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玄德取了涪城,便在此屯据一方。
闻听这个消息,蜀中顿时像炸开了锅似的,尤其是成都城内的混乱情景和太守的惊愕之状非言语所能形容。
“岂料果然有今日之事!”一部分近侧的将臣痛叹不止,而刘璝、冷苞、张任、邓贤等人则以眼角瞟扫着众人,心里在说:“看看,应验了吧?”虽为自己的先见之明暗暗得意,但是战乱当前也顾不得内争了。
“主公勿忧,我等四将率五万成都精锐之师即刻驰往雒县,凭借那里的天险以拒刘玄德的兵马!”
刘璋如大梦初醒一般,连连道:“好!好!”事到如今,也只有将成都的防卫重任托付此四人了。
大军即将起程。
这日,四将中刘璝忽然问其余三人:“以前曾闻听,锦屏山的岩窟内住着一位道士,号紫虚上人,精通卜占之道,无论问凶问吉,测祸测福,就如观掌心而语一般丝毫不差。如今我等率成都大军迎击刘玄德之兵,不妨一卜以问胜败,想必也不多余,万一得窥天意,得告我军大胜哩。诸公意下如何?”
张任笑了:“此话甚无道理。身负一国兴亡大任、统率重兵临阵之人,岂可听信山野道人的诓语?莫非刘将军没有自信么?若是如此,又如何能策励将士昂扬士气?”
“非也,非也。在下不是因怯战才问凶吉的,只是此战关乎我蜀中的命运,为万全起见,任何可能招致不祥之果的事情皆须避免。在下这也是为国着想啊,张将军如何说是馁怯呢?”
“既是这样说,我等则不阻拦,刘将军独自前去便可。”
于是刘璝带着部下数十骑径往锦屏山上而去。
在一座岩窟前,紫虚上人正吸摄着山雾,端坐冥想。
刘璝屈膝而拜,恭恭敬敬地问道:“敢问上人,可看见什么了?”
紫虚上人板着脸孔冷冷答道:“看见了蜀中。”
“只有西蜀四十一州么?可看见天下?”
紫虚上人似乎有点儿不耐烦了:“多余的事最好不要问,我只回答你想知道的事情。童子!”
他唤身后的小童取来纸笔,写下一篇卜文,递给刘璝。刘璝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
左龙右凤,飞入西川
凤雏坠地,卧龙升天
一得一失,天数如然
宜归正道,勿丧九泉
“上人,西川能取胜么?”
“定数如此,想要逃躲可是难哩!”
“我等四人气数命运如何?”
“想要脱出定数是不可能的。”
“那究竟是如何哩?”
“只能说这些了!”
“刘玄德之军取西川究竟是成还是败呢?”
“一得一失,你没看见上面写着么?真啰唆,不必再问!”
说罢紫虚上人便闭目垂眉,如石块一般纹丝不动,无论问什么都不再开口作答。
刘璝下得山来,将紫虚上人之语转告其余三将,并说道:“诸公不可不慎啊,上人的话听起来对西川总不像是吉言哪!”
“哎——刘将军真乃迷信之人!山野狂人的谵妄之语若是当真起来,则但凡马嘶犬吠之类是不是也都得一一卜占过后才可以行动呢?外敌当前,我等须先将心里之敌驱走才是啊!好了,不必再犹疑多虑了!”
第二天,大军终于开拔。
雒县一带,山脉逶迤,群峰起伏,而雒城则如钳子一般紧紧扼住了往来咽喉。位置险要的雒城正好处在成都与涪城的中间。
刘玄德派出的一队探子仓皇赶回涪城,向刘玄德报告称:“蜀中四名大将率领五万大军,兵分两路,一路踞守雒城,另一路以雒山连峰为靠,依山傍险,扎下了坚固的营寨。”
刘玄德立即召集众将一起商议:“听说敌军先锋乃蜀中名将冷苞、邓贤二人。若是破了此二人,则为攻取成都的第一功!谁愿出阵破此二人?”
幕下诸将中年岁最长者黄忠摇晃着身体应道:“老夫愿往!”
话音刚落,座下又响起一个年轻的声音:“以黄老将军的年纪来说,今番的对手也过于强大了吧?先锋理应叫我去!”
众人一瞧,原来是魏延。魏延清楚地知道首战胜败对于全局具有重要影响,不欲借用老将之手,故而自告奋勇任先锋。
“此话怎讲?”老黄忠不甘示弱,“你想建头功老夫不与你计较,可是你言下之意说我黄忠老而无用了,我却不能当做耳背听不见!为何说我不中用?!”
魏延被他的话一逼,也不肯退后:“不用我多说了吧?人老气弱,并非说你一个,任谁都一个样,以老弱之躯去破强敌实在是难哪,这不是明摆着的么?”
“你住口!老骨头未必会输给年少对手,反倒是像你这般自恃年少而血气刚盛者才危险哪!”
“只因你年岁已高,我口下留情,也算让着你,谁想你竟口出大言。倘若不服,你我立马就在主公面前比试比试如何?看谁武艺更高,赢的便做先锋!黄老将军,请吧!”
“好!左右,拿家伙来!”
黄忠趋步走下台阶,一老一少好似蛟龙猛虎就要挥戈相斗起来。
刘玄德大惊,急忙喝止:“二位将军都住手!龙虎相斗,必有一伤,于我军有何益处?你二人不必争了,先锋大任誓不与你二人中的任何一个!”
庞统这时出面来调停。既然二人如此渴望先锋重任,若是给了别人,势必挫伤锐气,倒不如如此这般如何?庞统给出一策,恳请刘玄德允准。
刘玄德本就不是真心发怒,幕下大将如此斗志旺盛,他高兴还来不及哩。于是顺水推舟道:“此事便交庞统处置。”
庞统对二人说道:“如今西川冷苞、邓贤二将在雒山左右两翼各立了一个营寨,你二人也自领本部军马各打一寨。谁先破了敌寨,插起我军旗帜者便为头功。”
黄忠、魏延二人领命而去。
庞统却对刘玄德道:“二人此去必于路上相争,主公不妨即刻引军亲自为后应。”
“涪城谁来防守?”
“庞统愿守城。”
“也好。”
刘玄德便与关平、刘封二将一道率领五千兵士当日赶往雒县。
行至敌阵前方,黄忠部与魏延部各自做起了准备,布阵如出一辙。
魏延派兵士前去侦伺动静。
“怎么样?黄忠的人马布好阵了么?”
“全都布好阵了。黄昏之后,黄忠所部两度升起炊烟,看样子是打算趁夜半三更起兵,在天明之前择取左侧山路向敌军发起攻击吧。”
“唔,看来大意不得哩,若是拖拖拉拉的,定被这老黄忠拔了头功呢。”
魏延眼中早已没了敌人,只有己方的竞争对手黄忠,就怕在自己人面前丢脸。于是,他心里涌起一个念头:绝不能让黄忠抢了先,自己须独占鳌头。
“传令下去:我部二更起灶,三更起兵,天明务必要到邓贤寨边!”
魏延的命令大大超出兵士的预想,实在急迫,一时间竟忙乱成一片。
先前离开涪城时,二人在刘玄德面前专门领受了作战令:
——黄忠对付敌将冷苞,魏延负责突破敌将邓贤的营寨!
军令虽有约定,但此时魏延一想:倘使如此便取胜也不显什么能处,不如背着黄忠,自己一手先破了冷苞的营寨,再将得胜之兵击溃邓贤,两处功劳都是我的,方算胜利一场!
主意既定,他便悄悄提前了起兵时间,进路也做了变更,统统投奔应属黄忠行进的左旁山路去。
趁黑宵行,沿着山路一路跋涉,在未明之前,前头的兵士已经望见了敌人的营寨。
“瞧!敌人彻底沉睡在烟凝雾杳中哩。快,一举将其击溃!”于是呼啦一下子队伍离开山道,向敌营寨迫近。
“魏延,终于等到你来了!”
哪曾想敌人寨门大开,正严阵以待哩。见魏延驱兵赶来,便从营门内弓箭铁炮一齐开火。
随后冷苞跃马而出,来到寨前向魏延挑战。魏延果然毫不示弱,纵马提刀接战,双方你来我往大战不歇。正战着,魏延忽然感觉背后阵脚大乱。
“咦?难道……”他稍稍分神往身后看去,不知什么时候,两旁山路伏兵齐出,自己已经陷于腹背受敌的境地。
“糟了!”魏延顾不得许多,撇下冷苞便朝山野逃去,一口气奔出四五里地。
孰料奔至山林尽头,山脚处又闪出一队人马,众兵纷纷嚷道:“魏延!想往哪里逃?”
“还不快快下马受降!”
钲鼓齐鸣,喊声震天地朝着魏延冲杀过来。
“呀,是邓贤的兵马!”
魏延狼狈不堪,慌忙又择路奔窜。
“胆小鬼!”背后有人追来。魏延扭头一看,来人正是蜀中名将邓贤。
“魏延,休要走!”邓贤手举长枪过头顶,舒张猛虎之躯,轻展猿臂,看架势是要从马背上飞掷长枪直取魏延的性命。
说时迟那时快,就听见“嗖”的一声弓弦响,枪还未到,一支白色羽箭追风而至,随即向着空中发出惨叫的却是邓贤。白色羽箭刺穿了邓贤的咽喉,他登时撞下马来,在地上滚扑,却依旧保持着手握长枪的姿势。
冷苞见状,连忙取代邓贤继续紧追魏延不舍。此时魏延孤身一人,四下不见一个己方兵士。
魏延心中暗说不妙,忽又闻得金鼓声响起,一彪人马冲过山野,斜刺里径直朝冷苞杀来。
“黄忠在此,魏将军不必心慌!”
冲在最前面的正是老将黄忠,只见他手执弯弓,一面驱驰一面放箭,刚才施箭救了魏延之危的也是他。
黄忠这一突袭,顷刻间使得冷苞的胜色登时变为败色,如意算盘被打乱,只好且战且退,往右边邓贤的营寨败逃而去,不想令他吃惊不小的是此地翩然翻卷着的已是陌生的旗帜。
原来是关平奉刘玄德之命率领人马先乘虚夺了邓贤的营寨。
“啊!这……究竟什么时候……”冷苞无处可去,狼狈至极,只好拨马取偏僻小径朝山中逃窜。
“哈哈哈,正候着你来哩!”话音起处,绳索、耙子等家伙从四面八方向冷苞飞掷过来,将他从马背掀落在地,随即给捆了个结结实实。
“逮了个将领哩!”埋伏在此立下奇功的竟是魏延!
魏延的得意不在话下。原来他违忤军法擅自提前起兵抢功,导致首战吃了败仗,还折损不少人马,无法回去解释,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巴不得立下一件战功好将功补罪,于是收拾残兵来此地设伏,可巧捉了敌方一名大将,自然是喜出望外。
蜀兵俘虏被陆续解至刘玄德的后军。虽出了差漏,但有惊无险最终仍大获全胜,故此刘玄德高高兴兴赏了众将士,对俘虏也优厚有加,使之倒戈归顺,分别配属于各将麾下。
老将黄忠跨出一步向前禀报刘玄德:“擅自行动乃军法大忌,魏延擅自抢先起兵,公然违忤军法,若不降令处置,势必招致军纪弛紊!”
“叫魏延来见我!”听到刘玄德传召,魏延立即亲自缚着敌将冷苞来见。
刘玄德一见,当即对这位年轻的骁将已有几分爱惜和垂矜,哪里还有军法处置的心哩?只是佯作嗔怒道:“听说你身陷危境,幸好黄忠老将军及时发矢才救你一命,还不快快当着我的面谢黄老将军的救命之恩?!”
魏延转身对黄忠单腿下跪顿首谢道:“倘使没有老将军那一箭,小将恐早已被邓贤追杀身亡了,万分感谢老将军救命大恩!”
刘玄德看着他发话:“仅止如此么?”
魏延也是个聪明人,立即明白说的是自己擅自违反军令之事,于是言辞恳切地说道:“小将年轻气急,以致弄错进兵时间和进路,才致使自己身陷危境,实在惭愧不已。不过,这也是一心只想着报君恩之故,万望主公恕罪!”
话既至此,黄忠再无话可讲。刘玄德颂赞了黄忠宝刀不老的殊绩,并保证:“待入成都城之后,自有重赏!”又诚心诚意对被俘的敌将冷苞说道:“我这就将鞍马交还你,放你回雒城。若是能够说动其余蜀将放弃抵抗,打开城门,使我兵不血刃入了城,必当重用,你一族亲人也可照享从前的荣华富贵。”
说罢便命解开绳索,放出阵外。冷苞欣喜若狂,跨上马撒腿便奔归雒城。
魏延见了不免担心,叹惜道:“这家伙脱身一去,保准不复返矣。”
刘玄德却回答:“他若是不返,是他失信,我的仁爱之心则丝毫无损也。”
不出其料,冷苞真的一去不归。——进了雒城,见到刘璝和张任二将,不说放回之事,只假说是:“被我趁其不备杀了十余人,夺得马匹逃脱而回。”且大言不惭地说,首战虽败,但是刘玄德麾下之将却没什么可怕的。身为败将反而愈加气盛焰炽。
“不管怎么讲,还须讨得更多兵力才是。”三人于是又向成都方面频频求救。
过不多时日,成都方面果然由刘璋之子刘循及其外公吴懿率领两万余骑人马驰至雒城增援,被誉为“蜀军常胜王”的吴兰、雷铜二将也在其中,主帅则由年资高的吴懿担任。
“眼下涪江水位正高,水丰湍急,前面寨子依山脚而立,我们就以涪江之水将敌兵的营寨一举荡平!”
吴懿一抵达雒城,立即下达了这道命令。五千兵士肩荷锄锹,随机待命,只等天黑,便欲前往涪江掘溃江堤,上演一场水淹三军的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