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四年(公元181年)六月,骄阳似火焰般炙烤着大地,午后的洛阳城分外宁静。
燥热的天气搞得人心情也格外烦闷,尤其对于京师的官员而言更是难耐。汉官最注重仪表,不管多热的天气一定得穿戴严实整齐,迈四平八稳的步子,在这样的伏天岂能不遭罪?
曹操与同僚陈温并肩走到东观外,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昼也思夜也想,如今终于是回到京师做官了,但是朝中的议郎多得成把抓,真正有事情可做的还不到十个人,大多数不过是坐冷板凳,什么差事也没有。
曹操与陈温虽是政界大佬桥玄举荐、皇帝亲自下诏征召的,可同样是没有职分形同备选官员,名义上说他们是负责应对圣言,但是皇上天天在西园避暑,连他的面也见不着。
曹操、陈温迈进大门,见四下无人赶紧把官帽摘了下来,东观里高大空旷,也凉爽了不少。二人感觉今天来早了,便擦擦汗,在冗杂的卷宗间寻个地方坐下,信手抽来两卷刚刚誊好的传记看。
说来也巧,曹操所翻看的正是世祖光武皇帝刘秀的本纪,还恰好是写昆阳之战那一段,班固的大手笔,倒是很合他的胃口。读到“初,莽遣二公,欲盛威武,以振山东,甲衝輣,干戈旌旗,战攻之具甚盛。至驱虎豹犀象,奇伟猛兽,以长人巨无霸为垒尉,自秦、汉以来师出未曾有也。”曹操合上书,咂摸着滋味对陈温言道:“昔日昆阳之战如今想来还觉不可思议,我世祖皇帝仅以数千精锐破敌近百万,真天神也!虽调度有方,士卒奋勇,也属天意呀!”
哪知陈温还不曾答言,却听中门处传来一阵洪亮的笑声:“哈哈哈……笑话!昆阳之战乃人力所为,何干天意?”
曹操一愣,闪目观瞧,见中门外还站着一位官员。此人五十岁上下的样子,也是议郎大夫一般的服色,个子矮矮的,长得瘦小枯干相貌鄙陋,正背着手翘着两寸来长的小胡子,打量门口影壁上胡广的画像。曹操听这人故意驳他,又见是一个相貌鄙陋、比自己还矮的人,心里一阵不喜;他放下手里的书卷,故意向陈温牵三挂四道:“如今书生久不知战场之险,言语也多光怪啦……”
那人听出曹操这话是故意冲他来的,笑着捏了捏上翘的老鼠胡子道:“光怪?说什么天意使然才是真真的光怪!自古用兵不拘于法,无事在练,有事在调动士气。
“千人一心可破百万乌合,昆阳一战世祖皇帝陈说利害在前、奋勇搏杀在后,王莽之众依仗兵多刃利,惰于干戈,汉军一到皆成靡兵。兵法有云‘三军可夺气,将军可夺心’此不过常理也。”
“常理?”曹操是闲读兵书注过《孙子》的,对他的话不屑一顾,“只怕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不通战事不过枉论古人而已。”
那人却不再与他争辩,笑嘻嘻摇了摇头,仍旧望着胡广的画像出神。这更引起曹操的好奇,问道:“敢问这位大人在想什么?”
那小个子撵着胡子沉吟半晌道:“万事不理问伯始,天下中庸有胡公。画得确实好,试想胡公当年是何等英姿啊!”
曹操差点儿笑出声来,这个人可真是古怪,竟说些不合众议的话。世人皆知胡广老奸油滑,不过是善于顺从圣意,游走宦官外戚罢了,这人却道胡广有英气,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曹操起身走到影壁前,也看了看画像。这是六年前皇上特意下令画的功臣图,左边是黄琼,右边是胡广,好似一对门神。当年这两个人在“跋扈将军”梁冀当政时一刚一柔,在皇权最衰微之时支撑起朝局。把他们画在这里一来是表彰功绩,二来也是告诫后人要学习为官事君的刚柔之道。他打量着胡广的这一幅,明显画的是老年的他,一身公侯的打扮,手里拄着长寿杖,虽然须发皆白可一脸的微笑透着圆滑,跟左边那一身浩然正气、老而弥辣的黄琼形成鲜明对比。曹操小时候没少见胡广,隐约记得就是这个模样——实在谈不上什么英姿。
曹操抱着一肚子抬杠长能耐的心理转脸笑道:“恕晚生直言,胡公中庸可见,英姿却未见得,大人可愿略微赐教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