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骑士渴望同兹皮希科一起到威托特公爵的军队里去,但是兹皮希科却连听都不要听。他坚持要独自一人到那里去,不带卫兵,不带车马,只带三个骑马的仆人,一个带食物,一个带武器,再一个带睡觉用的熊皮。玛茨科和雅金卡恳求他至少要带哈拉伐去,因为哈拉伐是一个忠实而有经验的侍从,但是他们的恳求都是白费,兹皮希科再也不肯多带一个人,说是他必须忘掉他的悲哀,而一看到这个侍从就会使他想起过去的一切。
在他动身之前,还有些重要事情要解决;就是说,应该怎样处理斯比荷夫。玛茨科建议把那庄园卖掉。他的理由是,这是个不吉利的地方,只有给人带来不幸和悲哀。可是斯比荷夫有各种财产;除了钱,还有武器、马衣、皮袄、贵重的毛皮和家具以及畜群。玛茨科最关心这些,很想把斯比荷夫的财富弄去开拓波格丹涅茨;他最关心的就是那个地方。为了这个缘故,他们讨论了很久。但是兹皮希科无论如何不同意出卖这个庄园。
“我怎么能同意出卖尤仑德的尸骨呢?”他说。“难道我就是这样报答他对我的恩典吗?”
“我们已经答应过,要把达奴莎的遗体运走,”玛茨科说。“我们也可以把尤仑德的尸体运走。”
“嗨!他的尸体在这里同他的祖先埋在一起,如果运到克尔席斯尼阿去,他就离开了祖先,会感到寂寞。如果把达奴莎带走了,那么他就要远离他的女儿,如果把两个人一起运走,他们的祖先在这里又会孤独。”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一二。尤仑德已经进了天堂,天天都看得见他的自己人,卡列勃神甫就说过他已经在天堂里了,”老骑士回答道。
但卡列勃神甫站在兹皮希科一边。他插嘴说:
“灵魂虽然在天堂上,遗体却埋在泥土里,要等到最后审判日才能上天。”
玛茨科想了一会,继续把自己的想法说下去。
“当然,谁要是没有得到拯救,尤仑德就看不到他们。可是这有什么办法。”
“为什么要在这里议论天主的天意呢,”兹皮希科说。“天主只是不许陌生人住在这里和圣徒的尸体杂处在一起。我宁愿把一切都留在此地,而不愿把斯比荷夫卖掉,即使他们给我一个公国作为交换,我也不干。”
听了这些话,玛茨科看出毫无办法了,因为他知道他侄子生性倔强,不过尽管侄儿有这些古怪的特点,他依旧异常疼爱他。
他立即说道:
“还说什么呢,这番话是不合我的心意的,但是在这件事情上,他是对的。”玛茨科发起愁来,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一直都在静听的雅金卡,这时也走上前来提出了新的建议。
“如果能找到一个诚实的人管理或承租这里的产业,那是顶好了。他可以适当地把土地租出去,那你就毫无麻烦,坐收现款就是了。租给托里玛行么?……不;他已经老了,而且打仗比耕作更行;如果他不行,也许租给卡列勃神甫行吧?”
“好心的小姐!”卡列勃神甫说,“托里玛和我两人可以一起照管这片土地,但是我们都不配负责管理。”
于是他掉过头去对托里玛说:
“我说得对么,老头儿?”
托里玛把手放在他那尖尖的耳朵上,问是怎么一回事;他们大声把这事向他重新说了一遍,托里玛说:
“这是千真万确。我不会管理耕作!我宁可使板斧,而不愿使犁……如果我还能为爵爷和他女儿报仇的话,那我就太高兴了……”
他伸出一双瘦削而强壮有力的手来,手指好像鹰爪,一面把他那狼山似的、白发苍苍的头转向玛茨科和兹皮希科,说道:
“两位爷们,带我跟你们一起去打日耳曼人吧,那是我的职务!”
他说得对。老头儿为尤仑德增加了不少财富,那都是打仗得来的战利品,而不是耕作出来的。
雅金卡这时已拿定主意,便说:
“最好由一个大胆的年轻人来照顾这个庄园,因为十字军骑士团的边界就在对面。我说的这个人,他不但不会躲避日耳曼人,而且会去找他们。因此我的意见是让哈拉伐试一试——我想他做这事是合适的;”
“你们听她发的是什么议论啊!”玛茨科嚷道,因为尽管他很爱雅金卡,但在这样重要的事务上,他是决不会听取一个妇人,特别是一个姑娘的主意的。
但是捷克人站了起来,说道:
“天主是我的见证,我最高兴的是陪我的主人兹皮希科去打仗,因为我们已经一起痛打过一些日耳曼人,也许还会再有机会……不过如果要我留在这里,我就留下……托里玛是我的朋友,他知道我。十字军骑士团的边界就在对面,那又怎么样?那正是好事情!我们可以看一看这两个邻居谁先惹人讨厌!与其说我怕他们,不如说他们怕我。天主不许我在经营方面会损害您而只顾我自己的利益。这一点,小姐可以为我担保;我宁可落入地狱,也不会欺瞒她。农务方面我不大懂,不过在兹戈萃里崔也学会了一些;但是我想,这里要用斧和剑的机会比用犁的机会多。我最关心的就是那件事。算了,由它去吧……反正我走不了……”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兹皮希科问道。“你为什么不大乐意留在这里?”
哈拉伐给问得难住了,结结巴巴地又说下去:
“等到小姐走了,每个人都要同她一起走。仗我可以打得很好——耕作也行——但只是独个儿……一个帮手也没有……小姐不在。那个……也不在,我将感到非常孤单,怎么说呢……小姐又不能单身出门……那末如果这里没有人帮助我……真的,我不知道……”
“这小伙子在说些什么呀?”玛茨科问道。
“您很聪明,但是您猜不到他的心思,”雅金卡回答。
“那么究竟是什么事呢?”
雅金卡没有回答,却转身向哈拉伐说:
“如果安奴尔卡同你一起留下,你能受得了么?”
一听这话,捷克人猛地跪倒在她足下,连地上的灰尘都飞扬起来。
“同她在一起,即使要我下地狱也受得了,”他喊道,一面抱着她的一双脚。
兹皮希科听了这声叫喊,惊奇地望着他的侍从,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玛茨科也很惊奇,并且想着女人在人类事务中能起多么大的作用,想着女人又能如何使一切事情成功或者失败。
“感谢天主,”他低声说,“我可不需要她们。”
雅金卡又转向哈拉伐说:
“现在我们必须弄弄清楚安奴尔卡同你在一起是否受得了。”
她叫了安奴尔卡来,安奴尔卡大概已经知道或者猜到是怎么回事,因此她进来的时候垂下了头,用手遮住眼睛,只看得见她一部分浅色的头发在阳光下显得分外明亮。安奴尔卡起初站在门口,后来才奔到雅金卡跟前,在她面前跪了下来,把脸藏在她裙子的褶壁里。
捷克人也在她身旁跪了下来,向雅金卡说:
“为我们祝福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