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一名曹操的使者走进了韩遂的营帐。
“有什么公干?”韩遂打开使者携来的文书一看,是曹操的亲笔信。信中写道:
君与予本非仇敌。君之严父乃予先辈,予与君亦相知有年,尝谈兵论史,誓为天下大成而贡献心力。
今虽敌我两分,各据矢石之阵两端,然与君之旧谊则一日未敢忘怀。
幸今和议既成,予不日将撤离渭水之阵,惟盼旧友韩遂来营一叙。
“哦,他居然还记得我这个旧友呀。”韩遂不由自主旧情复炽,于是翌日身不披甲,也不带随从,轻车简从款款前来拜访曹操。
“韩将军到底来啦!”来到魏营,曹操亲自来到阵前,二人也不入帐,就在营帐外叙话。曹操拉起韩遂的手亲热地忆起往事:“想你没有忘记罢?想当年我和令尊一同举为孝廉,少壮时亦多蒙令尊提携,我曾事令尊与叔父无二。后来你上京师,学成于太学,你我同登仕路,只可惜一直以来疏于联络。光阴荏苒,不知不觉间已过了这么多年啊!敢问韩将军今年青春几何呀?”
“如今我也年过四十了!”
“唉,往日在京师时,你我皆青春年少,常常一起高谈阔论,激扬文字,或是白马金鞍,寻花游芳,哪曾想一转眼都已到中年了!”
“丞相变化也不小啊,已经鬓发添霜了!”
“哈哈哈!什么时候天下太平之时,你我再重温当年,共叙旧谊。只是今日不巧得很,我正在帐中与幕下诸将商谈紧要事情,原本是我奉书邀约你前来,却不想如此,真是抱歉!”
“哦,既然如此,那就改日再会吧!”
韩遂全不放在心上,高高兴兴地返回营地去了。
早有兵士目睹二人这一场阵前相会,随即报告给了马超。
马超脸上露出不安的神色,翌日假借商讨军事将韩遂请至营帐中。“对了,听说昨日将军在渭水畔与曹操密谈,好像很亲热啊……”马超若无其事地问。
“密谈?”韩遂立时瞪大了双眼,连连摆手解释道,“大白天就站在营帐外叙谈,何来密谈啊?!再说有关军情方面的言语,我可是半个字都没有说起过!”
“即便将军没有说,那曹操有没有提到些什么?”
“只不过叙叙旧,回忆一下少年时代同在许昌时的往事,没说几句便分手道别了。”
“哦,原来你们那么早就情谊笃深啊。”马超的眼神里掩饰不住嫉妒的火苗。韩遂自认没做什么亏心事,犹谈笑自如,哪里料想得到后面事情的发展会如此令人扼腕唏叹。
当天夜里,曹操将谋士贾诩传至营中一密室,悄悄问他:“今日之计你觉得如何呀?”
“妙哉!实在是奇想天开啊!”
“不知西凉的兵士们看到了么?”
“那是自然,臣猜想,此刻应该已传入马超的耳朵里去了!——不过臣以为,似乎仍嫌一丁点儿不足,单单如此恐还不至于令马超对韩遂彻底起疑哩。”
“那应该怎么办?”
“丞相不妨再给韩遂修一封书信送去。”
“无缘无故地送书信去会不会侥奇得很?”
“无妨。写信的目的并非以文辞打动对方,而是借以迷惑对方——须尽量写得语意含混,且在紧要之处故意涂抹删改,令人看了如坠五里雾中,摸不着头脑,又似乎非比寻常,极为重要,目的便达到了。”
“那岂不是太难了!”
“比起耗费兵马粮草,劳师动众大动干戈来,花这点儿心力算得了什么呀?韩遂接到此信必定满腹狐疑,惶惶不安,拿了信去同马超研琢。若如此则丞相之奇谋已经成功大半了!”
自上次韩遂私会曹操之后,马超便开始派心腹每日伏守在韩遂营帐之外,监视他有无异样举动。
“今天傍晚,又有一位像是曹操使者的人进入韩遂营帐,递交了一封书信之后便离去。”这日,心腹向马超报告道。
马超一听便愤愤然:“难道真有其事?!”他似乎觉得事实终于印证了自己的猜疑,于是顾不上吃饭,匆匆出了营帐,直奔韩遂的住处。
韩遂诧异不已地出来迎接:“少将军独自前来,莫非军情有急?”由于休战,韩遂也总算放松下来,此刻正欲用餐。
“哦,不。突然间休战了,一时倒闲得无聊,故来将军处想与将军共饮一盏。”
“既如此怎不命人事先告知一声,我也好叫营中略做准备,摆上杯盏恭候少将军前来啊!”
“哎——这种事情不是出人意料才更加有趣么?好了,快给我斟上一杯罢!”
“少将军稍等!容我换上一副杯盏。”
“不必了,没有关系。”马超说着,自说自话地斟满了一杯酒。“对了,自上次以后曹操那边有什么动静么?”
“自上次在阵前匆匆一会之后便再也没有相见,不过他今日却差人送来一封奇怪的书信,故此独自酌杯正研琢哩,却是百思不得其解。”韩遂将视线落在桌上一封打开的书信上答道。
马超佯作方才注意到那封书信一般:“是这个?”说着,便伸手将信拿在手中。
“此信颠三倒四,不知所云,你看了也不明白,连我都弄不清楚他到底要说什么。”
马超早忘记了搭话,只顾全神关贯注地看信。信中语句颠三倒四,意思含混费解,还有多处用笔涂改,乱七八糟的,着实令人生疑。
马超将信揣入怀里,说道:“借我带回去仔细研读吧。”
“请便。”
——要这种物什做什么用?韩遂回答时脸上露出纳罕的表情。
翌日,传令使者来到韩遂的营帐。不消说,是马超差人来邀韩遂过去。
韩遂一进帐便发觉马超面色有异,满脸怒气。
“昨晚回营之后,我将曹操的书信对着烛光左看右看,发现信中有些甚是不妥的词句。将军不会暗中将我卖了吧?”
“绝无此事!少将军千万不可胡乱猜忌!”韩遂顿时失色道,“怪不得先前一直觉得你的样子古怪蹊跷,现在我总算明白了,不过事到如今我再如何解释你也不会听了!”
“如果你有什么辩驳的,不妨说出来!”
“想要取信于你,事实就是最好的解释。明日我再次前往曹操的城寨,假意拜访,像上次一样与曹操在阵前谈笑,少将军率人埋伏在附近,杀他个措手不及,待取了曹操的首级,你对我的误会自然涣若冰消。”
“你真会这么做么?”
韩遂怒道:“不必怀疑!”
于是翌日韩遂便率帐下李堪、马玩、杨秋、侯选等几员大将一同前往曹军的城寨拜访。
曹操几日前起便一直谨守冰城内,如今听说韩遂来访,召来曹仁吩咐道:“你代我去见他。”并在曹仁耳边低语了几句。
曹仁依计与众将一起出寨,来到阵前,曹仁欠身对韩遂说道:“昨夜回信丞相十分悦恺,特命我嘱咐将军小心行事,大意不得,勿要让马超发觉了才好!”曹仁说罢掉头离去,关闭了寨门。
隐藏在阴影里的马超将这一幕看得真切,不由得大怒,待韩遂回阵便不顾三七二十一欲将韩遂问斩,幸得诸将竭力劝住,马超方才恨恨地将剑收起。
韩遂愤然回至自己营帐。八部将中尚存的五将纷纷前来劝慰。
“我等皆知韩将军对少将军赤胆忠诚,绝无二心!今日之事实在是恼人,将军平白无故受了冤屈。马超有勇无谋,终究不是曹操的敌手,加之他倚仗武勇,常有欺凌主公之意,不如趁此机会投效曹操,他日也不失封侯之位。”
韩遂正色道:“你等说些什么?我与马超之父马腾义结兄弟,今日起兵讨曹,也是出于一片义心,只为酬谢马腾生前的厚谊,我怎能背弃他而投效曹操呢?”
“韩将军错矣!这只是将军一厢情愿而已,马超视将军为背信弃义之人,怎肯放过你?将军持节守义也是枉然。”
杨秋、李堪、侯选等你一言我一句轮番劝说,皆劝韩遂离叛。看来五部猛将也都已经对马超彻底失望,蠢蠢欲动。
韩遂耳听众将言语,心中好生迷惘,最终下定决心弃马超而走。于是命杨秋为密使,当晚即同曹操暗通起款曲来。
“大事成矣!”曹操大喜,忍不住手舞足蹈。他当下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回信,并且约定一条万全之计:
明日将军傍晚假意邀马超赴宴,再命兵士于营帐四周堆满枯柴,先点火令巨鼠窒息,吾见火光迅即领兵前来,鼓声呼喊,一举生擒马超。
韩遂却觉得曹操之计不甚周密,翌日又召集五部心腹猛将一同商议如何举事。
“现在去邀马超前来,只恐他未必肯来。”韩遂的担心在于此。
杨秋则说:“将军以请罪为名,兴许他会来也说不定。”
侯选接口道:“马超终究是年少气盛,只要口上多说好话,料他不会不来。”
李堪也自负地道:“此事就交给我吧!凭我的巧舌,一定能够将马超诓来。”
于是一干人分头做准备,支起油幕营帐,藏好枯柴,张罗酒宴,只待时刻到来。一切准备停当,韩遂与众将一同举杯,祈祝大事成功。正在悄声确认动手步骤时,却有一个人大声叱骂着冲进帐中:“你们这些叛贼!一个也不要跑!”
众人一瞧不由得心惊肉跳,原来闯进来的正是马超。
“啊!”这一幕被出其不意撞破,众人狼狈至极。马超拔剑在手,直朝韩遂扑来,抡起剑便砍:“从昨夜起,你们这些叛贼就在此密谋,以为我不知道么?!”
韩遂来不及挥戟迎剑,情急之下抬起左臂格挡防身,其膀子被马超的剑锋齐刷刷砍落。马超犹不解恨,追着韩遂一阵乱砍,口中叫骂道:“叛贼,往哪里逃!”
杨秋等五大猛将急忙抢上前去,从左右两边夹攻马超。
这时帐外火起,马超怒目圆睁,一双瞳仁也如喷火一般,只顾四下寻找韩遂:“韩遂在哪里?韩遂在哪里?”马玩挡在面前,没几个回合便被马超一剑砍杀。随他一同前来的庞德、马岱等也左冲右突,合力追杀韩遂的部下。
而此时,曹操已率大队兵马渡过渭水赶来呼应,一波又一波的骑兵只管朝着火光处猛冲过来。
“活捉马超!”
“杂兵一概不管,只要马超的首级!”
这中间除了外号“虎痴”的许褚之外,夏侯渊、徐晃、曹洪等曹军中的骁将悉数到场。
马超见此情景,也不由得暗暗吃惊:“原来早已布置停当了!”
眼看大事不妙,马超迅即疾步奔出营外上马避逃,而庞德、马岱等人却已不见踪影。一时间西凉军混乱不堪,营内各处都冒起了滚滚黑烟。
残阳西落,依旧是烈焰腾空,灰暗的天空被炎炎炽火映照得通红,近旁的渭水也变成赤波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