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破奸计,庞涓助白少爷浪子回头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寒川子 本章:第四章 破奸计,庞涓助白少爷浪子回头

    河西失陷,魏惠王失去七百里土地和八万多武卒,精神一下子垮了,不再像战前那样两日一小朝,十日一大朝,走路呼呼带风,说话声如洪钟,而是一连十几日不上朝,只将朝中一应事务,一股脑儿推给他感觉能够靠得住的大臣,大司徒朱威。

    然而,魏惠王在偃旗息鼓半月之后,陡然上朝,连发数道诏书,一是削去陈轸上卿、大宗伯职爵,依旧为上大夫;二是剥夺公子卬上将军职衔,收回兵符,但以其奇袭秦人中军、斩敌数万有功为由,晋封安国君,食邑五千户;三是晋升阴晋守丞张猛为西河守将,替代龙贾,负责河水、函谷关、阴晋等对秦防务;四是解除龙贾副将职衔,准允他解甲归田。至于奇袭秦人中军的主谋人公孙衍,则只字未提。

    魏惠王的一连串动作使整个朝廷瞠目结舌,也使陈轸有惊无险。虽说上大夫之位离相国又远一步,但依眼下处境,仍能保住此位已属不易,陈轸也不是不知进退之人。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绕了一个大圈,到头来竟然发现自己不过是在原地打转,从终点又回到了起点。陈轸痛定思痛,决定一切从头再来。思虑再三,陈轸决定将精力暂先放回元亨楼里。在这变乱之世,老于世道的陈轸深知金钱的魅力。元亨楼是他取之不竭的本钱,只要拥有这个本钱,后面的事无论再难,仍有可为之处。相国之位一日不定,他陈轸就会一日有望。

    于他陈轸而言,此生此世,君位虽不可想,但这大国之相,断非梦中所念,而是伸手可触的。

    这日下朝之后,陈轸枉自嗟叹一番,回到府中换过衣服,与戚光一道,从后花园的一条密道里三转两拐踅入元亨楼,直入密室。

    早有人候在那儿,见二人到来,沏上茶水。

    戚光吩咐道:“传林掌柜,让他带上本月账册,从速赶来!”

    不一会儿,林掌柜急急慌慌地走上二楼,拜过陈轸,双手呈上厚厚一摞账册。陈轸坐于几前,品了一口香茗,伸手拿起账册,一行接一行地细看过去。戚光小心翼翼地候立一侧,林掌柜仍旧跪在地上,叩首翘臀,大气也不敢吭出一声。

    在一阵哗啦声中,陈轸从头翻到尾,“啪”地将账册扔到几案上,抬头白一眼戚光:“这些皆是一堆细账,为何不见个实数?”

    戚光拿起账册,顺手甩与林掌柜,厉声责道:“还不快给主公一个实数!”

    林掌柜小声禀道:“回禀主公,明日才足月,因而小人未及算出。”

    戚光打眼一看,旁边正好放着一只算盘,走过去一把抓过,递与林掌柜:“就在这儿算吧,动作麻利点,莫让主公等得急了。”

    林掌柜将账册从头翻起,噼里啪啦响过一阵算盘,叩首道:“回禀主公,除去各项开销,本月实赚三百五十七金。”

    陈轸仰起头来,深吸一气,慢慢吁出。戚光朝林掌柜摆下手,林掌柜会意,翻身爬起,缓缓退出。

    陈轸端起茶杯,轻啜一口,转对戚光道:“白家那小子,还有多少家当?”

    戚光轻声应道:“回主公的话,主房、花园及十几进院子全卖光了,还剩一个偏院,在白家大院外面,是老家宰留下来养老用的,眼下小两口也搬过去了,三人挤在一堆儿,还算热闹。听说那个小娘们儿挺了肚子,看起来也怪可怜的!”

    “嗯,”陈轸再啜一口清茶,“那个偏院,能值多少?”

    “少说也值三十金。”

    “哦?”陈轸沉思有顷,“既值这么多,就让他一并押上吧。”

    “小人遵命。”

    “从本月红利中抽百金来!”

    戚光答应一声,急走出去,一刻过后,抬着一口沉甸甸的箱子再度进来。

    “备车!”

    主仆二人一溜烟地驰至安国君府。听闻陈轸来访,安国君公子卬亲自迎出,挽了陈轸之手,一路步入后堂。一入客厅,陈轸弯膝欲拜,公子卬赶忙扶起,一迭声道:“上卿再来本公子府上,大可不必行此虚礼!”

    陈轸苦笑一声:“什么上卿?下官是吹笙的掉井里,一路响着下去了!”

    “唉,”公子卬长叹一声,“都怪本公子一时大意,中了公孙鞅的奸计。若不是上卿运筹得当,起死回生,本公子的魂魄,此时不知在哪儿飘荡着呢!”

    听到公子卬说出此话,陈轸心中略觉安慰,口中却道:“是公子福星高照,下官何功之有?公子一路高升,贵为君侯,还望多多体恤下官才是!”

    公子卬亦是一声苦笑:“什么君侯?虎符没了,本公子眼下只是一根光杆,府还是老府,人还是旧人,无非是门楣上换块匾额而已!”

    陈轸叹道:“公子切莫这么说!人生在世,说穿了,为的还不是块匾额!公子您以前要啥有啥,缺的就是这块匾额。如今,连匾额也齐全了,公子可谓是心想事成,不像下官,想什么,什么不来!”

    公子卬知道陈轸想说什么,当即承诺道:“上卿放心,只要本公子尚有一口气在,相位就是你的!要是有谁不识相,敢来硬抢,本公子要他连后悔药也没得吃!”

    陈轸起身又要叩拜,公子卬再次拦住。陈轸击掌,正在偏厅与公子卬府上家宰说话的戚光听得真切,赶忙抬着箱子趋入,在厅中放下箱子,见过礼,缓缓退出。

    公子卬扫了箱子一眼:“上卿,此是何意?”

    “公子记得元亨楼吗?公子尚有一点本金,此为公子份钱!”

    “本公子的本金?”公子卬大怔,抓耳挠腮,竟是想不起来。

    陈轸微微一笑:“是下官代付的,公子自是记不起来!”

    公子卬一下子明白了陈轸之意,不免感动:“上卿,你——唉,你这是见本公子没了军饷,手头紧巴,这才变着法儿周济一些。”

    “公子说的是哪儿话!”陈轸指着箱子,“些微碎币,还望公子莫嫌寒碜才是。”

    公子卬打开箱子,吃一惊道:“哦,这么多?”

    陈轸笑道:“托公子的福,元亨楼生意还算兴隆。”

    “啧啧啧,”公子卬由衷赞道,“上卿不仅善于治国,看来也精于经营啊!”

    “也就不瞒上将军了,”陈轸轻叹一声,托出实情,“所赚之数多半是白家的。老白圭一生节俭,他的宝贝儿子却是舍得花钱,听说是连院落、花园全卖光了。”

    “如此说来,白家的油水差不多了。”

    “说是还有一个偏院,下官也交待过了。”

    公子卬微微笑道:“上卿这是赶尽杀绝呀。”

    “公子言重了。”陈轸阴阴一笑,“父债子还,这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哈哈哈哈!”公子卬朗声笑道,“好一个父债子还,上卿真有你的!”

    二人笑有一阵,公子卬收起笑容,手指弯起,在几案上有节奏地轻扣几下:“上卿既然如此念记本公子,本公子也不能白吃白拿。听说有个名叫庞涓的案犯,与上卿有些关联,可有此事?”

    陈轸敛起笑容,点头道:“嗯,公子知道此人下落?”

    “昨日下午,酸枣郡的守丞来府说话,顺道闲聊起来,说是他那儿不久前有人拒捕,在宿胥口伤了不少人。本公子问他何人如此顽劣,他说是一个名叫庞涓的在逃案犯。听到这个名字,本公子猛然想起,此人原是上卿报官的,也就关照他细心访查,务将他缉捕归案。”

    陈轸拱手谢道:“下官多谢公子关照。”

    前一阵子由于事务太多,陈轸差不多已将庞涓忘了。听公子卬这么一说,陈轸心头就如挽了个死结,当即告辞出来,路上就将此事对戚光备细说了。

    回到府上,戚光急使人去召丁三。罗文死后,戚光即将护院一职交与丁三。丁三原是泼皮,领了一帮街头混混四处寻事儿,没个正当职业,饥一顿饱一顿不说,到哪儿也被人瞧不起。自从当上官家护院,丁三简直就是长嘴乌鸦变老鹰,很当一回事儿,将他手下能拼善打的泼皮精挑细选出十来个充当家丁,没日没夜地守护在陈轸府上。

    听闻戚爷召他,丁三一路小跑,拐进戚光的院落,跪地叩道:“小人丁三叩见戚爷!”

    “起来吧,那儿有座。”

    丁三再拜:“谢戚爷!”

    丁三起身,却不落座,哈了腰钉在那儿。

    戚光扫他一眼,缓缓说道:“庞涓那厮露头了。”

    听到庞涓二字,丁三两眼一阵放光:“戚爷,这厮在哪儿?”

    “前些时是在宿胥口。”

    “宿胥口?”丁三甚是惊异,“怪道这阵儿没了音讯,原来这厮逃那儿去了!戚爷,小人这就赶去!上次被他走了,小人憋了满肚子的闷气,此番定要拿住他,消解此气!”

    戚光白他一眼:“就凭你这点本事,不定谁拿谁呢。”

    丁三垂下头去,不敢吱声。

    “前番让你照看好庞师傅,他——人呢?”

    “仍在地牢里关着,活得倒是好好的,只是——”

    戚光的目光直射过来。

    丁三拍拍脑袋:“这个好像不大好使了!”

    “哦?”戚光略怔一下,点头道,“倒也是个好事,免得他整日里胡思乱想,平添许多烦恼。他来府中有些时间了,照理也该让他回去看看。”

    丁三多少有点惊异:“这——”

    “送他回去吧。”戚光话中有话,“他的儿子活得好好的,怎能让我们养老送终呢?”

    丁三的两只眼珠子滴溜溜一阵乱转,猛然一拍脑袋:“小人明白了。戚爷是说——”

    “明白就行。”戚光略一摆手,打断他的话,“去吧,好好盯着。这次若是再办砸了,主公怪罪下来,戚爷就不好替你遮掩了!”

    “戚爷放心,只要这小子露面,小人一定拿他回来!”

    庞涓无意中得到孙宾这个帮手,甚是高兴。二人沿河水晓宿夜行,不出几日,就已赶至韩界。

    进入韩境,二人的胆子也就大了,沿河水又行数日,来到洛阳。二人在洛阳王城寻客栈住下,庞涓清点盘费,尚有十余金,拿出十金递与孙宾:“孙兄,你去买辆车马,钱不多了,弄个折旧的,有看相就行!”

    孙宾前往集市,刚好有人赶了车马叫卖。孙宾打眼一看,竟是新车,马也是好马,就上前询问。买家开价十三金,孙宾实在,不会砍价,见钱不够,扭身就走。对方见他实意想买,喊住他道:“客官愿出多少?”

    孙宾揖过,木讷地说:“在下只有十金!”

    卖家打量他一会儿,叹道:“看你是个实在人,在下急等钱用,十金就十金吧!”

    孙宾付出十金,赶了车马,兴冲冲地返回客栈,将车马停在院中,自己匆匆走进客房。

    孙宾敲门,有人迎出,孙宾一看,竟然不是庞涓,而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汉子,一身卫商打扮。孙宾吃了一惊,揖道:“这位仁兄,在下敲错门了,实在对不住!”

    那人却乐呵呵地笑道:“仁兄没有敲错!”

    孙宾一怔,仔细一瞧,原是乔装打扮了的庞涓。

    孙宾笑道:“不仔细瞧,真还认不出呢!”

    “孙兄再细瞧瞧,这身装饰像不像个卫商?”

    “卫商?”

    “正是!”庞涓呵呵笑道,“卫商遍游天下,何在多我一人呢?孙兄,打眼下开始,在下仍然姓龙,对外就是龙爷!”

    孙宾醒悟过来,再次揖礼:“在下见过龙爷!”

    庞涓拿过一身行头,递与孙宾:“龙爷既是富商,就不能没有仆从,在下只有委屈一下孙兄。服饰在下已买好了,孙兄试试合身不!”

    孙宾穿上仆从服饰,走到镜前看了看,僵着腰拱手道:“小人见过爷!”

    庞涓哈哈笑道:“我说孙兄,看来你是没有做过仆从。应该是这样——”学仆从见主子貌,躬身哈腰,“少爷召小人来,有何吩咐?”

    孙宾学了庞涓的样子:“少爷召小人来,有何吩咐?”

    庞涓昂起头来,拉长声音:“车马备好了吗?”

    孙宾朗声应道:“回禀少爷,备好了!”

    “本少爷欲走一趟安邑,启程!”

    孙宾亦做足姿势,扶上庞涓:“少爷,请!”

    孙宾驾车径往孟津,渡过河水,不一日,赶至魏都安邑。

    孙宾依照庞涓指点,从南门入城,直朝西街驰去。将到庞记裁缝店时,庞涓小声说道:“孙兄,前面那家铺子就是在下寒舍,你可稍稍走慢一点,万不可停!”

    孙宾放慢车马,打店前徐徐驰过。庞涓隔了车帘,看到店门大开,又朝周围细细察过,见无异常,方才吁出一口长气。

    车马驰过庞家铺子,不一会儿,赶至一处十字路口,孙宾小声问道:“龙爷,前面是个十字街,该往哪儿走?”

    “右拐,三百步处有家天顺客栈,在那儿下榻!”

    “好咧!”孙宾“啪”地响声鞭子,驱车拐向北街,在天顺客栈停下车马。两名仆从听得车马声,急急迎出,一人扶下庞涓,搬下行李,另一人接过孙宾的马缰和鞭子,将车马赶到后院。

    早有小二哈腰迎出。

    庞涓劈头问道:“你家掌柜呢?”

    “元亨楼去了。客官要住店吗?”

    “废话,不来住店,到此何干?要处僻静院子,就后院西北角的那进吧!”

    小二嘻嘻笑道:“嗬,官爷对小店倒是蛮熟哩,敢问官爷可在此处住过?”

    庞涓亦是一笑:“当然住过。三年前本少爷来过此处,住的就是那进院子!”

    “老熟客,敢情好咧!”小二拿出账簿,递过笔砚,“请客官写上名号,付些定金!”

    庞涓接过笔,在账簿上写下“龙某”二字,从袖中摸出二金:“二金够否?”

    小二笑逐颜开:“够了,够了!龙少爷,请!”

    小二提了行李,头前走去。孙宾、庞涓随他来到后院西北角的院落,小二打开院门,跟在后面的仆从将行李放好。

    庞涓从袖中摸出一枚铜板,递与小二:“赏你了!”

    小二接过,笑道:“谢您了!龙爷何时用到小人,尽可吩咐!”

    庞涓顺口说道:“经你一说,本少爷倒是有件小事麻烦小二。本少爷此番出门,走得慌急,衣服竟带少了,甚想再做两件,小二可知附近哪家师傅手艺最好?”

    小二叹道:“唉,要是龙爷去年来,小人倒能推荐一个师傅,只是眼下——”

    庞涓故作惊讶状:“哦,眼下怎么了?”

    小二凑过来:“不瞒龙爷,那位师傅姓庞,都说是个好人,不知怎的竟是家破人亡了。小人听说,庞师傅眼下已成废人,怕是做不成衣服了。”

    “废人?”庞涓惊道,“这——这庞师傅为何成了废人?”

    “唉,”小二轻叹一声,压低声音,“这事儿小人也是刚刚听说,尚未证实,龙爷听过便罢。听人说,庞师傅有一手做衣绝活,几个月前却突然失踪。他的儿子四处寻他,结果人未寻到,儿子倒成杀人凶犯,被人四处通缉。庞记店门一关数月,几天前突然开门,听说是庞师傅回来了。有人见过他,说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整个像是活死人!”

    庞涓的脸色一下子煞白,愣有一时,方才强出一笑:“这么说来,本少爷的服饰是做不成了。小二,你去弄点吃的,本少爷饿了!”

    小二应了一声“好咧”,扭身走出。

    听到小二走远,庞涓“嗵”地关上院门,将身子靠在门上,两眼闭合,两行泪水吧嗒吧嗒直流下来。

    孙宾也是伤感,走前一步,安慰道:“庞兄,小二所言未必属实。令尊也许——”

    庞涓抹一把泪水,哽咽道:“孙兄不必说了。家父落到奸贼手中,还能活到今日,已是万幸了!”

    孙宾略想一下:“庞兄,你看这样如何?待会儿在下亲去探访一下,落个实信。万一令尊真如小二所说,我们就得马上救他离开此地,寻求良医救治!”

    庞涓点头道:“就依孙兄所言!孙兄务要小心一些,他们一直关着家父,近日却突然放出,必然有诈!”

    “庞兄放心!”

    二人正在说话,小二走来,敲门道:“饭菜备好了,请两位官爷前面用膳!”

    二人互望一眼,随小二走至餐厅,果见几案上摆着几盘热菜,几道凉菜和一壶热酒。庞涓招呼孙宾坐下,倒满酒爵,与孙宾各自饮下,拿箸子夹了一口菜肴,刚吃进去,立马吐出,复将其他盘中小菜尽皆尝过,变过脸色,大声喝道:“小二!”

    小二就如做下错事一般,诚惶诚恐地哈腰候立于侧:“龙爷——”

    “这这这,你们炒的什么菜?”

    “龙少爷息怒。小店的饭菜原本好吃来着——”

    庞涓拿箸子敲着几案:“本少爷正是冲着你家酒好菜好,方才入住,谁想这——几日不曾来,味道竟成这样,要么太咸,要么太淡,简直无法下咽!”

    小二轻叹一声,赔了笑脸:“唉,不瞒爷,小店的酒菜原本可口来着,只因上个月换了掌柜,一切就都变了。新掌柜不知经营,一天到晚掷骰子,不到一月,就将几个厨师全气走了。小人无奈,只好临时请人支应。他们初来乍到,味道自是做得差些,请龙少爷担待!”

    庞涓若有所悟:“怪道这儿冷清,原是换过掌柜了!小二,本少爷问你,新掌柜是何人?”

    “吴少爷!”

    “哪个吴少爷?”

    “就是司农大人的二少爷。老掌柜前往元亨楼赌钱,赌光之后,就将小店押上了!”

    庞涓大吃一惊:“那——老掌柜呢?”

    小二摇摇头,再叹一声:“唉,鬼知道哪儿去了。自那日之后,老掌柜再未回来!”

    庞涓故意问道:“元亨楼是何等地方,本少爷为何不曾听人说过?”

    小二凑前一步,小声说道:“龙爷有所不知,元亨楼是几个月前始建起来的,里面那个排场,列国里独此一处,不是富人贵人,甭想进去!知道不,小人听说,楼里还有一个吸钱鬼,莫说三金五金,纵是十金百金,一进门去,就连影儿也没了!”

    庞涓笑道:“嗬,你净唬人,本少爷只听说天底下有吸血鬼,不曾听说有吸钱鬼?”

    “当然有吸钱鬼了!老掌柜从不赌钱的,可那日打元亨楼的门前经过,竟然两眼发直,不知不觉就进去了。小人亲眼看着老掌柜进去,拉都拉不住,观他眼神,血红血红的,只有活见鬼的人才有!”

    “要是这说,”庞涓点头道,“元亨楼里这个鬼,真还害人不浅哪!”

    小二的声音越发低了,几乎是哑着嗓子:“龙爷说得极是。比起有些人来,我家掌柜还不是最惨的!”

    “哦,你且说说,谁家是最惨的?”

    “知道白家少爷不?满城里都说,白少爷就是被楼里的吸钱鬼迷住了,几乎天天都要提着钱袋朝元亨楼里钻。前后不过几个月,白相国府中的大金库竟是让他输个干净,眼下说是连白家大院也变卖了!”

    庞涓心头一震,看了孙宾一眼:“如此说来,白少爷是让小鬼迷了!小二,你这菜儿没法吃,端去倒掉吧,饭钱照算就是!”

    小二应过,动作麻利地收起几盘菜肴。见他走开,庞涓小声对孙宾道:“孙兄,你速去西街,在下在此候你!”

    孙宾应过,快步走出门去。

    大街上并无行人。一身小厮打扮的孙宾晃晃悠悠,不多一时就已来到西街,依庞涓嘱托,先到庞记邻居家的豆芽店中小坐一时,问过豆芽的价钱,又将他家的所有豆芽缸察看一遍,这才寻了借口,走出店门,转至庞记裁缝铺的铺门前面。

    门半开着。孙宾敲了两下,大声叫道:“店中有人吗?”

    没有应声。

    孙宾又敲几下,见仍旧无人应声,用力将店门推开,直走进去。店内满目凄凉,一片狼藉。由于数月无人居住,又是夏季,房中霉味弥漫,墙角、梁栋挂满了蛛网。

    摆在铺中偏左的裁剪台上,年仅五十的庞衡蓬头散发,目光痴呆,旁边放着一把剪刀,面前是一大堆布条。

    孙宾直走过去,在他跟前顿住步子,凝视着他。庞衡视而不见,头也不抬,似乎孙宾根本就不存在。他的两手一刻儿不停,一会儿拿剪刀剪布,一会儿放下剪刀,穿针引线,将剪成的布条再一针一针地缝合起来。

    孙宾轻喊一声:“庞师傅?”

    庞衡却似没有听见,仍旧是一会儿剪,一会儿缝,口中似在呢喃什么。又过一会儿,孙宾终于听出,他反复呢喃的只有一个名字:“涓儿。”

    孙宾的心里一阵发酸,又站一时,转身快步走出。

    就在孙宾走出庞记铺门,沿街北去时,庞记对面的一家杂货店中,丁三和另外二人正在目不转睛地紧盯着他。

    看到孙宾渐渐走远,丁三吩咐道:“你们盯在这儿,我去去就来。”

    丁三闪身走出店门,远远跟在孙宾后面。他从西街一直跟踪到北街,望见孙宾折入天顺客栈,稍稍迟疑一下,也走过去。

    走进店门,已不见孙宾。

    小二急迎上来,见是丁三,吃一惊道:“丁爷?”

    丁三站在门外,招手道:“你——出来一下。”

    小二急急跟他出去。走至一个偏静处,丁三阴着脸问道:“方才进去的那人是谁?”

    “回丁爷的话,是一位客官的下人。”

    “客官?什么客官?何时进来的?打哪儿来?”

    “回丁爷的话,是昨儿从卫国来的,叫龙爷,说是几年前曾经住过小店,算是小店的常客了。”

    听到是常客,丁三似是松出一口气:“哦?此人何等模样?”

    小二细想一下,描绘道:“个头甚高,人颇壮实,对了,长一脸络腮胡子。”

    “络腮胡子?”丁三纳闷起来,自语道,“奇怪,既然不是,为何要去庞记?”

    听到“庞记”二字,小二似是明白过来,赶忙说道,“回丁爷的话,龙爷曾经问过小人,说是出门走得急,衣服做少了,欲在此处再做几件,要小人荐他一家铺子。也是小人口贱,对他提及西街的庞师傅。许是龙爷听进去了,差下人前去探看。”

    “好了,”丁三换过笑脸,“你回去吧。此事儿到此为止,不许胡说。”

    “丁爷放心,小人知道长短。”

    “再有,帮我盯着他点。要是有何异常,知道去哪儿寻我吗?”

    “小人知道。”

    丁三走后,小二挠头走进客栈,纳闷一时,轻手轻脚地走至西北角的小院,附在门上,侧耳正欲倾听,门陡然打开。小二猝不及防,身子朝前一倾,刚好栽倒在庞涓怀中。庞涓稳住步子,顺手一推,小二跌倒于地。

    庞涓冷冷地望着小二:“小二,你鬼鬼祟祟,在此何事?”

    小二理屈,张口结舌,竟是说不出话来。

    庞涓眼睛一虎,厉声喝道:“你当真不说?”

    小二结巴道:“龙——龙爷,小——小人——不——不敢隐瞒。”

    “那就说吧。”

    “是——是丁爷,丁爷方才进来,向小人打探龙——龙爷,还要小人盯——盯住龙爷,小人一时好——好奇,就——就想过来看看。”

    庞涓的眉头拧到一起:“丁爷?哪个丁爷?”

    “就是丁三,上大夫府中的护院,可了不得!”

    庞涓眼中冷光一闪:“小二,你都对他说了什么?”

    “回——回公子的话,”小二急道,“小人没——没说什么,只说少爷是小店常客。丁爷又问少爷模样,小人说,少爷长了一脸络腮胡子。丁爷听了,闷头说道,‘既然不是,为何要去庞记?’小人一时口快,就将少爷欲寻庞师傅缝制衣服的事儿备细说了。丁爷听了,点头说,事儿到此为止,要小人不可胡说,还要小人盯着少爷。”

    庞涓沉思有顷,松了口气,呵呵笑道:“什么丁爷卯爷,本少爷不曾听说过!他若再来,你就告诉他,让他掂量着些。若是再来骚扰,惹恼了本少爷,管他什么爷,有他好看的。”

    小二点头,连连称是。庞涓又从袖中摸出一枚铜币:“你还算乖巧,赏你了!”

    小二再三谢过,方才接了,临走时说道:“龙爷放心,丁三若是再来,不管他说什么,小人定会一字儿不落,全都禀报爷!”

    “去吧,本少爷还要忙事儿呢!”

    小二揖过礼,连退几步,转身急步离去。见小二走远,庞涓这才关上院门,返回屋里。孙宾咂吧一下嘴唇,小声叹道:“唉,在下也是小心再小心,不想还是让他们盯上了。若不是庞兄多个心眼,险些坏了大事!”

    “孙兄,不说这个了,见到家父没?”

    孙宾点头。

    庞涓急道:“家父他——他怎么样?”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在下叫他,他也不理,只在那儿一刻不停地剪布条,再将剪过的布条缝起来,口中不停地喃喃‘涓儿……’”

    庞涓两手捂面,哽咽起来。庞涓一哭,孙宾的泪水也就出来了。二人结结实实地伤心一会儿,孙宾擦把泪水,抬头劝道:“庞兄,观令尊的样子,身体似无大碍,病在心智上。在下想,若是见到庞兄,令尊之病也许就会好了!”

    庞涓依旧哽咽:“果能如此,就是大福!”

    “庞兄,此事不宜久拖,我们得想个法子,从速救走令尊才是!”

    庞涓思索一阵,抬头说道:“听孙兄这么一说,在下倒是不急了。你去备车,在下先去白府一趟!”

    孙宾惊道:“白府?”

    “对,我想会会那个败家子!”

    “庞兄打算救他?”

    “不是救他,是卡死奸贼的脖子。对奸贼来说,在下不过是条小虾,白少爷才是大鱼。在下此去,是想让这条大鱼的骨头卡在奸贼的嗓眼里,噎死他!”

    白府位于宫城南侧偏东,占地近百亩,在安邑城里,除魏惠王的宫城之外,当是最大的私宅,也是白家历经三代,一点一点购置起来的。

    然而,所有这些资产,待传至白虎手上,前后仅只数月,竟让他将十几进院落,数百间房舍,价值数百金的花园,连同房中的贵重家具、珠宝等,变卖一空,全都送进元亨楼里。

    眼下所剩的这处偏院,并不在白府之内,是白圭生前早就为老家宰置备的,准备让他在年老时安享晚年。眼睁睁地看着白虎将偌大一份家业败光,老家宰心急如焚,可面对少爷前往赌场时的死倔劲儿,他也无可奈何。眼见白虎连落脚之处也没有了,众家奴也都作鸟兽散,老家宰只好将小两口接入自己的小院。

    这日午后,白虎在屋里翻箱倒柜,却只搜出几枚铜币。白虎将铜币“啪”地摔在地上,大声吼道:“家老!”

    老家宰急走进来,颤声说道:“少爷,有何吩咐?”

    白虎气呼呼地问道:“金子呢?”

    “都让少爷输光了!”

    “不是让你卖房子吗?”

    “房子、园子全都卖了!”

    白虎一怔,似是不相信:“什么,那么多房子,全卖光了?”

    “唉!”老家宰长叹一声,低下头去。

    白虎指指这个院子:“那——这个院子呢?”

    老家宰见他问到这处院子,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劝道:“少爷,就听老奴一句,收收心吧,不能再赌了!”

    “不赌?”白虎眼睛一瞪,“大丈夫活在世上,不赌能有什么劲儿?我且问你,这个偏院是不是我白家的?”

    老家宰只好点头。

    白虎一听,当即说道:“既是白家的,你这就去,将房契拿到典当行里,典它些许金子回来。告诉你,少爷今日赢定了!”

    老家宰垂泪道:“少爷,再输掉这处偏院,就连个落脚之处也没有了。别的不说,眼下少夫人这副模样,总不能让她流落街头吧!”

    听到“少夫人”三字,白虎眼睛一亮,几步跨入内室。腆了肚子的绮漪早已听到二人的对话,见他进来,跪地泣道:“夫君,奴家求你收收心,别赌了吧!”

    白虎绕过她,径直走至妆台前面,将所有抽屉挨个拉开,终于寻出一只锦盒,打开一看,里面尽是金玉饰品。白虎知道,这是去年她出嫁时白圭亲自为她置办的,也是她所能守住的最后一点嫁妆。

    白虎将盒子放进一块缎面里,小心包好,边包边说:“夫人,今儿晨起,破五更时我梦到鲤鱼跳龙门,是好兆头,准赢!”

    绮漪依旧跪在地上,两行泪水无声流下:“夫君——”

    白虎眉头微皱,伸手将夫人轻轻扶起,搀她坐到榻沿上:“夫人,我不过是将这点物什放在典当行里,赢钱之后即赎回来,一点儿少不了你的,你只管在家里等好了!”

    绮漪轻轻摇头,泪如雨下,哽咽道:“奴家——奴家说的不是这个!”

    白虎惊异地问:“不是这个?那——你想咋的?”

    绮漪的两手捂在隆起的小腹上,哀怨的目光凝视着他:“不说别的,夫君你——你总得为他想想!”

    看到夫人的肚子,白虎慢慢垂下头去。过有一会儿,白虎在她膝前跪下,将脸贴在她的肚皮上,轻轻磨蹭。白虎的嘴唇微微嚅动,似在喃喃什么。

    绮漪泣泪道:“听稳婆说,再有两个月,小白起就——就要出世了!”

    猛然,白虎的眼中渐现杀气,脸皮也从她的肚子上移开,缓缓站起身子,从几案上拿起首饰盒,断然说道:“夫人,就赌最后一次,我一准儿赢!”言毕,如征人一般,义无反顾地大步跨出房门,扬长而去。

    绮漪坐在榻沿上,愣了一小会儿,站起身子,走出内室,绝望的目光直直盯住老家宰。

    老家宰叩拜于地,涕泣道:“少夫人——”

    绮漪抹了把泪水:“快,快叫公孙衍!”

    老家宰心中一动,不及回话,起身就朝院门走去。

    公孙衍家的宅院里,朱威、公孙衍隔几对坐。几上并无菜肴,公孙衍手拿酒葫芦,两侧面颊已呈紫红色,显然已经喝去不少。

    朱威闷坐在那儿,两眼怔怔地望着公孙衍,看着他每隔一小会儿就将葫芦放到嘴边饮上一气,然后再放下来。

    公孙衍仰头又灌一气,终于长叹一声:“唉,在下总算明白公孙鞅当年为何离开安邑、前往秦国去了!”

    朱威劝道:“公孙兄,你我身为魏人,世代沐浴魏恩,万不可有此念想!”

    公孙衍不再说话,仰头又灌一气。

    朱威似是忍不住了,猛地站起,将他手中的葫芦一把夺过,“嗵”一声扔在地上:“公孙兄,你不能再喝了!”

    公孙衍冷笑一声:“哼,世代沐浴魏恩的是你朱家,又不是我公孙衍!”

    朱威一怔,急道:“公孙兄,你——”

    公孙衍似也觉得话头重了,苦笑一声:“你睁眼看看这个大魏,眼下已是这般光景,可误国之贼照旧误国,败军之将照旧败军!司徒大人,你说,不让在下喝酒,又让在下干什么?全军溃败,龙将军拼死保全数万魏卒,却被说成畏敌避战。畏敌避战是杀头之罪,却又只将他革职在家!我公孙衍千里奔袭,功劳竟然成了他公子卬的!少梁、临晋关何等重地,公子卬竟然不战而弃!我的司徒大人,你说,河西数百里江山,外加八万甲士的血肉之躯,竟然惊不醒这个昏君哪!”

    朱威一时竟也无话,沉默许久,方才接上一句:“没有昏君,何出忠臣?眼下魏国需要的,正是公孙兄您这忠臣啊!”

    “哼,若是昏君也这么想,公孙衍何能在此喝闷酒?”

    “唉,”朱威长叹一声,缓缓说道,“公孙兄,你说的都对!也请公孙兄听在下一言,陛下可能一时发昏,却不会永远发昏。陛下可能一时糊涂,却不会永远糊涂。在下相信,河西之事,陛下早晚会明白过来的!”

    公孙衍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哼,司徒大人,不要再替昏君辩解了。河西之事,君上心里其实就跟镜子似的,能不明白?”

    朱威一怔:“哦,此言何解?”

    “纵观河西之战,从开始到结束,根本就是败在君上一人手里,陈轸、公子卬不过是帮些小忙而已。你让君上明白,就等于让君上自说不是。你说,君上他是这样的人吗?”

    朱威点头承认,却也辩解道:“公孙兄所言虽是,却也得反过来想。白相故去多时,陈轸梦中都在念叨相位,可陛下呢,将相位空悬不说,又以陈轸荐人不力为由,削了他的上卿之位,让他仍做上大夫。就凭这件事儿,我们就不能说陛下是完全糊涂。相位不定,公孙兄就有机会。大魏毕竟是陛下的,陛下也毕竟不是碌碌无为之君,至于眼下情势,陛下无非也是强撑面子。待陛下寻了台阶,相信他会重用公孙兄的。常言说,善钓者待机起钩,善水者顺流而动。眼下机运不至,公孙兄是明白人,万不可过于焦躁!”

    朱威这番话不无道理,公孙衍心头一怔,正自沉思,门外传来脚步声,老家宰急急走进,边走边叫:“公孙衍,公孙衍——”

    公孙衍赶忙站起,急迎上去,一把扶住老家宰,将他搀至几前,按他坐下,安抚他道:“何事把您老急成这样?”

    老家宰看到朱威也在,顾不上见礼,急急说道:“正好朱大人也在,赶快想个方儿。这这这——少爷方才拿上少夫人的首饰,又到元亨楼去了!”

    公孙衍、朱威互望一眼,不约而同地转向老家宰。

    老家宰急道:“少夫人的眼泪都快哭干了,吩咐老奴来寻两位大人,求你们务必过去一趟!”

    朱威正欲起身,公孙衍止住他,慢悠悠地走到朱威跟前,从地上捡起葫芦,朝嘴上又要灌去,酒却没了。公孙衍轻叹一声,将空葫芦对准嘴巴,动作夸张地连吸几口,对老家宰道:“家老,请您回去转呈少夫人,就说公孙衍与朱司徒正在商谈正经事呢!”

    老家宰急道:“公孙衍,你——”

    公孙衍再次举起空葫芦,汩汩又吸一气,朝远处用力一扔,两手摊开,叹道:“唉,家老大人,前前后后您都看到了。少爷心中除去骰子,什么也没有。为老相国守孝,头七没过,他就溜进赌场。司徒大人让他前往刑狱做事,前后也不过新鲜半个时辰。家老大人,能做的,在下都做了。能劝的,在下也都劝了。再说,家老大人,您也看到了,在下家中一贫如洗,没有余资让他去赌啊!”

    老家宰气血上涌,手指公孙衍,浑身打战:“你——”再看一眼朱威,见他也是一脸愣怔,“你们——”“啪”一声推倒几案,忽地起身,抬脚就朝门外走去。

    望着老家宰气冲冲远去的背影,朱威甚是不解,回头凝视公孙衍。公孙衍慢悠悠地走到一边,从地上拾起空葫芦,缓步走到里屋,搬出酒坛,将葫芦放正,取一只漏斗放在葫芦口上,不多一时,就将葫芦灌满。

    公孙衍做完这些,复将酒坛盖好,搬回去放妥,拿过葫芦,递与朱威,哈哈长笑数声。

    朱威被他弄得愣了:“公孙兄,你为何发笑?”

    “在下突然明白一个理儿!咱这君上,真还就如这个白少爷,不将本钱赌光,不走到山穷水尽,他是不会醒的!哈哈哈哈,来来来,为明白这个理儿,你也喝一口!”

    朱威一把推开葫芦,急急说道:“公孙兄,白少爷他——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如何对得起老相国?”

    “你若不喝,在下就不客气了!”话音落处,公孙衍已将葫芦送到嘴边,又灌一口。

    朱威一把夺过葫芦,大声责道:“公孙兄,白相国临终之时,可是将少爷托与你的!”

    “白相国还将七百里河西托与龙将军了,结果怎样?”

    朱威怔了一下,却也无话可说:“你——”

    公孙衍从朱威手中拿回葫芦,小啜一口,缓缓说道:“看样子,司徒大人是不想看到白公子山穷水尽喽!”

    朱威长叹一声:“唉!”

    “司徒大人,请不要唉声叹气!大人若是真想救他,在下倒有一个主意!”

    朱威急道:“是何主意,快说!”

    公孙衍慢悠悠地又啜一口:“大人回家拿百金来,待在下吃足老酒,去元亨楼赢他回来就是!”

    朱威一听这话,泄了气道:“公孙兄,都啥时候了,你却在此说起醉话来!”

    公孙衍微微一笑:“在下人醉,心却不醉,倒是朱兄,别是舍不下区区百金吧!”

    朱威辩道:“什么区区百金?在下家中所有积蓄,也不过百金,这——”

    公孙衍笑道:“怎么样?我就知道你舍不下,什么救白少爷,全是假的!”

    朱威被他激得急了:“哪里是舍不下?若是能够救他,莫说是百金,纵使——”顿住话头,气呼呼地望着公孙衍。

    “好好好,”公孙衍连连点头,“既然司徒大人舍得下,请回去拿金子吧,在下只在这儿候着!”

    朱威细审公孙衍,见他不似在说醉话,满腹狐疑道:“满城都说元亨楼里有鬼,凡去赌的,没有赢家。再说,公孙兄你又从未赌过,如何赢回白少爷?”

    公孙衍呵呵笑道:“在下虽不会赌,却会捉鬼。楼里若是没有鬼了,何愁赢不回白少爷?”

    “你——”朱威越发不解,“你会捉鬼?”

    “拿金子去吧。若是不放心,就请大人跟在下走一遭去!”

    朱威迟疑有顷,果断说道:“好,就此定了!”

    庞涓打定主意,叫孙宾赶了车马,绕过宫城,径投白家大院。到大门外面,见门上早已落锁,门外冷冷清清,竟无一人。孙宾拦住路人打探,方知白少爷已将院子输掉,搬到附近偏院住了。

    孙宾按照那人所指方向,驱车径投偏院而去。走有一程,果然一排院落,乍看上去,没有一个像是大户人家。

    庞涓指着这排院落:“这里想必是了,不知是哪一家?”

    孙宾放慢车子,正欲停下打探,忽见前面巷子里蹿出一人,跌跌撞撞,脚步踉跄,模样就如喝醉一般。

    此人正是从公孙衍家里一路跑回的老家宰。走到自家偏院前面,老家宰停住脚步,靠在门边砖墙上,呼哧呼哧连喘一阵儿粗气,转身欲推门,复又止住,就如痴呆一般在大门外面的台阶上缓缓蹲下。

    孙宾觉得奇怪,再看周围并无别人,只好在他前面十几步外停住车子,慢慢走到他跟前,打一揖道:“请问老丈,白少爷家可住此处?”

    老家宰猛地抬头,将他上下打量一番:“你找少爷何事?”

    孙宾回身指指车上:“我家少爷是白少爷朋友,多时不曾见他,听说他住此地,特来寻访!”

    听到“朋友”二字,老家宰轻轻摇头:“走吧,你去转告你家少爷,就说少爷没有朋友了!白家也没有朋友了!”

    “老丈认识白少爷?”

    老家宰的泪水慢慢流出:“少爷在老朽膝上长大,你说认识不认识?”

    “那——白少爷他——可在府上?”

    听到“府上”二字,老家宰更是伤感,“你们走吧,若是找他赌钱,就到元亨楼去。这阵儿,他准在那儿!”言讫,竟是不睬孙宾,扭身推开院门,闪身进去,“啪”地将门关得山响。

    孙宾略怔一下,悻悻回身,对庞涓说道:“此处就是白少爷家。白少爷这阵儿不在府上,说是到元亨楼去了!”

    庞涓沉思有顷,眉头一横:“元亨楼去!”

    元亨楼里,林掌柜急急慌慌地走上二楼,掀开珠帘,碎步趋入密室,在戚光前面跪下,叩道:“小人见过戚爷!”

    戚光抬眼扫他一眼:“听说白家那小子来了!”

    “回戚爷的话,正在客房里候着呢!”

    “这么说,他卖了偏院?”

    林掌柜摇头。

    戚光略感惊异:“他不是没钱了吗?”

    “小人依照戚爷吩咐,使人盯着那小子,见他揣了首饰盒子走进当铺。小人使人问过当铺掌柜,掌柜说,白公子将他夫人的首饰悉数当了,当出三十一金!”

    戚光冷冷一笑:“他也真够黑心的!”

    “戚爷说得是!”林掌柜从地上爬起,后退一步,恨恨说道,“白夫人的首饰,随便哪件都值十金八金,小人使人问过,那盒子里的物什,少说也值百金。他倒好,三十金竟就打发了。打发也就打发了,他偏又多出一金来,似乎还——”见戚光将脸扭向一边,赶忙打住,哈腰候在那儿。

    戚光见他不说了,方才转过脸,点头赞道:“嗯,好小子,是个赌家!该开场了吧?”

    元亨楼里小赌不断,大赌一日却限一场,定于申时。戚光此问,显然指的是申时大赌。

    “回戚爷的话,申时这就到了。白家那小子极是守信,是卡着点来的!”

    “嗯,你去转告那小子,就说戚爷今儿兴致颇高,陪他玩一把!”

    林掌柜大是惊骇:“戚爷,您——您要亲自出马?”

    戚光阴阴地点头:“这是场压轴戏,错过岂不可惜?”

    “是是是,”林掌柜赶忙笑道,“戚爷亲自上场,真也给足了这小子面子!”

    “呵呵呵,”戚光也笑一下,“这样吧,你招徕些看客,造出些声势来!”

    “这个自然,戚爷出场,说什么也不能寒碜!”

    戚光瞪他一眼:“什么戚爷出场,寒碜不寒碜的?今儿是这小子最后一场,无论如何,我们都得让他输得风风光光!”

    林掌柜哈腰道:“戚爷说得是,小人这就安排!”

    不一会儿,元亨楼前陡然热闹起来,锣鼓喧天,爆竹声声,两个汉子一人敲锣,一人击鼓,得空还要大声吆喝一阵:“老少爷们,申时将至,元亨楼晚场开赌喽!有钱的,生个崽子;没钱的,瞧个热闹!老少爷们,元亨楼晚场开赌喽!”

    过往行人有驻足观看的,也有捂住耳朵急速走过的。不消半个时辰,元亨楼前已是人声鼎沸。大门两侧的二十几根拴马桩上拴满马匹,停车场上,也一溜儿扎下两行轺车,打眼望去,少说也有十几辆。衣着光鲜的人们三五成群,有说有笑地步入大门。

    孙宾在道边停下车子,庞涓小声吩咐:“孙兄,你在此处守候,不要卸马,在下进去。”

    孙宾多少有些担忧:“庞兄,这样不妥吧,万一有啥紧事儿?”

    “孙兄守在外面,防的就是这紧事儿。”

    孙宾听他讲得在理,点头允了。

    庞涓走下车子,正要走进大门,满身酒气的公孙衍打对面走过来,远看上去,就像一个落势的瘪三。公孙衍步态踉跄,手中依然拿着酒葫芦,走几步不忘小啜一口。在他身后几步远处,扮作普通看客的朱威一身士子打扮,一条方巾搭在肩上,手中抬着一口黑不溜秋、没有看相的箱子,慢悠悠地也走过来。

    门人走前一步,伸手拦住公孙衍:“去去去,又是你个醉鬼,快走,快走!”

    公孙衍喷着酒气,朝他猛一瞪眼,指着门外敲锣的:“听他怎么说?有钱的,生个崽子,没钱的,瞧个热闹!在下不过瞧个热闹,怎么就不行?”

    另一门人皱下眉头:“算了,算了,掌柜方才交待,今儿要热闹,就让他进去吧。”

    “这阵子他天天来看,从未赌过一文!这还不说,只要他来,满场子都是酒气,昨日我就看到掌柜朝他翻白眼来着!”

    “瞧他那个下作样儿,让他赌啥?”

    先前说话的门人鼻孔里哼出一声:“咱家是开赌场的,不是开戏场的,要穷光蛋进来做啥?”转对公孙衍横一眼,“掌柜说了,从今往后,不许你再进场子!”

    朱威正待上前,庞涓已走过去,指公孙衍道:“这位仁兄是在下请来的,怎么,不让进场吗?”

    门人上下打量他一眼:“官爷是——”

    “在下打卫地来,叫我龙爷就行!”

    门人赶忙拱手:“龙爷,请!”

    庞涓却伸手礼让公孙衍:“仁兄,请!”

    公孙衍朝他微微一笑,又啜一口,睬也不睬门人,大摇大摆地走进院门。庞涓跟在他的身后,径直走上楼梯,与众人鱼贯而入二楼的豪华赌厅。看到那只曾被他掀过的赌台,庞涓嘴角浮出一丝冷笑。许是有了孙宾在外,许是因为数月来的风雨历练,庞涓的感觉跟那日他初次进此厅时完全两样。

    赌台周围站满观众,少说也有五六十人,多是安邑城里有些头脸的,比魏惠王大朝时的朝臣还多。一声锣响,美女庄家小桃红领了戚光、白虎、吴少爷、梁少爷四人鱼贯入场,分四边坐了。白虎依旧是主位,小桃红依旧站在他身边。

    没有筹码。林掌柜击掌,早有数人各抬起一口箱子,分别走到戚光、梁少爷、吴少爷跟前,当众打开,将黄金逐一码出,各码百金。三百金块分成三堆,放出灿灿光芒。

    看到金子,观众开始唏嘘。朱威、公孙衍选了不起眼的位置站下,庞涓因无认识之人,也就站在二人旁边,两眼死死盯住赌台。

    陡然看到陈轸家宰戚光在场,朱威心里咯噔一声,拿眼看公孙衍,公孙衍示意他不要作声,只管看下去。

    因无小厮,白虎面前也就无人码金子。看到三人面前码好的三堆金子,白虎提钱袋的手微微颤动。与几个月前相比,白虎的气势荡然无存。见所有人都在拿眼望着他,白虎牙关一咬,“啪”地将钱袋提到台上,打开袋口,取出三十一金,一块接一块地码在台上。

    吴少爷嘻嘻笑道:“白公子,今儿怎么了?钱堆儿小了,手指儿颤了。若是赌不起的话——”

    白虎横他一眼,喝道:“谁的手颤了?开赌!”

    林掌柜“咚”地敲响铜锣,朗声宣布:“元亨楼赌场申场开赌,首轮参赌人是——白少爷、戚老爷、梁少爷和吴少爷!四位赌爷,请选择赌具!”

    小桃红旋即拿出两种赌具,骰子和竹牌,并列摆在台上。

    梁少爷扫一眼白虎:“白少爷,老规矩,任由你选!”

    白虎迟疑一下:“骰子!”

    吴少爷爽朗笑道:“好样的,白少爷哪儿跌倒,就在哪儿爬起,有种!白少爷,今儿以几金开赌呢?”

    白虎也不说话,从码好的钱堆上摸过一金,推到前面。

    吴少爷哈哈大笑:“在下真没想到白少爷竟然会有赌一金的时候!好好好,一金就一金,反正今儿也没大事,就算陪白少爷耍耍!”摸出一金,推到前面,目视白虎,“白少爷,你是庄家,押大还是押小?”

    白虎略一迟疑:“小!”

    戚光亦推一金:“跟小!”

    吴少爷朗声说道:“在下押大!”

    梁少爷接道:“跟大!”

    小桃红开始摇骰子,接着开牌,小!在众人的喝彩声中,小桃红将吴少爷、梁少爷前面的一块金子分别移至白虎、戚光跟前。

    白虎面呈喜色,将二金推至前面:“押二金!”

    白虎继续押小,戚光押大,其他两人一人跟小,一人跟大。小桃红再摇,开盘仍然是小。白虎兴奋得跳起来,将赢来的三金及自己的一个本金一并押上,共是四金。白虎再赢,押八金,再赢,押十六金。

    公孙衍碰下朱威,悄声问道:“看见鬼没?”

    朱威点头。

    “它在哪儿?”

    “就在押注中。他们三人,总有一人押的是白少爷所押的,另外两人所押完全相反。如果三人串通一气,白少爷永远是输家,除非他每一次都能押对!”

    庞涓心中一动,迅速闭上眼睛,竖起耳朵。

    公孙衍几乎是耳语:“那不是鬼。看到那只骰子了吗?鬼就在骰子里面!无论如何摇荡,关键是最后一下,向上顶,是大,向下是小,向左是大,向右是小,向前是大,向后是小!”

    庞涓听得真切,两眼急急睁开,死死盯住小桃红及她手中的骰子。

    白家偏院里,绮漪听到门响,以为是公孙衍来了,急急迎出,不想只看到老家宰一人。

    老家宰神色沮丧,当院跪下,涕泪交流:“少夫人——”

    毋须再问了。绮漪的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直流下来,轻声啜泣:“奴家知道,再——再没人愿——愿——愿意要他了!”

    老家宰泣不成声:“少夫人,是——是老奴无能啊——”

    绮漪哭有一时,陡地起身,拿衣袖抿了把泪水,抬脚就朝门外走去。

    老家宰大惊,追在后面:“少夫人——少夫人——”

    绮漪腆了个大肚子,跌跌撞撞地急步走在大街上。老家宰紧紧跟在身后,带着哭腔道:“少夫人,您慢一点,您——您不能快呀,少夫人——”

    二人急急慌慌,不知走有多久,总算看到了元亨楼的楼门。老家宰一边喘息,一边指着楼门:“少——少夫人,就——就是那个!”

    绮漪放慢步子,一步一步地挪到那个装饰华丽的楼门前面,倚在一个拴马桩上,手捧大肚子喘了会儿粗气,抬起两眼,目光直射“元亨楼”三个铜字,哀怨的目光似要穿透这个夺走他夫君魂魄的匾额。

    二人歇有一时,老家宰搀起绮漪,正要进门,却被门人拦住。

    门人望着绮漪:“你是何人?”

    绮漪杏目圆睁:“闪开,让我进去!”

    门人亦将眼睛瞪大:“嗬,到这儿还敢耍横?我告诉你,这个楼里,女人不能进去!”

    绮漪急了,就要硬闯,老家宰拦住她,拱手道:“她是白少爷夫人,让她进去吧!”

    听到是白少爷夫人,门人顿时愣了,你望望我,我望望你。

    有顷,一人回揖道:“你是家老吧!”

    老家宰点头。

    那门人小声说道:“掌柜立有规矩,凡是外面的女人,不得走进此楼!何况白夫人这还——”指指绮漪的肚子,“这会冲去财气,掌柜忌讳!”

    绮漪本就有气,心里又着急,听说进去还能冲去财气,越发狠了心,死活不顾,硬是闯了进去。因是女人,又腆了肚子,两个门人急得干瞪眼,却也不敢硬拉,只是紧紧地跟在后面,跺着脚道:“白夫人,进不得,进不得啊!”

    眼见绮漪就要撞进楼里,两个门人真正急了,噌噌几步窜到前面,伸开两臂横在道上,死死拦住去路。

    早有人报进楼里,林掌柜急急走出,见是白夫人,眉头一动,黑脸对两个门人冷冷说道:“白夫人比不得其他女人,请她进来吧!”

    两个门人一怔,赶忙让路。老家宰赶前一步,扶起绮漪,缓缓走进楼里。

    这边赌厅里,白虎已将赢来的三十二金全部押上,小桃红开牌,在一片唏嘘声中将白虎连赢数盘得来的金子全部划走。

    白虎心中一揪,继而牙关一咬,将面前三十金全部推至前面:“押大!”

    美女再摇,揭牌,小。

    白虎脸色煞白,一屁股跌在椅子上。

    吴少爷嘻嘻笑道:“白少爷,您——还要押吗?”

    白虎的面孔涨得通红,憋了半晌,大声道:“押!”

    “押多少?”

    “我还有个偏院,能值多少?”

    吴少爷将头转向梁少爷:“白少爷眼下住的那个偏院,能值几金?”

    梁少爷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就那个小破院子,白送我也不要!”

    吴少爷想了想道:“看在白公子面上,在下愿出五金!”

    白虎脖子一横:“什么五金?少说也值二十金!”

    “好好好,”吴少爷赶忙赔笑,“白少爷发话,一个字儿一金,方才白少爷说出十一个字,在下再加十一金,一总儿十六金!再多一金,在下就不要了!”

    白虎沉思有顷,咬牙道:“十六金就十六金!”

    吴少爷从自己前面的一堆金子里拨出十六金,放在白虎前面,白虎出字画押。小桃红再摇,再开牌,将一十六金再次划到别人前面。

    白虎此番死了心,瘫坐于地。

    就在此时,绮漪在老家宰的搀扶下缓缓走入厅中。看到白虎跌坐于地的样子,绮漪什么都明白了。她非但不伤心,反倒长出一口气。在众人的注视下,她慢慢走过去,扶起瘫在地上的白虎,轻声说道:“夫君,我——我们可以回家了吧!”

    白虎看她一眼,绝望地说:“家?什么家?完了,完了!所有的,全都完了!”

    绮漪安慰道:“夫君,你——你没有完!你还有奴家,还有——还有奴家身子里的小白起——走吧,哦!我们离开这儿,只要离开这儿,一切都会有的!”

    白虎低下头去,有顷,抬起头来,脸色紫涨,自言自语:“不,我要赌,我要赌!”陡然间两眼发直,吼叫一声,“我还要赌——”

    坐在那儿一直没有说话的戚光仰天长笑:“哈——白少爷真是血性男儿!好,既然你还想赌,在下问你,现在还押什么?”

    吴少爷扫一眼站在旁边的绮漪,嬉皮笑脸地挖苦道:“白少爷,你不是还有夫人吗?就押她如何?”

    “对呀!”梁少爷一下子来了劲儿,阴阳怪气地接道,“小娘子非但是个美人儿,肚子里还有现货呢,谁要是买去,能省不少力气!”

    吴少爷、梁少爷相视一眼,爆出数声淫笑。话到这个份上,周围的看客尽皆看不下去了,竟是无人起哄。

    绮漪气结,面上血色全无,身子微微晃动一下,斜靠在白虎身上。

    白虎将绮漪扶起来,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两眼血红地直盯吴少爷和梁少爷,似乎要将二人一口吞掉。两个泼皮一下子收住笑容。吴少爷面现惊恐:“白——白少爷,你——你——你想咋的?”

    白虎的血红眼睛从他们身上移开,目光转向怀中的夫人,然后转向三人面前的三堆金子,再转向三个赌徒。

    白虎的眼珠不停地在三者之间转动,越转越快,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绮漪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无惊恐地望着他,颤声泣道:“夫君——”

    白虎陡地起身,将她一把拉过,推到台前,大吼一声:“押就押!”

    人群一下子骚动起来,嘘声四起,有人倒吹口哨。吴少爷与梁少爷对视一眼,松下一口气,脸上的表情由惊惧迅速变为莫名的兴奋。

    林掌柜见事儿闹大了,赶忙望向戚光。戚光思忖有顷,微微点头。林掌柜看得分明,敲声响锣,朗声唱道:“白少爷押妻,现场拍卖,底价一金,有意竞购者,请举手!”

    吴少爷第一个举手:“十金!”

    梁少爷不甘示弱,举手叫道:“二十金!”

    吴少爷再举手:“四十金!”

    戚光咳嗽一声,慢悠悠地举起手来:“这是买一送一,在下愿出百金!”

    “老天哪——”绮漪惨叫一声,两眼一黑,昏绝于地。

    老家宰急奔过来,声泪俱下:“少夫人——白相爷,白相爷,您睁眼看看哪,天哪——”陡然扭身,怒目而视三个赌徒,吼叫道,“你——你们这群畜——畜生——”话音落处,陡然起身,一头撞向吴少爷。

    说时迟,那时快,庞涓看得真切,一个箭步冲上,将老家宰一把抱住,拖回人堆里。

    人群一阵忙乱。观众里响起唾弃声,有人朝白虎直吐唾沫。

    直到此时,白虎方才如梦初醒,长跪于地,将不省人事的绮漪抱在怀中,声泪俱下:“绮漪!绮漪,绮——漪——夫——人——”

    已是人命关天,林掌柜依旧视而不见,扯着嗓门大叫:“诸位静一静,静一静,有人出至百金,还有高过此数的吗?没有,好,一百金一次!一百金两次!一百金三——”

    林掌柜手中的锣槌正欲敲下,人群中突然冒出一个冷冷的声音:“三百金!”

    众人皆是一惊,循声望去,竟是方才拦下老家宰的庞涓。

    四周一片静寂。白虎不无惊异地抬眼望向他。

    戚光不无震惊地盯视庞涓一阵,轻轻点头:“好哇,有人出头了,好哇,好哇!你的三百金呢?”

    庞涓走到台前,指着戚光三人前面的三堆金子:“不就摆在这儿吗?”

    众人更是惊异。

    梁少爷、吴少爷暴跳如雷:“哪儿来的野小子,找死啊你!”

    庞涓爆出一声长笑。

    戚光沉思有顷,冷冷问道:“请问壮士如何称呼?”

    “在下姓龙,叫我龙爷就是。”

    戚光眼珠一转,探询的目光望向林掌柜,见他也是轻轻摇头,抱拳问道:“在下请问,龙爷何方人氏,做何营生?”

    庞涓亦回一揖:“在下卫国人氏,至于做何营生,需要在赌场里说吗?”

    戚光略略一愣,继而呵呵笑道:“卫国富甲天下,龙爷想必是个玩家了。说吧,你想怎么个玩法?”

    “刚才怎么玩,依旧怎么玩。”

    又是一阵沉思后,戚光点头说道:“好,既然龙爷愿意赏脸,在下奉陪。龙爷,拿出你的本金来!”

    庞涓慢悠悠地从袋中摸出仅有的三金,呈品字形摆在台面上。

    众人又是一惊。

    戚光的脸色黑沉下去:“龙爷,你——你是成心耍我们?”

    庞涓神清气定,微微一笑,轻轻摇头。

    戚光声色俱厉:“既然不是,就请亮出你的本金来!”

    庞涓朝桌前一指:“这不是吗?”

    戚光气结:“你——”

    庞涓冷笑一声:“怎么,三金不是金子吗?方才白少爷还赌一金呢!”

    戚光陡然爆出狂笑,笑毕说道:“好好好,龙爷,既然你无此诚意,在下就不奉陪了!”缓缓起身,朝林掌柜拱拱手,“林掌柜,在下先走一步。”

    吴公子、梁公子也站起来,正欲离去,人群里陡然传出公孙衍的声音:“戚老爷,多少金子你方肯入赌?”

    戚光扫他一眼,想也未想,伸出一根手指:“不能少于此数。”

    公孙衍从朱威手中抓过那只黑不溜秋的箱子,递与庞涓:“龙爷,你的金子。”

    庞涓一怔,打开箱子,里面果是百金,不无感动地朝他点一点头,拿出来码于台上,转对戚光:“戚老爷,坐下来吧。”

    戚光略一思忖,回身坐下。林掌柜看他一眼,见他点头,再次敲锣:“开赌!”

    庞涓摆手:“慢!”

    众人一怔。

    庞涓望着林掌柜:“掌柜的,在下听说,你们元亨楼的骰子里有鬼,可是真的?”

    林掌柜额上冷汗直出,急道:“龙——爷,何——何来此话?”

    听闻此话,公孙衍也是一怔,望向朱威,见他已无二心,两眼紧盯住摆在庞涓前面的那堆金子。

    庞涓爽朗一笑:“有鬼没鬼,查验一下总是要的。掌柜的,你说对吗?”

    林掌柜再将目光望向戚光,戚光再次点头。林掌柜亲手从小桃红手中拿过赌具,推到庞涓前面。庞涓拿出骰子,左看右看,竟是看不出任何名堂,摇摇头道:“咦,看来人们全是瞎说,骰子就是骰子,哪儿有鬼?”

    听闻此话,林掌柜知道他不是行家,长出一气,赶忙笑道:“是是是,本楼赌的就是公正,怎会有鬼呢?”

    公孙衍也是长出一口气,朝朱威点点头。朱威却似没有看见,只在那儿闭目祈祷:“小子,你可要千万争点儿气,这是在下全部家当了!”

    公孙衍看得好笑,用肘弯碰碰他,小声道:“莫念了,若是再念,那小子真要输了!”

    朱威这也回过神来,正欲说话,庞涓已在赌台前面朗声说道:“既然骰子里无鬼,在下愿赌服输!”转向小桃红,完全放开了,“这位美女,你可是庄家?”

    小桃红甜甜笑一下,嗲道:“龙爷,什么庄家不庄家的,您叫我小桃红就是。少爷有何吩咐,这就说吧!”

    庞涓也朝她抛个笑:“按照此地规矩,由谁掷骰!”

    “谁坐庄,谁掷骰!”

    “既然是赌家掷骰,方才为何是由你掷呢?”

    小桃红怔了下,辩道:“方才是白少爷坐庄。白少爷唯恐自己手气不好,要奴婢替他掷骰!”

    “哦,原来如此,”庞涓又是一笑,点头道,“再问庄家,是先押注后掷骰呢,还是先掷骰,后押注?”

    “这由庄家自定!”

    庞涓再次点头,转向戚光三人:“三位赌友,你们谁肯坐庄?”

    三人面面相觑,未及反应过来,庞涓呵呵笑道:“既然三位赌友不肯坐庄,在下只好代劳了!”

    庞涓拿起骰子,转对小桃红笑道:“这位美女,本少爷手气一向极好,就不麻烦你了!”说完,将骰子摇了几摇,转向三位赌徒,“本庄家依旧是方才规矩,先押注,后掷骰,在下押一百单三金,你们谁跟?”

    庞涓说完,将面前的金子尽数推上。梁少爷、吴少爷不约而同地望向戚光。众人的目光也都齐射过来,聚焦于戚光身上。戚光扫视一圈,见目光皆在望他,知道服输意味着什么,只好牙关一咬,推出一百单三金:“在下跟!”

    梁少爷、吴少爷见状,相继推出一百单三金:“跟!”“跟!”

    庞涓微微一笑:“好!三位都肯赏脸,在下谢了!请问诸位,押大,还是押小?”

    梁少爷、吴少爷再次目视戚光。见骰子在庞涓手中,戚光自也吃不准了,头上沁出冷汗。

    庞涓加重语气,追问一句:“是押大,还是押小?”

    戚光牙关又是一咬:“押大!不,押小!”

    梁少爷急忙跟道:“对对对,押小!我也押小!”

    吴少爷犹豫一下:“我押大,对,我押大!”

    庞涓看他一眼,冷笑道:“吴少爷,你可想清楚了,如果在下也押小,你就是一赔三!”

    吴少爷一愣,急忙改口:“我——我押小!”

    庞涓哈哈笑道:“好,既然你们都押小,在下只好押大了!”言毕,将骰子左摇右摇,上摇下摇,摇得众人眼睛发花,却在最后朝上轻轻一顶,置于台上。

    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庞涓揭牌。

    果然是大!众人无不欢呼!

    不待林掌柜说话,庞涓已是自行动手,将三堆金子悉数划拉过来,逐一码放在自己前面,冷冷扫一眼三个惊呆了的赌徒,将整堆金子朝前一推:“三位赌兄,在下押四百一十二金,谁跟?”

    在场诸人,无不为庞涓的气势所震,场中一时鸦雀无声。吴少爷、梁少爷目露凶光,不约而同地转向戚光。

    戚光正自难堪,一人匆匆走到跟前,在他耳边低语有顷。戚光神色一紧,缓缓站起身子,嘴角挤出一笑,朝庞涓微微拱手:“龙爷胆识过人,赌术高超,在下佩服,服输!在下有点小事,先行一步,改日再向龙爷讨教!”

    庞涓亦拱一拱手,冷冷一笑:“戚爷何时再来雅兴,本少爷何时奉陪。”

    戚光也不答话,一个转身,跟从来人匆匆离去。吴少爷、梁少爷稍愣一下,也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悻悻离开。林掌柜、小桃红等,赶忙收过三人跟前所剩无几的金子,相跟着离开赌厅。

    庞涓从台上的一堆金子中数出百金,装入箱子,双手呈与公孙衍:“此为仁兄百金,在下原数奉还,请仁兄点收。”

    公孙衍赞道:“看不出来,龙爷处事,滴水不漏,好手段哪!”

    庞涓深揖一礼:“若无仁兄点拨,在下纵有手段,也无处施展哪!”

    两人心照不宣,均未说破骰子里的秘密,众人自也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自元亨楼开办以来,这是单骰赌注下得最大的一次,庞涓也是在眨眼间赢取三百金的第一人,且赢的全是众赌神的钱!

    还完公孙衍百金,庞涓转过身来,拿走属于自己的三金,将余下三百零九金悉数推与白虎:“白少爷,这是你家的金子,请收起吧!”

    白虎却似没有听见,如痴般抱住仍在昏迷中的妻子,将脸贴在她的面颊上,喃喃说道:“夫人,夫人——”

    绮漪悠悠醒来,睁开眼睛,看到抱住自己的仍是白虎,顿时泪流满面,苦苦哀求:“夫君,我们不——不赌了,我们回家吧!”

    白虎泣道:“夫人,不赌了,不赌了,白虎再也不赌了!”

    绮漪的脸上溢出笑意。

    庞涓再次指了指台上的三百零九金:“白少爷,拿上你的三百单九金,回家去吧!”

    白虎不无惊惧地望着庞涓,将金子尽数推开:“我不要金子,我不要金子,我要夫人,我只要夫人——”

    见白虎已然醒悟,庞涓点点头,朗声说道:“白少爷能有此心,在下甚安!拿上金子,回去吧,它们原本就是你的,你的夫人,当然也是你的!”

    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儿?白虎一下子怔在那儿,根本不相信庞涓说的一切竟是真的。

    见白虎依旧发怔,庞涓走前一步,拍拍他的肩头,半是责斥,半是警示:“白少爷,赌场无君子!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有多少大事等待去做,怎么能在赌台上浑噩一生,让人糟践呢?”

    白虎抬头望向朱威、公孙衍、老家宰三人,见他们皆在凝视他,并无诧异之态,方才相信眼前的事实,大梦初醒,忽地松开妻子,叩拜于地:“恩公之言,如雷惊心。恩公再生之恩,白虎万死不足以报。恩公在上,请受白虎一拜!”

    庞涓未及拦阻,白虎已是拜过三拜。拜毕,白虎猛地起身,拔出宝剑,将自己左手无名指伸在赌台上,“啪”一声斩断,誓道:“恩公在上,苍天在上,白虎此生若是再赌一枚铜子,犹如此指!”

    众人齐声喝彩。

    直到此时,绮漪方才明白怎么回事,叩伏于地,泣拜道:“恩公在上,也受奴家一拜!”

    天色已近昏黑。二楼密室并未掌灯,黑乎乎的,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戚光匆匆走进,见陈轸端坐,“扑通”跪在地上,将头叩得山响,涕泪交流:“主公——”

    陈轸长叹一声:“唉,此事怨不得你,起来吧!”

    戚光将头埋得更低:“主公——”

    “知道输在哪儿吗?”

    “小——小人不知!”

    “龙爷身后有高人支招!”

    戚光大吃一惊,急道:“谁?”

    陈轸一字一顿:“公孙衍!”

    “公孙衍?他是哪个?”

    “就是手拿酒葫芦、看起来像个叫花子的那个人。我问过了,这些日来,此人天天皆来观赌,依他的智慧,你们那点花花肠肠,早就让他看穿了!”

    戚光喃喃说道:“难怪——”顿住话头。

    “不仅是他,”陈轸又接一句,“还有朱司徒,他也来了!”

    戚光目瞪口呆。

    “唉,”陈轸又出一声长叹,“他们若是查清此楼底细,麻烦可就大了!”

    戚光听得一身冷汗,语不成句:“主——主公,这——这可怎么办?”

    “唉,”陈轸摇头道,“还能怎么办呢?你也知道,善后之事,不好做啊!”

    戚光连连叩首:“都怪小人无能,净给主公惹事儿!”

    “现在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这个叫龙爷的既狠且刁,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你速去查访,务必尽快弄清此人底细。”

    “小人这就去。”

    戚光从密室里告退,回到府上,紧急召来丁三,吩咐道:“你速去追查一个姓龙的男子。此人从卫国来,模样似是商人。”

    听到姓龙的三字,丁三灵光一闪,抬头问道:“此人可是一脸络腮胡子?”

    戚光惊道:“你怎么知道?”

    “上午有人去过庞记,小人尾随那人来到北街,见他踅入天顺客栈。小人从小二口中得知,那人是一个龙爷的下人。小人原以为龙爷必是庞涓,追问小二,小二却说他长了一脸络腮胡子。小人认识庞涓,知他没有络腮胡子,一时犹豫,未去追查,不想果是此人!”

    戚光冷笑一声:“是他就好!”

    丁三发狠道:“戚爷,小人这就领人前去天顺客栈,把他做了!”

    戚光沉思有顷,在他耳边低语一阵,丁三频频点头,急急而去。

    元亨楼初战告捷,庞涓不免得意。与众看客走出大门之后,庞涓就与朱威、公孙衍、白虎两口子等拱手作别,跳上轺车,与孙宾一道驰回天顺客栈。

    回到客栈,庞涓召来小二,细细问过,见一切正常,丁三再未来过。庞涓又使孙宾乔装出店,前往西街察看,也未见异常。庞涓、孙宾计议妥当,决定当夜潜回庞记,接出庞衡。

    三更左右,大街上悄无一人。孙宾、庞涓换了夜行服,悄悄走到西街,四顾无人,悄悄推开店门,摸入店中。

    进门之后,庞涓仍不放心,伏在门后,朝大街上凝望一阵,侧耳又听多时,确定外面无人,方才松了一口气,向里院走去。

    因是自家屋子,庞涓熟门熟路,又去除了戒心,步子迈得很大。孙宾手持宝剑,紧随其后。就要走到庞衡的房门时,庞涓放缓脚步,轻声叫道:“阿大!阿大——”

    房内无人应声。

    二人知道庞衡已成痴呆,也未在意。庞涓径直走到门边,轻轻推开房门。

    房中漆黑一团。

    庞涓转对孙宾,小声说道:“孙兄,阿大怕是睡着了。你点上火把,我背他出来!”

    孙宾吹亮藏于袖中的火具,点亮火折子。

    亮光下,二人大吃一惊:屋子中间,口中塞了布条的庞衡正被两个大汉扭住两只胳膊。丁三站在背后,一把亮晃晃的铜剑架在他的咽喉上。

    丁三哈哈大笑数声:“庞少爷,丁某候你多时了!小子们,弄亮堂些!”

    几只火把同时燃着,房间亮如白昼。

    庞涓从腰中缓缓抽出宝剑,目光如电般射向丁三。丁三取掉庞衡口中的布条,憋得面红耳赤的庞衡急剧咳嗽几下,大口喘气。

    庞涓心中一颤,叫道:“阿大——”

    丁三狞笑道:“庞少爷,在下只需稍稍用力,你的阿大——哈哈哈哈——”

    庞涓怒不可遏:“你——你个畜生,放开阿大,否则,我将你碎尸万段!”

    “好哇,你来碎尸万段呀!”

    庞涓执剑就要上前,孙宾拉住他的衣角:“庞兄!”

    丁三接道:“庞少爷,在下知道你是孝子,让孝子眼睁睁地看着他的阿大死在自己手里,该是一件有趣的事,你说是吗?”言讫,宝剑在庞衡的脖子上稍稍一勒,将他再次憋得满脸涨红。

    庞涓急道:“姓丁的,你——你想怎样?”

    “不想怎样,只想让你扔下手中那玩意儿!”

    庞涓怒道:“你——你休想!”

    丁三冷笑一声:“废话少说,我数到三,现在开始,一!”

    庞涓的手开始颤抖。

    丁三拉长声音:“二——”

    庞涓的手颤动得越发厉害。

    丁三正要数三,孙宾急急插道:“好,要我们扔剑可以,你须放开庞师傅!”

    “庞少爷,”丁三接道,“听听你的朋友怎么说?咱们一事归一事,只要你肯扔下宝剑,愿意束手就擒,在下立马放开庞师傅,绝不食言!”

    孙宾转向庞涓:“庞兄,先救令尊要紧!”言讫,率先扔下宝剑。

    庞涓迟疑再三,将剑慢慢放在地上。

    丁三厉声喝道:“两手背在身后!”

    两人将手背到身后。

    “绑了!”

    门外立时冲进几人,捉牢二人,捆了个结实。

    “哈——”丁三朗声长笑,“庞少爷果然是个孝子。好,丁三话既出口,断不食言,你的阿大,请你收好!”顺手一拧,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庞衡连声哼叫也未发出,脖子就整个断了。

    丁三用力一推,庞衡的躯体直冲过来,结结实实地砸在庞涓身上。庞涓猝不及防,被他砸倒于地。

    庞涓怒火中烧,忽地弹起,扯着嗓子吼道:“你——你个畜生——”跃身欲扑过去,却被身后诸人牢牢扭住。

    “哼!”丁三冷笑一声,“你骂我畜生?骂得好!告诉你,姓庞的,丁三我真还就是一个畜生!小子们,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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