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
“宣夏国使者觐见——”
因为西夏国的国力并不能够和大宋长期作战,双方交战,经济来往被切断,吃亏的始终是西夏,所以西夏国长期以来的战略都是以打促谈。用局部战役的胜利,争取谈判桌上的实质性利益。也因此,伴随着熙宁四年春季的大胜,西夏国的使者又一次来到了汴京,“乞求”和平。
“大宋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使者长得很黑,穿着锦袍。石越看过他的资料,知道他的汉名叫李泰臣。
繁琐的礼仪之后,李泰臣很恭敬地递上国书,这个中书省早就看过了,今日不过是一个正式的答复而已。
西夏国的要求,是请宋朝“归还”绥州城,恢复通商,西夏照样对大宋称臣。
皇帝正式回答的诏书很简单,也很不耐烦:“前已降诏,更不令交塞门、安远二砦,绥州亦不给还,今复何议!俟定界毕别进誓表日,颁誓诏,恩赐如旧。”
诏书直接告诉西夏国,绥州不给,少废话。“王安石内阁”的外交策略,是对辽国采守势,对西夏取攻势,刚刚任命王韶主持西北军务,力图进取,西夏想要和谈倒也罢了,但提出领土要求,那是大宋君臣绝不能容忍的。
这个回答李泰臣早就知道,这次正式的召见,他不过是想做最后的游说。“陛下,臣闻中国是仁者之邦,王丞相素习《老子》,当知惟仁者能以大事小,还请陛下以仁者之心对我小邦。”
王雱冷笑道:“使者知惟仁者能以大事小,可知惟智者能以小事大?”话里含着威胁之意。
石越心里暗暗摇头:自己的军队被人家打得大败,怎么威胁人家以小事大?
果然,李泰臣不置可否地一笑,顾左右而言他:“陛下,臣这次进贡的物品中,颇有一些奇珍异宝,可否让臣一一给陛下解说,以显示敝邦君臣的诚心?”
众人不知李泰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刻意要求见皇帝,难道是为了来解说贡品的?
赵顼想了想,终不能过分小气,失了大国的风度,便点了点头,道:“那便呈上来吧。”
李泰臣从袖中取出一张礼单,状似恭敬地念道:“敝国夏国王敬呈大宋皇帝贡品:黄金五十斤,白银五十斤,西域美女五十名,千里良驹十匹,宝刀十把……”石越与王雱不约而同地仔细听他念着长长的礼单,一面猜测李泰臣的用意,可直到他念完,二人也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李泰臣念完之后,打量了大宋君臣一眼,缓缓说道:“这些礼品,大宋是天朝上国,大部分都是有的,唯有几样,却是天朝所无,敝国特产。”
赵顼用疑惑的眼神看了王安石一眼,他也不知道这些礼品中哪些是大宋没有的。
王安石冷笑道:“我中国诸夏之地,哪有什么没有的东西。倒要请教使者,哪几样东西是我中华没有的?”
李泰臣笑道:“便是那千里良驹和宝刀。”
满殿臣子除了石越和王雱,无不哄堂大笑,石越和王雱却难得地默契,互相对望一眼,心里尽是警惕。
“这等物什,我天朝应有尽有。”
李泰臣故作惊讶地问道:“哦?敝国所献良驹和宝刀,只怕和中土之物不同。”
“有何不同?倒要请教。”
“敝国所献良驹,日行千里,夜行八百,带甲作战,锐不可当,敝国虽小,亦有带甲骑士数万人,人人皆有此良驹,臣在敝国,不曾闻中土有之!敝国所献宝刀,削铁如泥,锋利无匹,敝国虽小,亦有持刀之士数十万,人人皆有此刀,臣在敝国,不曾闻中土有之!”李泰臣侃侃而谈,形情恭敬,眼里却尽是骄傲与不屑。
这些话背后摆明了是威胁,大宋君臣岂有听不出来的道理?王雱再也按捺不住,冷冷说道:“使者孤陋少闻,谓中国无良马宝驹,真是夜郎自大。”
李泰臣看了王雱一眼,略带调侃地笑道:“这位一定是王丞相公子,年未及冠,就欲抚洮河而有之,志向之大,臣在夏国,早有听闻。不过臣所言,却断非虚辞,宝刀良驹皆在,尽可一试。”
他既有挑战之意,大宋的君臣们也不好示弱,便有御前带刀侍卫取了西夏进贡的宝刀过来,又有人取出一副盔甲,一个使者在侍卫的监督下接过刀,对着盔甲就是一刀,只见刀锋掠过,竟然把盔甲给砍成两半。
顿时,殿中大宋君臣鸦雀无声,李泰臣洋洋得意,那些带刀侍卫哪里肯服气,有人便拔出刀来,照着盔甲也是一刀,把盔甲也砍成了两半。这一刀下来,形势立即逆转,李泰臣目瞪口呆,大宋君臣洋洋得意。
李泰臣如何能服气?他走到那个侍卫面前,问道:“可否借刀一观?”
那侍卫望了皇帝一眼,赵顼心里高兴,笑道:“给他看一下无妨。”侍卫这才把刀递给李泰臣。
李泰臣接来刀来一看,不禁哈哈大笑。
王安石恼他无礼,厉声喝道:“放肆!”
李泰臣轻轻把刀还给侍卫,向皇帝长揖到地,笑道:“臣刚才失态,还请皇上见谅。只是臣有一事不明,这侍卫所配宝刀,是中国所产呢,还是大理进贡?”原来那侍卫的刀,全是从大理进贡来的宝刀。
王雱见李泰臣夸口,他一向长于辩论,当下微微冷笑,道:“使者休要狂妄,我中华仁义之邦,以礼义为先,不比尔等小国,在乎这些奇技淫巧之物。中国兵甲精足与否,足下若想知道,沙场上自会给你答案。回去告诉你家国主,他若真心想臣服,我大宋一如既往对他;若想要绥州城,尽可派兵来取,不必再逞口舌之利。”这番话既是当时大宋的国策,也是王雱一生所持的强硬主张。
李泰臣嘴唇微嚅,还想要说什么,王安石怕他又说出什么沮丧大宋君臣信心的话来,朝赞礼官打了个眼色,匆匆结束了这次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