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掠过宫殿的屋檐,映照在刘玄德的膝盖上。王妃发现烛光已灭,命侍女将其重新点燃。
她走近刘玄德,问道:“大王怎么了?”
“没什么,我刚才还靠着桌子看书,可……”刘玄德喃喃自语地说道,马上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反问王妃,“你是否听到我说什么了?”
“是啊,您是在叫呢。”王妃微笑着说。她正是听到两声大叫,才急忙过来看个究竟。
“是吗?那就是说,我打盹的时候做梦了?”刘玄德这才像是从梦里清醒过来,他对着烛光释然一笑,召来两个儿子,又与王妃谈笑了一小会儿,然后才去就寝。
岂料接近拂晓时分,他又做了一个与昨晚相同的梦。
他梦见如墨的夜色中挂着一弯残月,凄厉的寒风翻卷着乌云,风云之中传来一声呼唤,随即便看到一个人影在床帐外伏了下来。
刘玄德在梦中望着那人愕然叫道:“哎呀,这不是我的义弟吗?二弟,深更半夜,你为何会到此处来?”
那无疑是关羽的身影,却与平时的关羽又不甚相像。他并未抬起头来,只是一味沉痛地垂泪哭泣。许久,关羽才开口说道:“桃园结义之缘,如今已尽。请家兄速备兵马,为弟弟报仇雪恨……”说罢,对刘玄德深深行了一礼,又如云水般向屋外飘忽而去。
“等一等,贤弟,等等我啊!”刘玄德在梦中边喊边追,一直追到前殿回廊,只见天边那弯残月忽然像陨石一般朝着西山飞落下去。刘玄德惊得“啊”地叫了一声,双手掩面倒了下来。
虽然醒来后知道那只不过是做梦,但刘玄德确确实实是瘫倒在了前殿的回廊上。那天早晨,孔明提前来到军师府,听侍卫报告了此事后,即刻赶到汉中王的内殿里。
“主君脸色欠佳,是否昨晚睡得不好?”
“噢,军师来啦。”刘玄德似乎正等着他来,“其实,昨天夜里我做了两个相同的梦,正想去请你来为我解梦呢。”接着就将梦中情景仔细叙说了一遍。
孔明笑道:“那不过是主君日夜想念远方的关羽,才忧烦成疾,产生梦幻。今日还是移步秋园丽景之下,携王妃、幼君赏玩一天才好。”
孔明说完,很快便退了下去。
来到中门廊,见太傅许靖脸色惊慌,匆匆赶来。孔明拦住他问道:“太傅,何事如此匆忙?”
许靖开口便道:“荆州陷落了——是今天早晨快马刚报来的。”
“什么?荆州被攻破了?”
“快马报称关羽中了吕蒙的奸计,荆州已被吴军占领,如今关羽身困麦城。”
“嗯,看来此事不是妄言。难怪近日观察天象,每夜俱见荆州上空飘着一片凶云,果然应在此事上。不过,此事还请太傅暂且不要禀报汉中王,我恐怕如此突然的凶报会伤及他的身体。”
正说话间,廊角上出现了刘玄德的身影,他老远便叫道:“军师,不必多虑,我的身体还很健康。荆州陷落、关羽落难,我早有预感,心中已经做好了准备。”
马良与伊籍相继赶来,分别报上的也是荆州陷落的噩耗。当天下午,远从麦城而来的关羽部将廖化,经过一路乞讨,也到了成都。
廖化的到来,使荆州之事完全明朗,刘玄德的悲痛也随即转变为愤怒。
廖化亲口告诉他,驻守上庸的刘封与孟达,在自己去求援时,明知荆州城破、关羽落难,却拒不出兵,对如此重大的事变,仅作壁上观。
“对我的义弟关羽岂能见死不救!刘封、孟达这两个合该千刀万剐的畜生,我定要对他们严惩不贷!”刘玄德下令三军准备出征,要亲自披挂上阵,同时派遣信使急召张飞:“局势有变,即刻赶回。”
孔明极力安抚他内心的悲痛与愤怒,“主公现在须以保持心绪平静为要。臣亲率军队前去,一定将被围在麦城的关羽救出来。至于对刘封、孟达的处分,窃以为宜待日后再说。”
张飞不几天也已赶到,蜀中的兵马陆续进入成都,三峡一带局势愈紧、战云日密。就在这兵马待发之际,最后一位快马信使带来了令举国悲恸的丧报。信使在蜀宫门外禀报:“某夜,关羽率军突出麦城,疾驰回蜀,不料在临沮之地,被吴将潘璋部下马忠所擒。当日在吴军营中,与其子关平同时被斩。义不屈节,父子归神。”
刘玄德听到禀报,虽然在意料之中,仍忍不住愕然大叫:“啊,关羽真的已经离开人世了吗?”
悲恸之余,昏厥倒地,此后三日,不吃不喝,也不接见臣子。只有孔明强行入内劝勉,见他像妇人般哀叹不息,于是正色谏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虽然有桃园结义在先,但人的生离死别是无法约定的。若主公因此伤了身体,如何是好?”
“军师,不怕你见笑,我也深知不该像女子一样哀叹,却仍然难耐人之常情。”
“臣深知主公与关羽结义,手足情深,但您一味哀叹,丝毫没有雪恨之意,臣实在感到不可思议。”
“我正是朝思暮想报仇雪恨,才不愿见人,军师为何反要怪我?如今我与东吴不共戴天,不报此仇,誓不罢休!”
“主公若真有此雄心,现在便不该如妇道人家一般,每日以泪洗面。直至今天早晨,频频有快马送来各方情报,只因您闭门不出,无法呈请御览,众臣为此皆感非常困扰。”
“是我不该如此,今后定当勤于政务。”
“据今晨的快马速报,东吴已将关羽首级送与曹操,曹操按王侯礼仪为他举行了国葬。”
“东吴此举用意何在?”
“看来孙权因惧怕主公报仇,才想嫁祸于魏,企图使吾将矛头转向魏。”
“我岂会上孙权的当?如今必须尽快起兵讨代,以慰关羽在天之灵。”
“主公此举不甚妥当。”
“如何不妥当?你刚才还劝我不可像妇道人家一般,每日以泪洗面。现在何以又出此言,岂不自相矛盾?”
“还需等待时机。关羽倘若尚未罹难,我们自应不惜牺牲,全力相救。如今再这样做,则只能是徒劳无功。眼下须得按兵不动,以待时机,等到东吴和魏之间出现不和、爆发争端之时,我们方可大举出兵。时机成熟之前,深仇大恨只可暂且隐忍于心……”
这一天,蜀地以汉中王的名义为关羽发丧,祭坛设在成都蜀宫南门之外。悲怆的隆冬,积雪皑皑,连丧旗挽联都结上了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