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靖眼前,是困扰中原百年的顽固壁垒,而他,已经不是当年被李渊压在刀下的告密者了。他是李世民的靖哥,他是大唐军队的总指挥,他肩负安定北疆的重任,他不能辜负李世民送他的战神称号!
这一仗,承载了中原百姓多少年的梦想,没人能体会他心中的沉重。
李靖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在他的指挥下,军队取得了骄人的战绩。和出征在外的官兵一样,身在朝中的文武百官,正在目睹一次强汉以来从未再次出现的奇异景象,一种发自内心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这是令人振奋的贞观三年,我们迎来了无上的荣耀!
十一月二十八日,分部任城王李道宗大破突厥于灵州;
十二月初二,二可汗突利入朝,抽掉颉利援助;
十二月十六日,北方靺鞨部落遣使入贡;
十二月二十四日,突厥郁射设率部来降;
闰十二月十一日,东谢(谢是南方部落)酋长谢元深、南谢酋长谢强入朝;
闰十二月二十九日,牂柯(贵州)酋长谢能羽入贡,党项酋长细封步赖来降;
随后,党项费听氏、往利氏、颇超氏、野辞氏、旁当氏、米擒氏、拓跋氏相继来降。党项方圆三千里的土地,全部愿意跟在唐朝名下。
一直低头做事的李世民终于露出了喜悦的笑容,他令各部酋长改称呼为刺史,改部落为州,依旧沿袭传统。从此,大唐包容下了无数民族部落,他们也都有了自己的州县。
即将迎来贞观四年(630),户部的人口普查结果出来了,还是好消息:
人口普查局表示,塞外四夷诸地前后降附者,光男子就一百二十多万,外加老、弱、妇女、儿童不计其数。
贞观年间,这些人口绝不是小数目。
有证据指出,那些来自远方诸国的来者,服装诡异,言谈举止也十分异常,令中原人无法镇定。
有一远从贵州而来的酋长,姓谢名元深,德高望重,在当地很有威信。这个人引起了李世民的注意,因为他的打扮,用今天的话来说,是极端的“非主流”。据谢元深讲,他们部落从来不养女孩。
李世民问:“为啥?”
谢元深道:“谢姓高雅,不能下嫁人类。”李世民觉得很有意思,看着谢元深直笑。谢元深是戴着熊皮帽子来的,脸上挂着点缀,金银薄贴,闪闪发光。穿的是牛皮鞋,而且是高筒的,把小腿肚子包裹得相当严实(难道是现代的高筒皮靴?)。他服饰的色彩华丽非常,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人们对彩衣有一种天然的好感,颜师古也是(毕竟才华横溢,也没犯什么大错,所以最近又被召回来了)。
颜师古认为,此情此景,不画下来实在是可惜,便请求绘图下来。他上来就引经据典地说:“周武王执政的时候,天下太平,远国归附,周史就用文字记录下来,取名《王会篇》。现在万国来朝,打扮花样繁多,可以画图记录。我建议也画一张《王会图》,这样,后世就可以看到此时的盛况了!”
在没有相机的年代里,我们手握画笔,描绘人生。
“画吧。”李世民说。
评价一个国家强盛与否的时候,李世民用了一种非常简单的方法,他说:
“你只要看看百姓都愿意往哪里跑,哪里便是最强盛的。”
不是吗?
二可汗突利入朝的时候,李世民就对侍臣说:“当年,太上皇(李渊)因为怕百姓受难,向突厥称了臣,朕真的十分痛心。现在,他们的单于来跪拜,以前的耻辱也差不多能抵消了!”靺鞨使者来的时候,李世民也说:“靺鞨远道而来,就是因为突厥不行了。原来人们都说抵御戎狄没有上策,朕现在安定中国,让四夷认为中国是最好的归属,难道不是上策吗?”
李世民有得意的资本,也有令人佩服的能力。
颉利,你看到了没?
这次出征颉利,他把指挥权全都交给了李靖。
想想杨广打高丽时,将军有任何行动都必须向他汇报。对李世民这种一天不练箭就手痒的人来说,把军机放心地交给别人,着实不容易。当李靖带领几万大军,扬起滚滚烟尘,一路往北行进的时候,颉利正在蓄积力量,准备用突厥的骑兵对其进行撕咬,时间,就在几天以后。
贞观四年正月,唐军行进到了马邑,远远观望颉利。
第二日,李靖断定可以出击,他留下大批人马原地不动,自己率领一班精锐杀向恶阳岭。恶阳岭,位置就在今天的定襄古城南,是一处十分方便的藏匿之所。颉利小瞧了李靖,李靖太高估了颉利。为了不暴露目标,李靖将人员减缩到最少,这支精锐仅有三千余人,而且都是轻骑,按照李靖的安排,他们藏在恶阳岭,等待日落时分。
天逐渐黑了下来,旷野之上,月明星稀。
半夜,三千兵马突然对定襄发动了袭击。而此时,突厥大军正在睡大觉。颉利闻讯大惊,惶恐道:“唐朝不倾国而来,一个李靖怎么就敢孤军前来?”
可是,打了一会儿,颉利忽然明白,李靖并不敢拿自己怎么样。
击破定襄城后,李靖立刻回缩,将兵马藏匿了起来。颉利确信,李靖也只是在试探他,根本没实力和自己较劲。
颉利笑了。
待颉利清理一下挨揍的痕迹,再次安顿好后,李靖却出人意料地再次出兵,杀了个回马枪,把颉利打了个措手不及。突厥人一天之内被吓晕过去了好几次,他们连连哀求颉利赶快找地方躲起来。颉利同意,但他也疑惑,李靖这家伙神出鬼没,还能确切知道我军动向,他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李靖不会告诉他。
颉利领着军队缩到了碛口。
碛口,山西吕梁境内,环山绕岭,依傍黄河,形势莫测,也是藏身的好去处。能找到这么一个好地方,颉利很是高兴。他暂且安定下来休兵,不出所料,李靖果然没再上门儿来找他麻烦。
不找对手麻烦不是李靖的本色。
此时的李靖,正在进行一项非常有意义的活动。
为了能让颉利大军起内讧,李靖专门派出了几位很懂突厥语的高手前往颉利大营。他们的主要任务是离间颉利和部下的关系,譬如说颉利和二可汗都闹翻了,下一个就是你了;再譬如颉利这样的小心眼儿,给你几个钱,你肯为他卖命,你死了,他收钱,你傻不傻之类的。在这样一个节骨眼儿上,类似的话,总能让酋长们惊慌失措。
李靖真的是一名优秀的军事家,不久,颉利的亲信康苏密带着萧皇后和隋炀帝的孙子杨政道找到了李靖。
他说:“你看看,这事儿都得怪颉利,我把人给您带回来了,我以后跟着靖哥混。”
李靖说:“以后跟着皇上混吧。”
康苏密说:“对对,跟着皇上混。”
康苏密的背叛,让颉利陷入了被动。
可令人捉摸不透的是,李靖的命令竟然是撤兵!
颉利知道这是李靖的阴谋诡计,他倍加小心,走一步瞧三瞧。
走到云中,他愣是没发现有唐军动静。于是颉利怒了,他感觉李靖这人人品很差劲,竟然吓唬他,明明没有埋伏,明明就是撤军了,也不明白地告知一声,还害他这么小心翼翼,耽误人家时间。
人最丧气的时候就是,你准备了半天,对方竟然没来。
不是没来,是时辰未到。
当颉利吐出第一口恶气的时候,一股唐军精锐闪电般扑了上来。颉利发现,这支唐军的打法和先前领教过的李靖的打法有着很大的区别。
它扑面而来,一点都不含蓄隐忍,令人猝不及防。即便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即便对手不是李靖,可突厥依然被杀成了散沙。
很久之后,颉利才知道,他这回的对手,名叫李勣。
在隋唐英雄中,李勣也算是一等一的大人物。
分道行进,各显神通!
当颉利领着军队,用屁股面对李勣的通汉道大军的时候,李世民却在享受生活。春天到了,春暖花开,又是去骊山温泉泡澡的好时候。李世民向大臣们请了个假,在骊山休息了几天。
颉利没心思睡觉,也没能力再去跟李靖、李勣两个不是人的东西死磕。
突厥大军继续向北转移阵地,途经呼和浩特,再往北,他们选定了阴山这个对突厥人来说,可以叫做“家”的地方。
在这里战斗,既能隐身,又能上线,必要的时候搞个神出鬼没的自动回复,一定会让唐军死得很有节奏感。
颉利憨厚地笑了,他安慰众人,这回一定不会吃亏上当!
颉利在附近安顿了下来,他再不敢懈怠,调整队伍,做好了一级战斗准备。
刚刚接受完李勣同志的检阅,突厥军有些招架不住了,他们感到疲惫。然而,颉利不得不考虑一个问题:
自己骑着胡马飞奔至此,李靖想要来,不知道是今日下午还是后天早上才能到,掌握好时间,才能让战斗更加高效。
我想,下一秒钟,颉利应该去哭,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大哭一场。
因为据侦察兵说,李靖同志的唐军已经排好了阵势,在前方等着自己呢。
前方?
颉利仰天望去,眼神闪烁出狼王一样的苍凉。没有人知道李靖是怎么办到的,也没有人知道李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什么都不必解释,什么都不必祈求,颉利在这头,李靖在那头,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敕勒川,
阴山下,
天似穹庐,
笼盖四野。
天苍苍,
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这是一首北朝民歌,说的是阴山之下敕勒川的美丽风光。
几百年前,敕勒族还是和柔然一样的强大民族,但一百年前的时候,他们被鲜卑人同化,自认为是鲜卑族人了。但不管如何,敕勒,或者说是铁勒族人,如今或者依附颉利,或者依附到了西突厥,在夹缝中生存着。
在达兰喀喇,茫茫草原之上,颉利找回了感觉。毕竟战斗是在家门口进行的,锻铁出身的突厥,大刀磨得锃亮,耀出比寒冰还冷的光芒。
战斗双方明显人数不对等,发现敌人后,突厥仗着人多,没头没脑地开始往李靖大军中冲。
而李靖,却在沉默中盯着颉利的军队。
是的,颉利不会知道,李靖手下这帮人,都是李世民亲自调教出来的猛士。
李世民的计策成功展现了出来,突厥军队的将士因为颐养太久,体力变得很差。这一点,凡是以前经常锻炼身体,而后忽然几个月不愿出门的同志肯定深有体会。突厥人丢了马,跑都跑不动,就等着玄甲铁骑来砍。而突厥人忽然发现,这帮中原武士,竟然个个都有着难以置信的超准箭法!
这是为什么,谁能告诉我?
唐朝的玄甲,铁人一般集中着往前冲刺,在最厉害的时刻,又忽然散成几股精锐力量,将颉利的十几万大军冲得七零八落。
颉利大军中,跑得慢的都被唐兵用大槊和陌刀解决掉了,杀到最后,就还给颉利剩下几万人。很遗憾的是,这几万人之中,属颉利的马最好,所以他带领残兵,趁乱消失在了茫茫苍野中。
突厥兵心有余悸,活下来的就跟着颉利流窜到了铁山。
铁山的具体资料史籍无载,只说是位于阴山以北。
颉利:我感觉我一点儿都不成功。
李靖:作为失败的典型,你其实挺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