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槐先生的年纪,史书上没有记载,他爹芈商(楚威王)先生在位十二年,加上芈槐先生在位三十一年,无论如何,他应该老啦。经过三年的囚犯生活和逃亡辛苦,既吐血卧病,便无痊愈希望。尤其在卧病之中,美丽的郑袖女士既不在侧亲侍汤药,甜嘴巴的靳尚先生早逃回楚王国,也不在侧巴结奉承。芈槐先生举目凄凉,遂于卧病的次年(前296年),命丧黄泉,结束他悲剧的一生。
秦王国把他的棺柩归还楚王国,通往郢都沿途的楚王国小民,拜棺痛哭,自是一场感人情景。就故事本身而论,芈槐先生轻如鹅毛,死不瞑目。可是从历史观点来看,他的死已使秦王国付出代价。近程的,秦王国的卑劣狰狞面貌,全部呈现。秦王国国格,嬴家班人格,全部扫地,激起东方诸国的醒悟,已经瓦解了的南北防御联盟(合纵)重新组织。秦王国惹上的,是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远程的,楚王国人民把秦王国恨入骨髓,兴起信念:“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而这在公元前世纪的末期,果然应验。
芈槐先生之死的副产品,是中国第一位大诗人屈原先生为中国留下最早的诗篇《楚辞》,并且为爱国而丧生。
芈横先生虽然继承了王位,但楚政府的成员不变,贪污领袖靳尚先生和少不更事的王弟芈兰先生,继续掌握权柄。《史记》曰:“人君无愚智贤不肖,莫不欲求忠以自为,举贤以自佐。然亡国破家相随属,而圣君治国累世而不见者,其所谓忠者,不忠;其所谓贤者,不贤也。怀王以不知忠臣之分,故内惑于郑袖,外欺于张仪,疏屈平而信上官大夫(靳尚)、令尹子兰(芈兰)。兵挫地削,亡其六郡,身客死于秦,为天下笑,此不知人之祸也。”呜呼,知人谈何容易,楚王国的灾难在内部腐败,不在秦王国兵强马壮。屈原先生目睹残局,大家并没有从一连串失败中得到教训,反而沾沾自喜大祸没有落到自己头上。靳尚先生和芈兰先生权势已经茁壮,改革已不可能,但屈原先生盼望改革,他屡屡向新王芈横先生进言,要求振作,为老王芈槐先生复仇。
任何人都赞成改革,都赞成重振纪纲,建立法律秩序,任用贤能。问题是,你要排除谁一个由君王发动的改革,还往往失败,像十八世纪巴西帝国的皇帝,倒是最先觉悟的,可是,贵族和地主掀起政变,改成了共和。等而下之,由官员发动的改革,更杀机重重,只会召来杀身之祸。何况屈原先生赤手空拳,凭的是一腔爱国热情,而他要求的却是要排除全国最有权势的靳尚和芈兰——芈横先生的王位甚至都靠他们的支持,结果当然在意料之中。
曰:(芈兰)使靳尚言于顷襄王曰:“原自以同姓不得重用,心怀怨望,且每向人言大王忘秦仇为不孝,子兰等不主张伐秦为不忠。”顷襄王大怒,削屈原之职,放归田里。原有姊名,已远嫁,闻原被放,乃归家……见原披发垢面,形容枯槁,行吟于江畔,乃喻之曰:“楚王不听子言,子之心已尽矣,忧思何益幸有田亩,何不力耕自食,以终余年乎”原重违姊意,乃秉耒而耕,里人哀原之忠者,皆为助力。月余,姊去。原叹曰:“楚事至此,吾不忍见宗室之亡灭!”忽一日,晨起,抱石自投汨罗江(流经湖南汨罗、平江,注入洞庭湖)而死。其日乃五月五日。里人闻原自溺,争棹小舟,出江拯救,已无及矣。乃为角黍(粽子)投于江中以祭之,系以彩线,恐为蛟龙所攫食也。这就是五月五日端午节吃粽子和龙舟竞渡的起源,为的是哀悼一位爱国诗人之死。最有趣的是,到了公元十一世纪八十年代,宋王朝政府,却追封屈原先生为公爵(清烈公),稍后,更追封他为王爵(忠烈王),距他投江之日,已一千四百年矣。后人有《过忠烈王庙》诗曰:峨峨庙貌立江傍香火争趋忠烈王
佞骨不知何处朽龙舟岁岁吊沧浪屈原先生死于公元前三世纪初,七十年后,楚王国在最后一战中,被秦王国击溃国亡。屈原先生之死,并没有唤醒国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