告完成。志愿书马上当场烧毁,账簿上登记姓名,后面是欠账多少,根据年龄纪录。

    革命事业最要紧的是保密,同兴酒楼有一整套的暗语。

    晚上关门后,敲门要用暗号。是自己人,用手拍门三声,不能太轻也不能太重。

    我有点疑惑:“门关了谁都会敲,而且敲三下的多着呢,怎么区别?”

    别急,必须完全答对以下问话式多项选择题(多答、少答都无效):

    见面问:请教?

    答:先名后姓(如姓名是孙武就答武孙)。

    继续问:贵住何处?

    答:武昌城中。

    再问:贵地如何?

    答:不大繁华。

    再问:你事情如何?

    答;小叨光。

    最后问:可以继续做否?

    答:不易恢复。

    如果答的不是以上语句,那就不是革命党人。所有问答隐含着四个字“中华光复”。

    在行动上,也有暗号。开始为双方相互拱手为礼;继而右手握拳,表示“坚守秘密”,右手抚胸,为“抱定宗旨”;再整顿衣领扣,为“恢复中华”。

    酒店整天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生意看上去是相当地红火,孙武这次该不会缺钱了吧?

    很遗憾地告诉你,孙武注定一生缺钱。

    见过只注重社会效益不追求经济效益的酒楼吗?没有;见过一年到头都允许欠账、赊账甚至赖账的酒楼吗?没有。所以这注定是一个无言的结局:关门大吉。

    半年后,酒楼门前贴了个告示:本店因故停业整顿。

    一部分士兵高兴不已,从此赊账一笔勾销;更多的士兵叹息不已,这么好的店说关就关,以后叫我到哪里去赊账?

    开枪,在行;开饭店,不在行。拿枪,是把好手;拿勺,新手不如。

    不仅关门,而且关得很惨。孙武、邓玉麟将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典当了,只剩一件蓝布长褂,两人轮换着,谁出去谁穿。

    如果两人一道出去呢,怎么穿?

    石头剪刀布,谁赢谁穿。

    孙武终于愤怒了,出离的愤怒。这么久以来,他一直在忍,从武汉忍到了北京,从北京忍到了东北,从东北忍到了海参崴,从海参崴忍到了日本。可现在,忍无可忍,他再也忍不下去了。

    我就不明白,从小就这么有爱心的我,整天满脑子都是崇高的革命理想。老天为何这样一而再、再而三、三而四、四而五地折磨我?我所做的只不过是想让大多数人过得更幸福一点,难道他们幸福,就非要我不幸?!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告诉你吧,世界我——不——相——信!

    ……我不相信天是蓝的,我不相信雷的回声,我不相信梦是假的,我不相信死无报应。

    孙武决定了,生得渺小,但不妨碍我死得悲壮。

    在告别这个尘世之前,他还有个未了的希望,去孙文的家乡看看,看过之后就投奔怒海。

    孙武悄悄地登上一艘南下的轮船,站在甲板上,他看着渐行渐远的故乡,无限留恋,无限凄凉。别了,武汉,我这一去将不再回来,这儿的传奇不属于我,我的传奇将终结在滚滚的洪流中。

    轮船开到潮州,出了故障,只好就近停泊。

    莫非是天意叫我不死?孙武这时又有点相信老天。那就等几天走吧,正好潮州这儿有个朋友,孙武去了他家。

    朋友一家热情地招待孙武,吃饭、喝酒、聊天、逛名胜,让他那颗久已冰冷的心开始慢慢变暖。看着朋友幸福的一家,孙武不禁感慨羡慕,活着真好,有家真好。而我,却为了一点点折磨,为了阿堵物,竟要抛开我的家人、朋友,还有我为之魂牵梦萦的革命大业,他惭愧地低下了头。

    孙武暂时在这儿住了下来,找了份工作,写墓志铭。替活人做枪手,给死人说好话。一篇文章,一部人生,没有许多的传奇,却有百般的感慨。

    潮州有座莲花山,环境清幽。孙武常独自行走在山中羊肠小道,望天上云卷云舒,看山中林木葱茏。半山腰有座古庙,庙里有位老道,孙武经常和他聊天。

    老道说:“看你不会久居此地,因为你有满腹的心事。”

    孙武问:“那我应该怎么做?”

    老道哈哈一笑:“此时能放得下,他日必做得成;此时若放不下,他日恐做不成!”

    孙武的心结终于解开了,人生原来这么简单,放得下、放不下而已。自己所有的心结皆是因为放不下。

    从庙里回来,孙武刚刚做了个非常轻松的决定:重回武汉,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

    武汉,我又回来了;武汉,等着我的传奇。

    可是所有的人还是不太放心,孙武这次还会为钱发愁吗?

    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不会了,绝对不会了。因为一个男人来了,他让孙武,让所有穷困潦倒的革命者一夜之间迎来了春暖花开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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