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的浅草公园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冰心 本章:日本的浅草公园

    今年春天,我们几个参加亚非作家紧急会议的中国代表,由一位日本着名剧作家陪着,去参观了东京几处“名所”。我第一次看到了浅草公园,感触很深。怪不得当我在到达浅草公园以前,随便地问哪位剧作家:“您常到这地方来寻取材料吧?”的时候,他皱起眉头回答说:“不,我一年也难得来一次……”

    我们到达浅草公园的时候,时间还早,影院和剧场舞场门口,还没有多少人,而那一幅连着一幅巨大的、诲盗诲淫的招贴画,重重叠叠地横挡在你的眼前。浮动着淫荡的艳笑的脸,带着面具的、从挖空的眼孔里射出凶光的脸,就是这些美国的或是美国式的腐蚀败坏人心的脸相,在引诱着、逼迫着在精神生活上走投无路的日本青年们,走上堕落的、甘于受人奴役的道路!

    我从前曾听见日本朋友沉痛地说,“浅草公园,在美军占领期间,是他们闹酒滋事,玩弄‘梆梆女郎’的中心之一。在这里,不知道有多少逼于生计的年轻妇女,受了摧残得了疾病而至于死亡。她们默默地忍辱生存,而又默默地被她们的同伴埋葬了。”今天在园里虽然不常看到穿着军服的美国人,而“美国文化”,“美国生活方式”在这十几年之中,已经深深地盘踞在东京的娱乐场所。不,应该说已经深深而普遍地盘踞在日本全国的娱乐场所。我在日本各地许许多多的影院剧院门前,都已看到这样的招贴画了。

    在浅草公园里,也和其他“名所”一样,不时看到穿着白色衣服的残废军人,胸前挂着纸片,低头沉默地站在路旁,等待着施予。日本投降十六年了,而这些为军国主义者牺牲的残废军人的生活,还没有得到解决,同时我却听说战争首犯东条英机的寡妻,每月却得到政府两万日金的抚恤费!当我在江之岛看到求乞的残废军人的时候,一位日本作家朋友给我描述一家报纸上的漫画。画上是一个日本的自卫队,穿着美式制服,臂上挂着一个年轻女郎,趾高气扬地在街上走着,后面是一个求乞的残废军人,望着他们的背影,发出悲悯的惨笑。

    我们往通向观音堂的路上走,两旁是栉比鳞次的小铺面,卖日用百货的,吃的,穿的,游人顾客,络绎不绝。那几天正是学校里放春假的时节,观音堂前挤满了春游的小学生,他们由老师带着,整队前行,走过堂前大香炉旁边的时候,也纷纷地去熏受香烟,据说那是可以拔除疾病的。观音堂在战时被炸毁了,后面的一座塔,至今没有恢复起来,重修的观音堂,香火很盛。我们走到堂里看时,发现在香桌前很大的一片地面,是镂空的铜条嵌成的,进香的人往桌前扔香钱的时候,钱就从空隙里掉到铜条下面去了。铜条下面装着很宽的输送带,自动不断地、徐徐地把一个个香钱,聚敛到后面去。我从前在密云水库工地,三门峡水库工地,也看到过输送卵石的输送带,这对于我原不是一件新奇的东西。而把这件节省人力的科学工具,应用到收集香钱上,这却是我第一次看到的。

    日本的爱国人民,对于在美帝国主义者的“文化”影响之下,像病毒的细菌般生长的藏垢纳污的娱乐场所,是痛心疾首的。他们不止一人不止一次地对我说:“日本的下流低级的娱乐场所,比解放前的上海,现在的香港,还坏到十倍。这里面贩毒、卖淫、酗酒、凶杀、赌博,件件都有!这只是在人民感到自己的前途是一片漆黑的时候,才会这样地自暴自弃,而帝国主义者最欢迎的就是殖民地和半殖民地人民的自暴自弃,这样他们才可以明目张胆,畅所欲为。但是日本人民觉醒了,我们友好的中国人民,给我们立下了光辉的榜样,在新中国的国土上,我们没有看到一点帝国主义者污损的遗迹。我们已经看到了我们光明的前途。

    我们只要团结起来,同中国人民在一起,同全世界反帝反侵略的人民在一起,全力推掉我们头上的美帝国主义者和国内反动统治的两座大山,我们就能建立一个真正美丽光明的花的国、日出的国……”

    这些在黄昏的火车中,在温暖的斗室里,在清晨的春山上,在如雪的樱花下,对我谈话的愤怒的、坚定的、诚挚的、兴奋而充满着信心的脸,把我回忆中在浅草公园招贴画上所看到淫笑的和闪着凶光的脸,映射得暗淡无光!在日本人民愤怒反抗的海洋底下,正在翻滚着雄壮的波涛。这阵阵的波涛,一浪高过一浪地不断向海面上沸腾,在酝酿着雷霆万钧的爆发力量。

    (本篇最初发表于《光明日报》1961年11月18日,后收入散文集《樱花赞》。)


如果您喜欢,请把《冰心全集第五卷》,方便以后阅读冰心全集第五卷日本的浅草公园后的更新连载!
如果你对冰心全集第五卷日本的浅草公园并对冰心全集第五卷章节有什么建议或者评论,请后台发信息给管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