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时七天的婚仪盛典与庆贺活动,令王宫上下以至整个东吴都弥漫在喜庆的气氛中。
唯独有一个人却是郁愤不已,此人便是吴侯孙权。
“究竟是怎么回事?!”孙权眼看事情的结果与原先的计策南辕北辙,自是心头火起,又无可宣泄,于是闷闷不乐,佯装生病,将自己整日关在屋内,眼不见为净。
正当此时,周瑜从柴桑镇差人快马送来一封书信。
原来周瑜听到公主成婚的消息,也是气得吐血。
因箭伤未愈,本欲驰回吴都,可惜不能如愿,不由令我啮齿痛心,懊恨百端。然事已至此,纵有万般悔恨亦无济于事。瑜痛定思痛,督励自己于病中修书再献一计,惟望主公垂鉴……
信的开头先是如此泄恨一通,后面则详详细细地写着下一步的计策。
“周瑜献策欲如此做,你看如何?此计若是失败,则恐怕再也无计可施了……”孙权找来张昭商议。
张昭阅过周瑜的信后不禁拍案叫绝:“周都督果然深谋远虑,张昭佩服之至!刘玄德早年生长于贫贱之家,稍长又流浪各地,漂泊四处,从来没好好尝过人间富贵荣耀的滋味哩!周都督此计便是要故意赏赐给刘玄德美酒佳肴、锦衣丽缎、美女无数、大厦玉楼以及钟鸣之乐、靡靡之香……总之,要以魔鬼都为之动心的东西去娱其耳目,丧其心志,使他耽于声色犬马不想再回荆州。如此一来,孔明、关羽、张飞等必然对其心生厌嫌和怨恨,自然收到众叛亲离之奇效也!”
孙权大喜:“那么就将刘玄德浸于穷奢淫逸的蜜糖之中,叫他的肉骨与心志彻底腐之朽之!”
于是,一条阴险恶毒的计策便悄悄开始进行。
先于东吴东府建造一座人间乐园,重阁飞檐,高低冥迷,构筑之精妙实在难以用言语描述。园内广植花木,池畔并列着各色宴游船,亭堂厢庑之间高悬着数百只彩灯,朱栏上嵌满金银珠宝,廊道则无处不贴着大理石、孔雀石……
“看来王兄还是疼爱妹妹的,为我二人竟如此大兴土木!”公主——如今已经是刘玄德的新夫人由衷地感谢道。
刘玄德与美丽娇妻住进这座乐园。从此,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样样不缺,吃穿无虞。食则山珍海味,饮则熏酒佳酿,醉时耳听靡靡之音,醒来则尽情欣赏奇花异鸟和婵娟美女——刘玄德果然忘却了时光的流淌,不知不觉间,世间的贫穷与悲苦,个人的抱负、理想与希望,全都远离身心,渐渐被遗忘了。
“……唉,大大不妙啊!”见此情景,整日叹息不止的则是随臣赵云。
“对了!军师不是嘱咐过,若遇难以决定之事可打开锦囊么?看来眼下便是打开第二个锦囊的时机了。”
赵云急忙打开孔明送行时赠与的锦囊,内里所示秘策竟与目下赵云所忧心的不期而合。于是赵云即刻通过侍女求见刘玄德。
“不得了了!不能在此地再逗留了!”赵云突兀的话语,令刘玄德吃了一惊。
“发生了什么事?”
“曹操为了雪赤壁之耻,起精兵五十万杀奔荆州去了!”
“啊!荆州……是谁来报?”
“军师已乘坐快舸飞身亲往东吴而来,已经抵达东吴之境了。他差人来说,眼下荆州危急万分,须尽速迎候主公返回,商议对策,否则荆州灭亡恐怕危在旦夕了啊!”
“这可是大事!”
“是啊!主公快快起程返回吧!”
“唔,这个嘛……”刘玄德陷入了沉思。隔了一会儿,才似乎拿定了主意,他抬起头对赵云道:“好!我等这就返回荆州!”
“现在便走?”
“不,你且稍等,我得与夫人商议一下呀。”
“使不得!若是与夫人商议了,只怕一定走不成了!”
“不会不会,我自有办法。”刘玄德于是走进内室。
孰料一踏入夫人房,夫人一面将他迎入一面便问:“是不是一定要返回荆州去?”
“咦!你听谁说的?”
“呵呵。我是你妻子,这种事情又岂能瞒得住我?”
“既然夫人已经知道,刘玄德也不敢相瞒了:不管如何我一定要回去!眼下荆州濒临灭亡的危机,我若仍一味沉溺于你我儿女情长,以致亡国失江山的话,必被天下耻笑,永远被人唾骂为废物了!”
“当然!你乃武门之身,当此国家紧要关头,若只知卿卿我我,恐一辈子无脸面对世人啊!”
“多谢夫人通情达理。只是……今日刘玄德若赴战场,不知道何时会捐躯沙场啊,你我恐再也难见一面了!这数十日来的夫妻和乐岂不就短暂如南柯一梦?”
“夫君为何出此不吉之言?夫妇情分绝不是那般虚渺无常的,也不会短如槐梦,只要你我生而在世,就情分永难绝!——不不,即使到了九泉之下你我仍旧是夫妻呀!”
“话虽如此,可眼下你我却不得不分离了。”
“任夫君到哪里,我都相随!”
“啊?你去荆州?”
“这不是理所当然之事么?”
“吴侯一定不许!太夫人也一定不许!”
“若被王兄知道,事情可大了,不过母亲那里我自有道理,夫君不必烦恼。”
“可是如何才出得了城哩?”
夫人想了一会儿道:“岁近年末,夫君暂且安住至元日,我便有办法:元日早朝趁众人拜年之机,你我先去向母亲说欲往江畔遥祭先祖,母亲是个虔信之人,一定会为之高兴。”
“嗯,好主意。只是……此去一路上少不了艰难困苦,况且又是前往战乱不止的他国,恐夫人日后会懊悔离开东吴吧。”
“可是较之与夫君生离,独自一人怅留东吴,却是何其幸喜啊!只要能陪伴在你身旁,即使赴汤蹈火,我也觉得活得值呀!”
刘玄德不禁喜极泪垂。他将赵云叫到无人之处,将夫人的真情与计划悄悄告之,随后嘱咐道:“元日早朝,你设法避人耳目去长江岸边等我。”
赵云有点不放心:“望主公不要忘记昔日之事,千万不可与军师的计谋相左呀!”
过了除夕便是建安十五年。元日这天,薄晨尚未破晓。依照惯例,吴宫正殿上依然高燃着除夕夜的万盏灯火,文武百官已排列静候在大厅,向吴侯孙权贺拜新年,高唱万岁。随着太阳升起,吴侯向百官赐酒,东吴热热闹闹的拜年仪式正式开始了。
这样的当口儿,谁也不会去注意周围的动静。
刘玄德与夫人来到太夫人房里禀告:“我们打算去江畔拜祭先祖。”
刘玄德父母及先祖的坟墓均在涿郡。吴夫人对女婿的孝心自然是一番嘉许,女儿随夫婿一同前往则是为妻之道,于是吴夫人便高高兴兴让他二人去了。
步出宫门,刘夫人乘坐的车马已经准备停当。刘玄德则跨上一匹备有华丽鞍子的骏马。
出了中门。又出了城楼门。没有人起疑心。
守城的兵士们只是朝二人投来艳羡的目光:“呵呵,驸马爷和夫人这是上哪儿去啊?”
元日的清晨,人们都还尚在醉乡。
出了外城门,刘玄德回头对推车的车夫及随行的武士们道:“那片森林中有一眼新泉,你等都去那里将身子洗净了。今日要去江边祭祖,最忌讳身上不干不净的!”将他们统统打发开去。
按照事先的计划,夫人早已在车内更换了衣着。平素即剑不离身的夫人,此刻腰间别一把短剑,精巧的小弓也佩在身上,外面用一袭斗篷从头上罩着上半身,遮住弓箭。
她下了车,像只蝴蝶翩翩一般,“刷”地飞身跃上随从留在那里的一匹马,刘玄德也向胯下的马儿甩了一鞭。
“总算一切顺利啊!”刘玄德说。
“还不到时候,成败的关键还在后头哩。”
刘玄德却会心地微笑着。
夫人也笑了。虽然大半张脸被斗篷遮住,依旧如梨花般雪白。
转瞬间,二人已驰至江边一码头。此时太阳也已升起,将新年早晨的扬子江映照得赤波微漾,金光耀眼。
“啊!主公、夫人,你们总算来了!”
“是赵云啊,你已经到了?到现在为止一切还算顺利,不过追兵很快就会赶到,我们快些动身吧!”
“我早有准备,有赵云在此护驾,主公和夫人尽管放心。”
赵云手下的五百名兵士也随他一同等候在此,于是保护着刘玄德与夫人沿陆路径直往国境奔去。
幸得天助,消息传到吴主孙权的耳朵里,已经是半日之后的事情了。由于护卫夫人出城的兵士们根本没料到会发生如此变故,只当是走散了,还一个劲儿地在江边来回搜寻哩:“唉,跑到哪里去了呀?”因为不想担待责任,反使得报告的时机延误了。
待到真相大明,已是差不多傍晚时分。孙权因终日宴饮而大醉,正卧榻而眠,听到报告登时怒气冲天,破口大骂起来:“这个织席贩履的小人,竟敢恩将仇报抢夺了我妹妹逃走?!”
他随手操起旁边案几上的一方玉砚砸在地上,顷刻间玉砚粉身碎骨,散落一地。
接下来急急慌慌找人商议。很快,也顾不得什么元日之夜了,五百余精兵立即杀气腾腾地冲出黑黢黢的城门。
孙权余怒难消,他暴怒的声音令都城昏黑宵夕中的灯火都为之颤抖。
闻讯赶来的程普提心吊胆地问孙权:“追兵的将官是谁?”
“陈武与潘璋。”
“带了多少人马?”
“大约五百。”
“哦,如此可有点儿不妙啊。”
“为什么?”
“公主如今既已嫁与良人为妻,必然深以刘玄德之意志为意志,故而才会有今日的出逃。公主虽是女子,但平素便好使枪弄剑的,尚武的气质与刚烈的脾性绝不逊于男子,东吴将士大都惧怕她,陈武与潘璋二人想必也不敢对她怎么样。”
孙权听了愈加愤慨,立即唤来蒋钦、周泰二将,吩咐道:“你二人立即拿此剑前去追赶刘玄德,务必将其一斩为两截!另代我将妹妹的首级斩下一并带回!若是违反命令,连你二人也一同问罪!”
说罢,取下随身所佩之剑,交到二将手上,催促他们即刻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