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
"我看还是有什么的吧。"黄江北把面前的文件往一边一推,把上身往大皮转椅靠背上一靠,端起青花茶杯,咕嘟咕嘟地连着喝了好几口,直瞪瞪地看着那位有些不知所措的高德和,说道:"我好像跟你说过,在我身边工作,有个最基本的要求,就是有话直说。"
小高咽下一口唾沫:"我是想说……关于林中县曲县长……"
"曲县长怎么?你觉得我还是跟他攀个亲戚为好?开玩笑。你认为我还是找他谈一下。对不?别把关系搞得太僵了。是不是这样?"
"是……快要开市人代会了,我想……您最好还是把方方面面的关系都搞顺畅了……"
黄江北问:"还有事吗?"
小高:"没了……"
黄江北笑道:"你这建议很好嘛。听你的,去告诉曲县长,让他再等我一会儿,我看完这份市人大常委会的报告,就去见他。"
黄江北看完市人大的那份报告果然激动起来。他立即翻了翻桌上的台历,计算了一下日子,激动地在办公室里来回踱着,而后,伸手去拿电话,但想了想,还是放弃了打电话的想法,便大步向门外走去。刚走到电梯口,电梯开了上来,门一开,从电梯里走出林书记。黄江北忙说:"我正要去找您哩!人大常委的那个急件您看了吗?"林书记笑道:"我就知道你这个急性子,看了这个文件肯定坐不住。没猜错吧!"
他俩回到黄江北的办公室里。
黄江北给林书记沏茶。黄江北说:"提前这么多日子召开市人代会,筹备工作相当紧张了……"
林书记笑笑:"你不希望提前开?"
黄江北竭力平静地:"当然提前开也有提前开的好处……不过很多准备工作能来得及吗?从这个角度讲,稍稍晚个一两个月,也许更稳妥些……"
林书记笑了笑:"你怎么也学得跟我似的了,一开口就是稳妥稳妥的。"
黄江北也笑笑:"稳妥好。"
林书记突然不说话了。
"我……有什么说得不妥的?"黄江北试探着问。
"江北,实话跟你说,提前召开市人代会的想法,是我酝酿已久的。前一阶段市委常委为此开过一次会,没请你参加,专题讨论了市政府领导班子问题。常委们都同意我的看法,及早解决你的这个’代理’问题,及早稳定市政府的班子,对打破章台这两年工作的僵局,是至关重要的。根据我的建议,市委常委向省委、省人大常委打了报告,要求提前召开市人代会。这就是今天这个急件的来由。现在所剩时间不多,我们还是得做一件大事,让全体代表,也让全市老百姓都觉得,你这个’临时政府首脑’是有资格转成正式首脑的……"。
"请说。"
"具体怎么做,我就不管了。我想这方面你是有办法的。恐怕太’稳妥’了不行……"说到这儿,林书记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当然也不能出大漏子。"
"我想一下。有具体想法了,再向您汇报。"
林书记笑道:"别假模假势了,我知道你已经有想法了,赶紧把你的想法拿出来吧。"
黄江北笑笑,坚持道:"我想一下……慎重地想一下……"
林书记站了起来:"有一件事我不该问,但我还是要问。听说你最近跟田卫东来往很多。"
"田卫东要见我,是您同意的。"
"……"
"有什么不妥?"
"我只是随便问问……随便问问。"
林书记走后,黄江北好长一段时间不能强迫自己重新坐到办公桌前,再埋首于那一堆急待他处理的文件之中去。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跟林书记谈完话,他的心绪都要这么纷乱一阵。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滋味混杂着。他闭上眼,强使自己平静,尽快地处理完剩下的那些文件、报告,然后办了两件事:一,给万方的总工室打了个电话,侧面询问了一下,本月底前拿第一批成品车的可能性有多大;二,让人立即把夏志远找来。
二十分钟后,两件事的答复几乎同时报来:一,本月底前拿出成品车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二,夏助理不知所向。
焦急。三天来全部的忧虑都集中在这两个字上了。焦急。他甚至有些责怪林书记了。提前召开人代会,提前解决他这个"代理"的问题,应该事先跟他商量一下啊。即便不能商量,也得打个招呼。月底前这么一点时间,的确太紧迫了,什么都还没有头绪,怎么能保证这一"仗"万无一失呢?一个多小时前林书记又打电话来问,对于开好这次人代会,到底有什么举措。这已经是三天前谈过那次话以后,林书记第八次来催问了。三天中,他多次去万方,跟那儿所有高级管理人员磋商过,排除了一个又一个障碍。但有些障碍几乎是无法逾越的:比如,有些零部件必须从一些专门的厂家订购。从订货到到货,最快也得半年以上。有些要从国外进货的,那就更不用说了,光办各种各样的手续,恐怕就得半年,那还算是快的,少一个零件,这汽车也跑不起来啊。有一个关键部件的质量不过关,都可能酿成大祸。这几天里办什么事,好像都不顺。那天跟曲县长谈过以后,他觉得从尽快让万方拿出成品车这个总战略目标来讲,不是不可以考虑使用他那个煞车管。他请葛老师认真检验质量,请他作最后决定。他甚至还亲自给葛老师写了封信:"如果不能长期地使用这个厂的产品,能否考虑目前的需要,暂且使用一下。因为无论到上海,还是长春,还是北京的什么大厂家订货,都来不及了。我的意思是暂且用一下,使用中发现有什么问题,还可以向六道河乡的同志提出,帮助他们改进、提高,林中县曲三春同志的本意,也在此。"等等等等……但葛会元就是顶着不办。不作声,不回答,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一天天就这样过去了。还有那个夏志远,总算找到了,也非常不听话。黄江北希望他能替他到万方坐镇一段时间,一竿子插到底,抓一下成品车这个工程。谈了几次,也是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一心只热衷于和郑彦章在一起。郑彦章完好如初,又十分戏剧性地再度出现,的确让黄江北高兴。但黄江北的想法和郑彦章又有歧异。黄江北还是那个策略:在田卫明没能吐出全部挪用款前,暂且不要动他。万方月底出车,需要一笔上千万左右的流动资金。各方筹集,多有困难,逼田卫明,也是其中一招。如果现在就动手了结田卫明此案,这小子就会觉得自己反止已经完了,吐不吐那笔款,已经无所谓了,白损失这一千多万,何苦来呢?这应该是很好理解的,却依然办不下去。在到处都传说上边要派工作组来解决章台的问题的情况下,市里对夏和郑真是处于失控状态了。出于无奈,黄江北和林书记商量后,派人暂时把郑彦章和葛平"保护"了起来,这引起夏志远极度的气忿。特别让黄江北不安的是,葛会元的精神状态因此急剧恶化。但稍稍可以得到一些安慰的是,葛会元终于在使用六道河乡那个煞车管的协议上,签了字,那三卡车货几乎在万方公司仓库大院里停放了八九天之后,终于卸进了万方库房。
七十六
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卢华才发现老葛昨天一夜没有回家,忙叫起小妹,两人急匆匆走到公司本部大楼,用力敲总经理办公室的门,门里没有一点反应。葛会元此时在办公室里呆坐着,他好像根本没听见门外的声响似的,只是直瞪瞪地看着窗外,脸色苍白,神情灰暗,桌上放着黄江北的那封请求他使用六道河乡那批煞车管的信。他想不通,黄江北一向被他认为是最好的学生,最出色的年轻人,最有希望的民族中坚分子,为什么也学会了这种极庸俗的通融之道,都来逼他?我知道我软弱,我知道不该来当这个我不该当的总经理。我已经下决心辞职了,能不再逼我了吗?不再逼我去做这些本不该做的事情吗?我做得已经够多的了,我已经对不起那许许多多至今还把我当老师看待的好人。他们叫我"老师",我对不起他们,我对不起啊!
几分钟后,田曼芳赶了来。她敲了敲门,轻柔地劝道:"葛总……葛总……您一直是最关心我、最疼我的人。有什么事,能跟我说吗?今天总装车间试装第一辆车,这可是咱们苦熬苦想了几年的事啊。您葛总这几年不就为了这一天,才熬白了头的吗?今天这日子,您不到场怎么行……您听到了吗?"
门里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卢华只得去请了两个钳工来,强行打开门上的锁。田曼芳忙把他们拉到一边,不让硬闯。卢华说:"别瞎耽误工夫了,开锁。"
田曼芳知道卢华平日里挺有些瞧她不上,但此时为了葛总,她也顾不了这么多了,还是上前阻拦:"卢大姐……"
卢华说:"田曼芳,你就别再多管闲事了,万方沦到今天,老葛沦到今天,就有你田女士的’大功’在里头。你别再掺和我们的事情了,行不?求求您了。开锁,听我的!"
田曼芳忍住羞愧的眼泪,把卢华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说:"您先别跟我算帐,万方公司的帐总有一天会算清的。您盼着这一天,我也盼着这一天。现在最重要的是葛总的安全……您是他夫人,又是从事医务工作的,葛总的状况,您应该最清楚。现在他在里面到底处于什么状况,还很难说。万一他不能接受我们这种强行闯入的方法,没等我们进门,就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你我后悔一辈子,也来不及了!您应该比谁都明白,葛总心里窝着天大的委屈……他应该跟我们一样,好好地活到那一天,等着上上下下一起来把万方这几年的帐算个底儿朝天……您说呢?"
卢华说:"他没有病……"
田曼芳忙说:"是的,他没有病……但是他心里不痛快……"
卢华说:"就是因为你们……因为你们……"说着,她眼圈一红,泪水便哗哗地流了下来。两人正说着,门里终于有了动静,过了一会儿,门突然开了,葛会元异常的疲惫和苍白,愧疚地看了看在门前等待着他的那些亲人和熟人,没说一句话,低下头就走了。田曼芳慢慢走进葛总的办公室,只见办公桌上、大方茶几上、长沙发上、以至地板上,都铺着他刚用毛笔写成的条幅,每幅条幅上写的都是同样的四个斗大方字:苍天在上。
田曼芳的心被震悸了。
这是回到章台后,第几个不眠之夜了?天色微曦,一阵寒意袭来,把和衣而睡的黄江北从沙发上冻醒。朦胧中,他好像听到了一种不和谐的声音,一下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向门外冲去。周围仍然灰蒙蒙片。他抬起头,茫茫地四下里寻找着这个声音。但除了低微的风声和偶尔从胡同里传来的一点人力小三轮儿的轱辘声,四下里并无任何异常的声响。被惊醒的小冰,揉着惺忪的睡眼,慢慢地也走出门来,嘟哝着问道:"爸,你干嘛呢?"黄江北这时彻底醒了,自嘲地笑笑道:"我好像听到万方总装车间试验台又爆炸了……""爸,您也真是走火入魔了,白天黑夜地,都是万方万方,幸亏您那万方不生产原子弹。"小冰说着,把那件又厚又重的旧呢子大衣递给他。
回到屋里,黄江北再也躺不住了,辗转反侧,还是放心不下,悄悄下得床来,蹑手蹑脚地把电话机拿到外间,给万方总调度室拨了个电话,询问这几天总装试验的情况,并请他们转告几位老总,"这两天跟我勤联系着点。以前规定,每天报告一次情况,从今天起,每半天报告一次,发生情况,随时报告。"
挂了电话,他仍在电话机旁坐了好大一会儿。夏志远的歧议……尚冰病况的恶化……更不要去说什么过问小冰的学习,抚平葛老师对自己的误解……根本没那个时间……这两天回到办公室,陪伴他的只有方便面。当然,各方的请帖依然多得像雪片一样。一天吃六顿、八顿、以至十二顿,他也招架不过来,何至于惨到和方便面打交道的地步!他不去吃,并不是装清廉,更不是怕人背后议论。到了市一级领导,吃几顿饭,已经没有人来计较了,他只是没有那个心情。他让小高把所有这些请帖都婉拒了,现在他两只眼睛里只有一个地方:万方。自从董秀娟、于也丰畏罪自杀以后,外界各新闻单位就没再从章台发出过什么稍稍能让人感到震惊的消息。黄江北需要它出成品车,章台市需要它出成品车,省里也都不耐烦了,方方面面都需要这一剂强心针。现在太需要锣鼓喧天,彩旗飞舞,马达轰鸣,套红的通栏标题占领主要版面……志远老兄,你怎么就依然那么书生气十足?你没有听到"枪炮声"么?已然是"大战"前夕,兵临城下,务求必胜。你以为这只是某一个人的得失问题么?你以为只是某一地的成败之举么?难道我们不是在替这个历史、替下一个世纪做着一番催生的努力?我们必须站住脚,不是为了我们自己。我绝不顾忌别人在背后怎么议论,也包括你……
到这天下班时分,夏志远却来找黄江北了。他先进了自己那个多日没进的市长助理办公室,办公桌上已薄薄地蒙上了一层灰了。他在办公室里呆坐了一会儿,不时看看黄江北的办公室。黄江北在办公室里也呆坐着,不时地看看夏志远的办公室。过了一会儿,夏志远似乎下定了决心,收拾了办公桌上的一些东西,拿起一封信,向黄江北办公室走去。黄江北在办公室里听到了夏志远向这边走来的脚步声,神情有些振奋。但脚步声接近办公室后,却突然又离去了。
夏志远就在临近黄江北办公室门口的那一刻,又改变了主意。他去把那封信交给了小高:"麻烦老弟把这封信交给黄市长。"小高希望他俩见见面,便说:"他不是在办公室里吗?"夏志远说:"对不起,麻烦了。"这是一封辞职信,已经连着递了五封了,这是第六封。
小高小心翼翼地将夏志远的信交给了黄江北,说:"您跟他谈谈吧……"
黄江北默然不语。
小高只得拿出刚从机械局资料室借来的一大包书:"这是您要的关于汽车制造方面的书,搁书架上了。"
黄江北依然低头不语。
小高犹豫了一下:"还有什么事吗?"
黄江北突然抬起头问:"小高,你说月底前,万方到底能不能生产出第一批车来?"
小高突然一笑。黄江北紧张了一下:"你笑什么?"
小高说:"我还从来没见过您这么不自信过。这句话您都问过我好几回了。"
黄江北反思:"我问过你好几回了?是这样的吗?"
七十七
公平地说,上帝一开始并没有跟黄江北作对。在他瘦去十多斤以后的第十六天的上午,万方总装车问传来振奋人心的消息:第一辆汽车将披红戴绿地驰出总装流水线,驰出万方大门。
那天的鞭炮声,锣鼓声,欢呼声,至今仍为全章台市乡亲津津乐道。那天梨树沟的部分山民们在村干部的带领下,敲着锣打着鼓,向县城进发。县城中央的大街上,那辆披红挂绿的汽车慢慢地行驶着。大街两旁,行人如潮,夹道观看,高升和二踢脚一个接一个地从北门那个古老的鼓楼城墙的箭垛里炸起,惊散了那一群群宁静而又祥和的鸽子。庆祝的人群跟在那辆车的后头,出了城门,越走越远。渐渐地,只剩下极少一部分中学生和他们的老师,还坚持在送着。最后,连这部分最为热情的人也坚持不了了,看着这辆车继续向远处烟霭朦胧的大山里开去,一个个都迷惑不解地站下了。人们不明白,这刚驰下总装流水线的新车,怎么径直开出城去了?
这时,万方公司总部大楼即将召开的记者招待会的会议厅里,灯火辉煌,记者们在门厅里签到后,领上一份丰厚的纪念品,谈笑风生,三五为伍地陆陆续续地进入大厅。田曼芳机敏而又极有风度地跟来自方方面面的贵宾(包括黄江北、林书记和市里其他一些领导)、记者周旋着应答着。但不一会儿,她却悄悄地从侧门里溜了出去。
这里是专为工作人员使用的通往后台的通道,幽暗而僻静。田曼芳从这儿走过,她那金属的高跟鞋后跟,敲击在水磨石的地面上,发出一连串脆亮的声音,显得特别地让人心悸。她走进一大堆旧景片、旧道具、旧舞台装置中,我们看到,在这些蒙着许多灰尘的旧物堆里,坐着一个人。他是田卫东。
田曼芳说:"我跟你说过,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田卫东说:"给,这是你的飞机票,这是你的护照。"
田曼芳说:"我不会跟你走的!"
田卫东说:"你不要再耽搁了,你得马上走。我刚得到消息,郑彦章这些日子根本没有昏迷,他一直在暗中做调查,也调查了你跟这些事件的关系。还有葛总的女儿,可能带着什么更重要的东西,把状直接告进了中南海。中纪委和最高人民检察院已经受理了这个案子,要派出联合调查组往这儿来了……"
"那不是很好吗?那我就更不走了。"
"曼姐……"
"卫东,我一直在等这一天……"
"那你也毁了!"
"我早就毁了!"
"曼姐,我要你……我需要你……你跟我走……你非常清楚,你对我是非常非常重要的。我离不开你……"
"行了行了……"
"你是不是不愿意离开黄江北?"
"别再跟我扯什么黄江北。"
"你跟我说实话……"
"卫东,我不可能再像一个真正的女人那样去对谁好。我没有那个资格,我没有那个本钱。我心里想要,但我已经做不到了。现在我唯一能做到的,唯一想做的就是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爸爸你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要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我要让天下的公道在我手里闪一次光,哪怕这样的闪光,可能要毁了我自己的后半生……我要在章台公开大叫一声苍天在上。哪怕这样的大叫,同样要暴露我曾有过的丑恶,我也心甘情愿……这就是我的实话。"
"不。你是为了那个黄江北,才这么做的!"
"也许是这样。可惜太晚了……你明白吗?"她叫了起来,同时,眼泪汩汩地涌了出来。
这时,黄江北向后面走来。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大声问:"有人吗?嗨,谁在那儿呢?"田曼芳慌慌地走了出来。黄江北探头四下张望了一下:"你在这儿干嘛?招待会快开始了,可葛总到现在还没来,是不是该派个人去请一请?"
田曼芳忙说:"我去。"
黄江北发现田曼芳眼圈有点红肿:"你怎么了?哭鼻子了?一个人躲这儿哭什么鼻子?"
田曼芳脸一红:"……谁哭鼻子来着!"赶紧转身走了。黄江北迟疑地目送着她走出边门后,立即走进那一堆旧东西里察看。田卫东藏起来了,藏在两片旧景片中间,他没发现。
黄江北回到招待会大厅里,马上就被来自各报社的记者们包围了起来。他们都在打听,那第一辆车出城下嘛去了?有一个记者这么问:"请问黄市长,刚生产出来的第一辆万方牌车,你们准备怎么使用它,是要把它当历史性纪念品陈列起来吗?能不能揭一下底儿?"
黄江北微笑着:"车是万方公司生产的,而且是在美方人员撤走以后,在十分艰难困苦的情况下生产的。处置这第一辆车的权在万方人手里,这个底儿嘛,还是要请万方公司的葛总来揭。咱们都是客人,可不能干那种反客为主的事噢!"
同一个记者:"那辆车一出厂,就直接往山里开去了,这有什么用意吗?"
黄江北回过头去,故意微笑着问一位总工程师:"梁总工,这里有什么用意吗?"
梁总工程师接过话筒,腼腆地:"用意当然是有的,具体的内容,等我们葛总来了再给大家说。"第二个记者冲上前:"黄市长,请问,在您代理本市市长这么短的时间里,万方公司就生产出了第一辆汽车,你估计这对章台市、对您本人今后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黄江北:"咱们还是等一会儿再来探讨探讨它对章台市今后的经济腾飞可能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吧。影响,我想总还是会有的。至于这件事对我个人的影响,就像对章台几十万老百姓一样。我只不过是这几十万中的一分子,如此而已。"
第三个记者刚举起手,黄江北忙说:"主人还没到场,招待会还没正式开始,各位是不是忍着点?"于是会场里升起一片笑声。记者们再次分散开去,寻找别的采访热点人物去了。
去找葛总的田曼芳,找了一大圈儿没找到。记者们等得有些焦急了,主席台上的那些人也有些不耐烦了。但田曼芳带回的消息是,葛总一早让两个北京来的同志叫走了。黄江北林书记都感到意外,北京来的同志?该不是中纪委和高检来的工作组?
田曼芳问:"怎么办?"
黄江北回头问:"林书记,您说呢?"
林书记说:"那就开吧。还能怎么办?北京来的同志现在在哪儿?"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