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终于死里逃生,面对久违的阳光,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而我却没那么惬意,这一放松,积压已久的疲累一下子爆发,全身酸痛得几乎失去感觉,软绵绵地瘫倒在草地上。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到一阵狼嚎,虽然飘渺,但却很真实,仿佛就在耳边。
“你们听到了吗?好像有一群狼在嚎叫。”
“现在天还没黑,哪会有狼群嚎叫?”王叔驳了一句,转身跟厚道伯讨旱烟抽,看来他这烟瘾还挺大的。
“是你太累了,把下面的流水声当成狼嚎。”厚道伯解下腰间的烟袋,一边说:“这里以前是有很多狼群,把牧民害得够惨的,解放后政府组织民兵围剿,这二十几年来打得也差不多了,现在几乎绝种,别说一群,就是一只也很难看到。”
“咱们得尽快赶回罕拉尔旗,魏建国的情况还严重,不处理的话,会有生命危险。”王叔吐着烟,转了个话题。
“那,这里怎么办?”
“把石人推到,正好能封住洞口。”厚道伯回了我一句。
“嗯!就这么办。”王叔坚毅地点点头。
我们连夜赶回罕拉尔旗,可当地的卫生院几乎形同虚设,除了普通的输液设备跟便药,其他什么都没有,于是我们只好赶往乌兰察布盟。厚道伯的脚伤不算严重,就不跟着去,临别时,他敲了敲车窗,偷偷塞给我一包东西,等汽车一启动,我便迫不及待地打开,王叔也凑过头来,一看之下,俩人不禁面面相窥,我更是哭笑不得——那竟然是六个干瘪的甜菜包子。
在乌兰察布盟住了三天后,魏建国渐渐脱离生命危险,这时王叔决定回北京,一方面是首都的医疗条件比较好,再有就是,那耶律章奴的墓必须尽快申报挖掘。而我惦挂着乔家父女俩,也有些归心似箭,于是在第四天,我们三个坐上回北京的火车。
这一路比来时多了一份压抑,大有铩羽而归的感觉,原本就沉闷的魏建国此时更像一具“活尸体”,萎靡的靠着车窗,不带一丝血气的脸尽是茫然,老半天都没动一下。我无聊地扭着手指,突然问王叔,“厚道伯的腿应该好了吧!他会不会偷偷跑去挖啊?”
王叔像是被锤子敲了一下,猛地抬起头,也不出声,只是用很怪异的眼神盯着我。
到了北京车站,早有单位专车在外面等候,他们利索地把魏建国接去医院,我向王叔告别,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静静地对着我,那藏在眼镜背后的眼神有些闪烁,看得我浑身不自在。随后,他默默地跟着单位人员离开了。
我顿时有些忿忿不平,可想到马上就可以回家,回到熟悉的琉璃厂,再想到乔家父女俩,如果我把这段惊险经历告诉他们,那可就大出风头了!一时间,我忘掉了眼前的不快感,甚至还有些兴奋。
七月的北京暑气初露,此时又值午后,整个琉璃厂门可罗雀,只有几个沿街叫卖小吃的在穿梭吆喝。我顾不上回家,径直朝乔老头的“正天斋”走去,然而却吃了个闭门羹——破旧的店面扣着两把铜锁,从门口堆积的垃圾杂物可以看出,乔老头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开张了,难道他还在外地没回来?该不会出事吧!我隐隐有股不祥的预感,一阵小跑赶到南柳巷。
乔小姐打开院门,一看是我,欣喜的脸骤然一沉,不过很快又挤出笑容,轻声说:“是你啊!这么快就回来啦?”
“刚刚下火车。店里出什么事了?乔老板还没回来?”
我开门见山的问。虽然乔小姐的表情变化只是在瞬间,却难掩失望之意,这让我更感到不安。
“店里倒是没事,不过我爹可能有麻烦,到现在还没消息。”乔小姐还算冷静,但语调明显不自然,甚至带着点颤音。
“他老人家可是人中之龙,不会有事的,或许这次碰到的比较棘手吧!”
“以往他每次外出,事先都会跟我商量,说清楚去的地点、目标,还有需要的时间,可这次却含含糊糊,走也走得匆忙,快一个月了,真让人担心啊!”
乔小姐抬起布满阴云的脸,看了我一眼后,又低头陷入沉思中。
“我也觉得他这次神神秘秘的,可能是收到风,有‘龙蟒’级别的‘大斗’,所以才耗多些时日。”这原本只是句安慰话,可回想起乔老头临走那天的怪异表现,遮遮掩掩的神色,我突然认定就是这样。
“那金微山四周是戈壁大漠,能有什么大斗。”乔小姐恹恹地说。
“什么?他去金微山,有说具体地点吗?”我不自觉地提高嗓音,乔小姐一愣,眉头皱得更紧了,不安地说:“是一个连听都没听说过的地方,好像叫乌里拉。”
“乌里拉……”
此时乔小姐肯定被我的反应吓坏,瞪大眼睛问:“你怎么啦?浑身发抖的。”
“他去那里干吗?”
“我就纠结这事,当初问过好几次,他就是闭口不答。”乔小姐急得快哭了,苍白的嘴唇微微颤动,突然,紧抓住我的手问:“这事跟你有关系吧?为什么他一再叮嘱,不让我告诉你他的去向呢?这乌里拉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未等我回答,乔小姐又是一震,定定地望着我说:“对了!他出发前给你留了一封信,要我到月底才交给你,或许里面会有线索,我这就去拿……”
乔老头怎么知道乌里拉这个地名?为什么要向我隐瞒行踪?难道他也在找北单于的金棺?那封信写的又是什么呢?望着乔小姐跑动的背影,我陷入一阵紊乱中,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不一会儿,乔小姐手执一封信跑回来,二话不说塞到我手里,然后用期盼的眼神盯着我。就在艳阳下的院子里,当着乔小姐的面,我颤颤巍巍地撕开信封,抖出一张古香古色的信纸来。
很难相信,如此清秀的毛笔行楷是出自乔老头之手,我诧异地看了乔小姐一眼,她好像洞悉我的意思,肯定地点点头。于是我把目光转回到信纸上,才看到一半,便打消了这个疑惑,因为从语句言调,甚至字里行间,我都能感受到乔老头那股猥琐气息。
“我爹说什么来着?”乔小姐迫不及待地问,双手紧扯我的衣袖。
“他承认不止一次偷偷开过我的木箱,翻看我家传的书籍,还从狼皮中发现一个秘密……”
“啊!你有什么狼皮?有什么秘密?我怎么毫不知情。”
乔小姐愕然望着我,原本苍白的脸突然浮上一层红晕,也不知是为他爹的不君子行为感到羞耻,还是觉得自己打听别人秘密有些过分。我不想让她尴尬,装作若无其事地把狼皮跟乌里拉的来龙去脉跟她阐明。从父亲的遗言,再到白石山的寝宫,甚至连这次草原历险也讲出来,最后说到信的内容——
“乔老板翻看了木箱里的所有书籍后,又抄出那张狼皮地图,恰巧他认得上面那些注释古字,结合我父亲临终前撕掉大半的那本残书,他最终得出结论——北单于的墓就在金微山,而那条S形线上标的黑点是乌里拉。他信上说,要去那里帮我找匈奴金棺,把狼头骨带回来给我解咒……”
“原来是这样啊!”乔小姐喃喃低语,心情好像有所平复。突然,她又抬起头来,一脸红霞地说:“我爹应该没偷走狼皮地图吧!你进去查看下,我这就给你开门。”
“没事的,他只是好奇,顺手打开来翻看而已。我去罕拉尔旗之前检查过,那图还在箱子里的,当时他已经出去十几二十天了。”
我不忍乔小姐难堪,立马替乔老头解释,其实老家伙的秉性谁不知道,这个靠挖坟盗墓起家的老鬼,在他眼里,根本就没有“偷”这个字,有的只是“拿”跟“捡”。狼皮之所以保得住,是因为这玩意不能换钱,而且还会惊动我,相信他已经暗地里临摹了好几份。想到这,我不由得担心起屋里那把全真辟邪宝剑,十有八九被他顺手牵羊了。
乔小姐利索地打开门锁,把钥匙交还到我手里,说了句,“如果东西少了你就叫我。”便退到一旁,大有避嫌之意。这弄得我好尴尬,只好面带苦笑地走进屋里。一抬头,便看到原本挂着宝剑的墙上空空如也,果不其然,乔老头没有手下留情。这下我开始紧张了,急忙的把目光转向床底下,还好,小木箱安然无恙,仍夹在一堆杂物中。
“进来坐吧霓月姐。”我回头喊了一句。
“没丢东西吧?”乔小姐慢慢踱进来,拉了张椅子坐下。
“呃……没什么。”
乔小姐一听,像是松了一口气,便开始为乔老头辩解,“我爹去乌里拉虽然是为自己,可我相信,如果找到金棺,他一定会把狼头骨带回来给你解咒的,你就原谅他吧!”
“这我也相信,只是,那乌里拉是个很危险的地方,我爷爷就死在那里,六爷也失踪了,他们甚至连单于墓的影子都没找到。”
“啊!这些你以前都没跟我说过。”乔小姐的脸一下又变得苍白。
“对不起了!因为这地方关系到我们家族的命运,再说,我也是看了乔老板的信才知道,原来地图黑点的注释是乌里拉。”
“你把狼皮地图,还有那些关于狼咒的资料给我看行吗?”乔小姐急促地说,“这地名我连听都没听说过,翻遍古书也不见记载,太诡异了。”
我二话不说地打开木箱,把狼皮铺在桌子上,指着那些注释正要讲解,却听乔小姐说:“这是先祖、圣地的意思,契丹大字我认得。”话音未落,又听她说道,“真是奇怪,怎么这里用的是蒙古贵族暗语?一张图两种文字。啊!博勒图河,乌里拉在博勒图河边!糟糕,我爹有难了。”
乔小姐突然停下所有动作,双眼空洞地注视着地图,不一会,竟流下两行泪珠。看她如此反应,我不由得想起厚道伯那段话——“这是一条被诅咒的河流,它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连河床的痕迹都很难看出。多少年来,凡是想寻踪觅迹的,无不命丧深山,有去无回……”难道,乔小姐听过这条河的传说?
“我要去乌里拉。”乔小姐面无表情地说,语气相当坚决。
“什么?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千里迢迢的不说,当中还会碰到很多难以预料的事情,况且你又没出过远门。”
“不!我一定要去。”乔小姐“嗖”地站起来,用带泪的眼望着我说:“前天的报纸登出一条新闻,说有一支六人的外国探险队在金微山失踪,后来只找回三具干瘪的尸体,死因蹊跷,怀疑是受不明生物袭击。你知道吗,那出事地点就在一段干枯的博勒图河河床上,我看了之后一直心神不宁的,因为我爹根本就不知道有这种危险,肯定没做防备,这次去那么久都没消息,我怕是……”
“好!我跟你去。”虽说多舛的命途造就我一身流氓气,可仍受不了女人在我面前落泪,此时一冲动,拍着胸口说:“咱们现在就走,不找到你爹誓不回来。”
“嗯!”乔小姐抓住我的手,面露喜色地说:“咱们不但要找到爹爹,还要把北单于的头骨挖出来,给你解咒。”
我从没跟乔小姐如此贴近过,望着她梨花带雨的脸,竟有些心猿意马,于是赶紧抽出手来,故作深沉地说:“咱们得先做好准备,毕竟不是去旅行。”
“还是你冷静,我都忘乎所以了。”乔小姐悄悄抹去眼泪,抬起头说:“那金微山横跨国境,想光明正大的进去必须要有证件,你最好去找王主任,看他能不能帮忙弄个。”
“找他?”
回想此次罕拉尔旗之行,王叔的种种行为让人捉摸不透,特别是他对地图注释的渴求,那种反应绝非正常。可乔小姐说得也在理,带着个女人,要想不引人注目地潜入是很困难的。衡量再三,我还是决定去找王叔帮忙。
……
吃完乔小姐做的炸酱面,我嘴一抹,顾不得旅途劳累,骑上乔老头的破单车直奔王府井大街而去。此时已是下午三点多,估计王主任应该还在单位里。
当我走近古文化研究院的大门时,那位带红袖圈的看门大爷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他已经认不出我了,微笑着问:“找人啊?”
“大爷,我找考古所的王主任。”
“王主任啊!他几分钟前刚走。”
“那……他是住单位宿舍的吧?我等他回来。”
“不用等了,他请了长假,刚刚把宿舍钥匙托我保管。”
看门大爷的话就如一泼冷水,我顿时愣在原地。这事也太突然了,才下火车多久啊!王叔这么急忙请假,难道家里出事了?我本想问大爷王叔的住址,可一看他戒备的眼神,怕是不会轻易透露的。这时我想到魏建国,这书呆子肯定知道。于是话题一转——
“大爷,那魏建国呢?他住哪家医院啊?”
“我问问。”老大爷走进门房,随后听到一阵吆喝声,想必是在打电话。不一会,他探出头来说:“魏建国在公主坟363医院四楼。”
“谢谢大爷。”
我调转车头,刚跨上去便犹豫住了。这儿离公主坟起码有二十里路,而且是车水马龙的大街,没一两个小时是赶不到的,有这必要吗?可想到乔小姐忧伤、急迫的眼神,我还是打起精神出发。
363医院我来过一次,那年我们母子刚到北京,老不死的外公就因为胃出血在这里住院,此时我大汗淋漓地望着这座白色建筑,回想这些,心里满不是滋味。
刚爬上四楼,还来不及喘气,立即有两个人围过来,警惕地盯着我问:“这里是特别监护区,你找谁?有证件吗?”
“我找考古所的魏建国。”
“证件。”
那俩人把手摊到我面前,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真是欠揍,这探病还要什么证件?正想发作,却见病房里探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来,那人正是魏建国,他打了个手势,示意让我过去。
“你小子恢复得这么快,吃仙丹了?”我笑着打招呼,跨进病房,这才发现里边还坐着一个人,一个神情严肃的老家伙,于是收起嬉笑的表情。
“好!我先出去,晚上再过来。”这老鬼拧起公文包,跟我打了个照面,那眼神凶得让人不寒而栗,好像我欠他许多钱似的,什么玩意?今天真是撞邪了,处处碰壁。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魏建国给我倒了一杯水。
“怎么!我就不能来?你的命还是我救的呢!”我把气全发到他身上,完了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
“嘿嘿!”魏建国腼腆地笑了笑,突然问道,“是王主任叫你来的吧?”
“不是!我都没遇到他。对了!他请了长假你知道吗?”
“知道。呃……刚刚知道。”魏建国抬头看了下走廊,确定外面没人后,压低嗓音问:“你找他有事?关系琉璃厂的买卖?”
这小子装神弄鬼的想套话,还嫩呢!我故作生气,加大声调说:“什么买卖?我只是想让他帮忙开个单位证明。”
“哦!你要证明干吗?说来听听,或许我也能帮你,毕竟你是的救命恩人嘛!”
“算你小子识相。”我开心的笑了,看来这一趟没白来,心想他既然知道我父亲的身世,肯定也知道狼咒的事,于是直言正色地说:“我有个亲人为了解咒,独自去大漠找北单于的墓,到现在快一个月了都没消息,我怕他出事,想去接应……”
“什么地方?”魏建国一下打断。
“金微山。”
“金微山连绵千里,你又知道在哪一段?”
魏建国突然变得好啰嗦,我不解地望着他,用无赖地语调说:“我就是知道。”
“好!我不问了,也不管你是不是真的要去找人,反正证明的事包在我身上,不过呢!你必须带我去。”
“什么什么……你去干吗?”
“合作啊!要知道那金微山是国境,你没证件很难进入的。”魏建国露出少见的奸笑,挤眉弄眼说道,“其实我早知道你出身盗墓世家,但也理解耿家的苦衷,为公为私,咱们不如合作,你拿你的头骨,我得我的名誉,怎么样?”
“那……是不是还跟王叔一起去?”
“他都请长假了,这次就咱们俩,不过,我敢保证,你、我、王主任、厚道伯,咱们几个肯定还会再见面的。”
魏建国把话说到这份上,我一掂量,觉得还可行,一是因为这小子我还能对付,再就是,所有秘密都掌握在自己手里,不怕他耍诈,况且俩人没有利益冲突。而有他出面的确方便许多,唯一担心的,就怕一路会被这闷葫芦憋死。
“行!咱们明天就出发,你身体没问题吧?”
“嘿嘿!其实我祖上也是游牧民族,大漠苍穹就是我的家,一到那,包管精神百倍、容光焕发……”
呸!还不是死鱼一样被人拖回北京?我暗暗骂了一句,突然顿悟,难怪他跟那个耶律苍狼长的一个模样,原来是有血缘关系。
……
跟魏建国约好明天上午在琉璃厂见面后,我急急忙赶回南柳巷,此时大街已是华灯初上,恰好是下班高峰时间,汹涌的人流逼满自行车道,远远望去,就像一大群蓝、黑色的蚂蚁在忙碌着。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乔小姐肯定等得心急如焚了。
好不容易回到南柳巷,却在胡同口被个黑影吓了一跳。那人原本蹲在路灯照不到的阴暗处,我刚靠近,他便骤然跳起,死摁住我的车把。他娘的!我本能地抬脚踹去,那人看似胖乎乎的,反应却奇快,一下退回墙角,扯着大嗓门喊:“天桦哥,是俺,俺是天保啊!”
“是你!你怎么到北京来了,不是在山西挖煤吗?”我跳下车,忐忑不安地望着他,心想这么突然,绝不是会有好事,但愿不是来传噩耗的。
“我……我请了病假。”天保敷衍了一句,立刻扯开话题。“我是照你信上的地址找来的,京城这么大,多不容易啊!院里那臭娘们却把俺赶出来。”
大半年没见,天保明显成熟许多,居然懂得转移视线,这倒让我有些反应不过。看他扭扭捏捏的神态,心知是有难言之隐,于是便不再追问,驮起他的行李包,俩人默默走进院子里。
“你红光满面的能有什么病?快说,到底怎么回事?”刚进屋,我便开门见山地问。
“天桦哥!俺没救了,是……是那该死的狼咒。”
“什么?你小子破处了?咱耿家的规矩你全忘了?要是管不住就该把那玩意儿切掉……”我跳起来破口大骂,内心却十分的纠痛,除了母亲,天宝是我为数不多的亲人中最亲近的一个,我一直当做亲兄弟看待,这噩耗犹如晴天霹雳,那种切肤之痛可想而知。
而这时,被开门声惊动的乔小姐正好走到门口,又正好听到这段对话,她“啊”的一声,面带羞涩地往回走。
“好好呆着,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你。”我狠狠地丢下一句话,追出去找乔小姐谈办证件的事。
乔小姐就坐在院子里的石条上,看我出来,尴尬地把目光转向身旁一株茉莉上,此时月光刚刚斜进院里,映出她一脸的复杂神色。
我把下午的事情跟她详细讲述,并说出我的看法,她凝神倾听,偶尔点点头表示赞同,最后才开口说——
“王叔这事很蹊跷,刚回来就请了长假,你猜他会不会是重返罕拉尔旗去了?”
“啊!他回去干吗?”我不由得一怔,其实内心深处也有这种猜测,只是想不出因由。
“他要拿回私自埋藏起来的金器。”乔小姐神情严肃地说:“我是这样猜想的——是他在大水壶里下了迷药,把你们三个弄晕后,偷偷下到墓里拿走所有金器,再找个地方埋起来,然后装出自己也中毒的假象。”
“你这样猜测有根据吗?这种手段其他人也可以做到,包括我。”
“好吧!我分析给你听。”乔小姐慢慢站起来,面色凝重地说:“首先,你们此行并没有外人参合的迹象,挖盗洞、下迷药、偷金器的,显然就是你们四人中的一个。你有那种无色无味,连厚道伯这只老狐狸都察觉不出的迷药吗?这个只有跑江湖或深研化学的人才会有。”
“那就是厚道伯跟王叔咯!”
“嗯!”乔小姐抬起一只手,比划着说:“厚道伯是当地向导,多次参加考古,肯定知道不破不挖的规矩,而那座契丹墓是他最先发现,如果他垂涎里边冥器的话,根本就不会指出来,更不会去打盗洞,大可等你们走后自己去发财,这么急着下手的只有千里迢迢赶来的王叔跟魏建国。
说说魏建国吧!我觉得他是个事业心很重的人,现在风华正茂、前途无量,不大可能会为了钱财而断送大好前程。如果说那个盗洞是他打的,目的是找借口进行考古发掘,这个倒是有可能,但绝不会是为了偷盗冥器。再说,他水银中毒这件事也很蹊跷,分明是有人想除掉他,而最有动机,以及下手条件的,只有你那位王叔。”
“啊!怪不得他看到那个很像魏建国的面罩后吓傻了,原来是心里有鬼。”
乔小姐的分析唤起我的回忆,此时脑海中不断重现王叔的种种怪异举动,当想到封门石落下的那一刻时,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下冒起,蔓延至每条神经,整个人顿时僵立在原地。
这么说,封门石也是他搞的鬼。肯定是这样,他事先知道契丹的三界冢会有一条相通的暗道,那晚他盗取金器时顺便探了一下,淤泥里那行通往寝室的脚印就是当时留下的。在确定有退路之后,他便起了歹意——利用铁索吊石机关来制造一起“意外事故”,借此除掉其他人。他故意在献室里窜来窜去,目的就是探查机关触点,当第一块封门石落下后,他手舞足蹈的制造紧张气氛,哄骗其他人逃出墓室,从而被第二块封门石困死在甬道里。这样一来,我跟厚道伯就是死于意外的盗墓贼,而魏建国则成了为考古事业而牺牲的烈士……
好阴险啊!想必这次邀我同去并不是什么关照,只是为了打听地图的秘密,为了匈奴金棺。他把我当小孩了,以外我终究会说漏嘴。在确定得不到之后,他便起了杀意。
我紧咬着牙,愤怒之余又十分的不解,王叔身为主任,也算是考古界的翘楚,怎么会干出这等龌龊的事情来呢?金钱真的大于一切吗?
“古玩界的行情你是知道的,越是上级别的冥器越难出手,而且风险也大,弄不好还要坐牢。别看那契丹墓有大把值钱东西,淘出来的话,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卖出一件,真正来钱快又没后患的只有金器,不过也只能融化后按金价来卖。”乔小姐顿了顿,接着说:“这人贵为考古专家,却连这种数典忘祖的事都干得出,可见有多贪婪。从他随身携带迷药这点来看,肯定一开始就有所准备,我敢说,他不止一次这样干过,说不定你爹也是他害死的。”
“那倒不是,我父亲确实是死于狼咒的三十五岁大限。”
“狼咒真有那么歹毒吗?真的跟女人一……一结婚就会发作?”
乔小姐毕竟是个姑娘,谈到男女之事不免一脸羞涩,受其感染,我也莫名其妙的变得腼腆,一时间吞吞吐吐的,眼看场面尴尬,乔小姐立刻换了个话题。
“我看魏建国这人也不简单,你说他无官无职的,口气倒不小,携带外人出去考古这可是件大事,他居然张口应承,有那权利吗?如果不是忽悠你的话,那就是——有人在背后为他撑腰,而且是个大人物。”
大人物?难道会是病房里遇到的,那个满眼凶光的老鬼?想起那人犀利的眼神,我打了个颤,自己也说不清原因,只觉得心虚得很。
“哥,有东西吃吗?俺这一整天连水都没喝。”天保抚着肚子走出来,一下打断我的思维。
“霓月姐,这是我堂弟,今天刚到北京。”我做了介绍,回头骂了一句,“饿死才好呢!反正你自己都不想活了。”
“你也饿了吧!我这就去做饭。”乔小姐跟天保打了个照面后,径直往厨房走去。
“哥,这妞挺漂亮的,你……”天宝刚一开口,就被我踢得个四脚朝天。
“你小子死性不改。快说,你都干了些什么?”
“俺那个悔啊!”天保干脆就坐到地上,耷拉着脑袋,一脸黯然地说:“哥,俺娘上个月去世了。”
“啊……这么大的事怎么没通知我呢?”
“丧事是李爷帮忙操办的,可能没你的通信地址吧!我赶回去的时候都下葬了。”天保瞥了我一眼,接着说:“那些天俺心情坏极了,真想死了算,一时糊涂,就跟俺相好做了那种事……回到矿场后,农历十五那天,就……就发作了。哥,狼咒的滋味真的不好受啊!”
望着天保惊恐又茫然的眼神,我心痛不已,回想自己的身世,大有兔死狐悲的感觉,那股寻找匈奴金棺的愿望更加强烈。
“起来吧!哥明天就去漠北,这次一定要找到北单于的墓,把咱耿家的狼咒破除掉。”
“我也要去。”一听这话,天保一下蹦起来,突然又跪倒在地,摆出一副英雄豪杰的样子,仰首挺胸说:“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这时,乔小姐端着两碗面条过来,我怕天保难为情,正想拉他,谁知这家伙又是一蹦,窜到乔小姐跟前,嬉皮笑脸地夺过一碗,蹲在石条上稀里哗啦的吃起来,那模样比饿死鬼还夸张。
“快吃吧!”乔小姐把另一碗面递到我手里,顺势贴着我耳朵悄悄说:“可别自作主张,这事还得跟魏建国商量。”
“没事!他肯定会答应的,我知道。”
“为什么?”乔小姐露出不解的样子。
“我也说不明白,直觉吧!直觉告诉我,他对匈奴金棺的渴望不逊于任何人。”
……
这一晚我跟天保几乎聊到天亮,说的都是出门在外必须注意的事项,这小子咿咿嗯嗯的,也不知听进去多少。乔小姐好像也没睡好,当晨早过来叫门时,我看到她眼珠里布满红丝。
吃过早饭,三人收拾妥当准备出发,这时我想劝乔小姐留在家里等,可一看到她忧郁的眼神,心知是不肯答应的。虽然乔老头极其猥琐、狡诈、抠门,可对乔小姐却非常溺爱,他们父女间的感情一直是我嫉妒的。我理解乔小姐的感受,也理解她这种为家人安危而不顾一切的做法。
魏建国来过正天斋,昨天就约好在那里碰头,当我们三个赶到时,他已经站在店门口了,身旁还停着一辆吉普车。看来乔小姐猜得没错,这家伙肯定有人撑腰,连车都能搞到。
一瞧我们是三个人,魏建国先是一愣,随即把我拉到一边,压低嗓音说:“你拉家带口的想干吗?这是闹着玩的吗?”
“他们都是我亲人,不跟着去的话,咱俩这次恐怕是白折腾。”我早料到魏建国会这么说,也想好应对的办法,于是搭着他的肩膀,故作神秘地说:“你知道他俩是什么人吗?三秦觅龙楼的高手。一个熟懂北方游牧民族的历史、风俗、葬式,一个擅长堪舆相地、淘沙摸斗,我敢说,少了他俩啥都干不成,再说又不是外人。”
魏建国被我一阵忽悠,还真信了,不停的点头,不过他也够狡猾的,微笑着走过去,对着天保问,“你贵姓?”
“俺姓耿,叫天保。”
“姑娘,天桦说你研究过游牧民族的历史,我就有契丹人的血统,你能帮我追根寻祖吗?”魏建国侧向乔小姐,脸上带着阴阴的笑意。
“这个连专家学者都理不清,我的猜测是——匈奴,源自匈奴。”乔小姐回了个微笑,她似乎明白魏建国是在摸底,于是侃侃谈道,“我阅读过几乎所有跟游牧民族有关的历史书籍,咱们从最后一个匈奴说起。北单于死后,其残余全部归顺鲜卑,后合为柔然部落,这个《宋书·索虏传》跟《梁书·芮芮传》里面都有提到。到了公元389年,柔然被北魏打散,分成南北两个部族,北柔然退到外兴安岭一带,成为蒙古人的祖先室韦。而南柔然避居内蒙古的西喇木伦河以南,成为后来的契丹。当然,这些全都是我个人的猜测,说说而已,你可别当真。”
“啊!”魏建国就像被人敲了下脑袋,原本轻佻的表情瞬间消失,满脸尽是惊愕和钦佩,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说:“这我可是第一次听说。姑娘怎么称呼?”
“班门弄斧了,我叫乔霓月,多多指教。”
“你姓乔?”
乔小姐这话一下漏了底,魏建国回头狠狠瞪了我一眼,还好不再追究,抬手看了下手表,紧张说道:“哎呦!咱们得快点赶去车站,我只订两张票,晚了就补不上了。”
魏建国是带着司机的,五个人一辆吉普车显然很拥挤,天保个大,被推到前排去,乔小姐坐到一侧,我自然而然地夹到中间,刚坐稳就闻到她那隐隐散发出的体香,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天保倒好,车一启动就跟那司机聊上了。
“这种车咱也会开,俺相好她爹就是给领导开车的……”
“好了好了!别影响人家。”我赶紧打断,心想你这愣小子,在上火车之前可千万别给我出洋相。
“你真的会?那好,到了包头咱弄辆自己开。”魏建国摆出一副得意的样子。
“包头?咱们要去包头?”这回轮到我发愣。
“魏大哥,您能先说下路程安排吗?”乔小姐侧过头问,娇红的嘴唇几乎碰到我的脖子。
“好的好的!”魏建国这下来劲了,从包里掏出地图,一边指一边口沫横飞……
这臭书呆子,死闷葫芦,今天咋就开窍了?说的话比在罕拉尔旗加起来还多。我暗暗咒骂,越看越觉得他那双大眼色迷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