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的震怒确实事出有因。
从曹植处回来的使者如此报告:“我去参见的那天,如传闻中那样,临淄侯曹植由丁仪、丁廙等宠臣陪着,似乎从前一日起便一直饮酒不止。依照常理,听到我是携魏王旨令的使者,临淄侯本应漱口清席,躬身相迎,但他坐着不动,仍然饮酒不止。将我唤进去之后,纵容手下的丁仪指着我极尽辱骂:‘你不必多嘴。先王在世时,曾经公开言明要立吾主临淄侯为世子,后被谗言小人所阻,尚未决断,便已薨去。如今方才下丧,便前来问罪吾主,其心可知。曹丕难道是此等昏君?朝中上下竟无良臣?’另一个家臣丁廙也火上加油:‘谁人不知我主临淄侯聪明冠世,才学过人,下笔成章,即为珠玉。生来既备王者风范,与汝主曹丕天赋不同。你们这些庙堂之臣有眼无珠,难道连贤主昏君都分不清?’态度蛮横无理,丝毫不容我分辩。我只好传完旨令,匆忙赶了回来。”
曹丕听得怒火中烧,终于不再顾忌兄弟之情。他命令许褚率三千精兵,立即杀到曹植所在的临淄。
“我们是王军!”
“奉旨擒逆,不准反抗!”
许褚的将士们边喊边将城下守兵包围歼灭,转瞬之间已冲进曹植堂内,将正在喝酒的丁仪、丁廙与曹植全部绑上车,一起带回了邺都。
曹丕满面怒容,命令将曹植等人押至阶下。曹丕瞪了他们一眼,命令许褚:“先从他们两人开刀!”
剑光闪处,丁仪、丁廙两颗人头落地,地上仿佛涌出了红泉,栏杆也映射出红光。
眼见两名家臣被斩,曹植在血泊中险些昏了过去。此时,曹丕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位老妇痛泣失声地倒在他脚下。曹植抬起苍白的脸一看,原来是他们几兄弟的母亲卞氏。
“啊!母亲!”曹植随即爬了起来,像婴儿乞怜似的把手伸向母亲。老母满眼含泪地看着他,大声呵斥道:
“植儿,父王的丧礼你为何不来参加?天下何曾有你这般不孝之人!”
然后她紧紧抓住曹丕的衣裳哭求道:“丕儿,丕儿,且听母亲一言,这辈子我只求你这一次了。”她将曹丕强拉到偏殿,求他看在同胞之情的份儿上饶曹植一命。卞氏伤心落泪,老眼几近失明。
“母亲,别哭了,我怎会杀自己的亲弟弟?只不过是训诫他一下罢了。”
曹丕径直走进内殿,连续几天未来上朝。
华歆私下前来探视,问安之后,就势问道:“前几天王太后可曾对您说过什么?是否要魏王不杀曹植?”
“相国从何处听到这些话?”
“不曾听到,臣从不偷听别人说话。王太后对您说的话何须偷听?只是魏王的决心究竟如何,臣不得而知。”
华歆接着说道:“令弟的才能被人传得出神入化,绝非池中物。若不趁现在除掉他,将来必为大患。”
“可是,我已经答应王太后了。”
“答应什么?”
“答应绝不杀弟弟曹植……”
“此事怎可轻易答应?”华歆满脸惋惜地说道,“魏王不杀他,曹家的才华就全部显露在曹植身上了。现在世人都说他出口成章,吐唾成珠。恕臣直言,这种舆论难道不是在贬低您这位兄长吗?”
“可是,那又有何办法?”
“为何没有办法?您看可否这样……”华歆凑到曹丕耳边,献上自己的计谋。曹丕对弟弟天分的妒忌呼之欲出,佞臣的谗言切中了这位年轻君主的心病。
华歆的主意是将曹植叫来,当场测试他的诗才,若回答不出,就以此为口实,治他死罪。若确如坊间所传,对答如流,亦可以他整日耽于诗文,荒疏政事,贬其官爵,放逐远地,此计可谓一举两得。
“好吧,那就马上派人将他叫来。”
曹植依命诚惶诚恐地来到哥哥的堂内,曹丕冷冷地对他说道:“弟弟,不,曹植——按平日的家法,我们是兄弟;以国法而言,我与你是君臣,这一点你要牢记。”
“是。”
“先王生前喜好诗文,你经常赋诗讨好,在兄弟中最受宠爱。那时兄弟们就私下议论,不知这些诗文是你曹植所作,还是另有近旁名家为你代笔?我对此亦有怀疑。今日就当堂考你,如你确有真才实学,便饶你一命;如若不然,就以你长年欺骗先王之罪,当堂问斩,不知你可有异议?”
曹植一听,紧锁的眉头立刻舒展开来,喜形于色地答道:“没有异议。”
曹丕用手指着悬在墙上的巨幅古画,画中两头牛正在格斗,旁有苍劲书法题词赞曰:二牛斗墙下,一牛坠井死。
他命曹植即赋斗牛诗一首,诗中不得用画上题词中任意一字。曹植说道:“请借纸笔来。”
当即赋诗一首,写于纸上,交到哥哥曹丕手中。这首文采飞扬的斗牛诗,果然未用画上题词中任何一字。
曹丕与群臣皆对其才大为惊叹。华歆慌忙从案下偷偷递来一张纸,曹丕拿过来一看,立刻高声说出第二道难题:“曹植,站起来!你在堂内且走七步。如七步之内无法作成一诗,你的头便会在第八步落地!”
曹植面向墙壁起步走去,一步、两步、三步……边走边哀吟道:
煮豆燃豆萁,
豆在釜中泣。
本是同根生,
相煎何太急!
听了此诗,连曹丕也忍不住落下泪来,群臣亦皆啜泣不已。诗句表达了内心的悲痛,博得了众人的同情。曹植因此捡回一命,即日被贬为安乡侯,离开魏国王宫,影只形孤悄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