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洪放 本章:第二十六章

    自从三十多个招商驻外分局成立后,南州真的热闹起来了。按齐鸣书记的话说,就是招商引资取得了新成效。

    基本上每一周,南州都会迎接到一两批外地客商来南州考察。既考察南州的投资环境,又考察南州的政策环境。每一批人来了,按照市委招商无小事的主导方针,市委和政府的领导,只要有部门汇报了,请了,都必须参加和陪同。来的都是客,何况来的这些人中,很多就是一些知名企业的老总,市委政府领导参加和陪同,也显示了市委政府对招商引资工作的高度重视,既是诚意,也是礼节。

    招商是热热闹闹地开展了,可是成效并不是十分的理想。这事很让齐鸣书记烦恼。一上班,方良华就被齐鸣书记喊到了办公室。

    齐鸣问:“最近招商这一块,雷声大,雨点小。我看这样吧,通知召开一个招商汇报会,全面真实地汇报一次情况。”

    “这很好。我就让办公室通知。时间……”方良华望着齐鸣。

    “就下午吧”,齐鸣道。

    方良华想了会儿,“下午可能不行,太快了。有些人还有外地。明天上午吧?”

    “那就明天上午。”齐鸣同意了。

    方良华回到办公室,立即让人一一通知。又让高天去给程一路副书记、岳琪副书记,还有赵守春市长当面通知一下。程一路副书记刚刚学习结束,今天才开始回来上班。

    高天到程一路副书记办公室,正好张风也在。高天一眼瞥见桌上放着张卡,张风见高天进来,好像有些不太自然。程一路却说:“这个你拿回去吧,我有事了。”

    张风只好收了卡,脸有些涨红,不说话退出去了。

    高天将开会的事,给程一路副书记汇报了下,程一路说我知道了。高天出了门,径直到方良华秘书长的办公室,掩上门,轻声地将刚才看见卡的事,说给方良华听了。方良华却黑了脸,批评高天道:“以后不要见风是雨,特别是这种事。到此为止,要是再有谁知道,我唯你是问。”

    高天嘟咙了下,悻悻地往外走了。

    方良华坐了会,拿着封文件,就上楼到程一路副书记的办公室。程一路说坐吧,一个月不在,文件这么多了,成了小山了。今天看来就只能一个个地签字划圈了。

    方良华笑了笑,说现在就是文件多,不管什么事,文件先行。领导干部看文件,也成了一件大事了。换句话说,也成了公害。

    “话不能这么说,文件就是政策,意义还是很大的。”程一路哈哈笑着。

    方良华也跟着笑,“程书记,上次报纸上的事,还是……”

    “这就不说了吧,早过去了。一张报纸,看了也就算了。”程一路大度地一笑。

    “还有个事,上次招商驻深圳分局的王长河,那事你也知道。现在双脚残了,程书记看这事怎么处理?有些同志说要按因分至残,有的说这根本不是因公,纯属私人活动。”方良华说完,从口袋里拿出烟,递给程一路,程一路摆摆手,方良华自己点上了火。

    程一路也清楚王长河的事,这个人年龄还不大,原来在市经济委当副主任,平时很洒脱。上次成立招商分局时,他是第一个报名的。看了看方良华,程一路问:“这事齐鸣同志和守春同志是什么意见呢?”

    方良华明白程一路问这话的意思,面对这样两难选择的问题,在官场上,听取更高领导的意见,至关重要。但是,就这事,齐鸣和赵守春到目前为止,除了要求努力治疗外,没有任何表态。这也是方良华拿不准的地方。下次汇报时,他必须先要有一个态度,一个方案,否则,这件事就很难在讨论时,能按照方良华的意见定夺。

    “齐鸣书记和守春市长,目前都还没有问到这事。程书记,你看……”方良华已经说得很明了,是要听程一路的意见。

    程一路笑着说:“按政策办吧,你们先提个意见,再上常委会过一下。最好事先给齐鸣同志和守春同志汇报下。”

    方良华听着这话,看起来说了,其实等于没说。但是,他还是点了点头,“好的,就这样办。”

    程一路把桌上的文件,看过的几份捡了出来,边捡边问:“省城的房地产公司与政府正式签约了?”

    “是啊,正式签了。就上次你回来见到杜丽杜总那次。”方良华回答道。

    方良华自己开车,专程赶到了省城,他的在省委工作的同学打电话给他,说关于方良华的举报信,一直都没有停止。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方良华感到了事态的的严重。他一个人下午赶了过来,约见了老同学李强。一了解,他才知道,事情远比他想像的还要坏。这次,举报信举报的不仅仅是好望角公司的卡了,还有桐山县的一些企业,因为项目和土地等,而送给方良华钱物。据举报信上说,共有三十多家企业和十余个乡镇,向时任县委书记的方良华送礼,总额达到了两百多万元。

    方良华听着心里一阵阵发紧,李强讲的时候,尽量把语气缓和了,但方良华还是感到这些话就像秋风里的刀子,一点点地割着他。他感到从内心里开始疼了。

    “一个县委书记,收一些肯定是正常的。但是,老同学,不会有这么多吧?”李强问。

    “当然不会,你看我是那样的吗?”方良华极力辩白道。

    李强笑了,说:“那就没问题了。小问题谁都有,不过,人在官场,还得慎之又慎哪。”

    方良华也笑了下,“谢谢你了,我自然知道。”

    晚上,方良华没有回南州,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打电话给石妮,而是一个人开了房,想静静地睡一觉。可是,一关上房门,空荡荡的屋子里,就好像冒出很多的声音,都在问他:“那些都是真的吗?真的有那么多?”这声音里不仅仅有那些躲在背后写举报信的人,还有胡菊,还有自己的老父亲,甚至还有殷眉儿,石妮,还有其它的许多许多熟悉和不熟悉的人,都在问,都在等着他来回答。

    方良华点了支烟,烟雾暂时地驱除了空荡。声音也消失了。

    在桐山虽然只呆了四年,但方良华应该说天生是个干书记的材料。一到桐山,他立即对桐山的班子进行了调整,在不到半年的时间内,彻底站稳了脚跟。桐山的大大小小的事,除了方书记,谁都很难想做主。特别是干部的任命,方良华深知干部是根本。一个县委书记,用不好人,用不了人,那还能当书记?守着用人的最后底线,这是方良华的一贯方针。四年内,他确实调整了一大批乡镇干部。在到桐山的第一次人事调整常委会上,有个别常委对他提出的人选持不同意见,方良华旗帜鲜明,坚决按自己的意见落实到位。从此,桐山上下都知道:方书记不同意的事,谁说也不行;方书记同意了的事,谁不说都行。

    在官场上,一个县委书记做到这份上,说句好听的,叫威信;说句不好听,就叫专横。方良华自己认为,要当好一个书记,没有这些手段,是很困难的。中国的官场,越到上面越有组织,也就越好管理;越到下面,组织性就越差,管理的难度就越大。官场其实就是规则,越到底下越明显而已。你不进入规则,规则就淘汰了你。你进入了,而且谙熟规则,你就可能成是规则的主人,成为规则的最大受益者。

    事实证明,方良华在桐山四年,他有效地驾驭了官场规则,几乎是游刃有余,自由驰骋。他不仅仅得到了威信,得到了许多他也许并不希望得到的,更重要的,他还得到了组织上的肯定。从一个县委书记,升任到了市委常委、秘书长。一个官场中的男人,这是最大的成功。

    但现在,这成功带来的副作用,开始显现了。贾红旗,这个时刻,方良华突然有些懊悔,当初也许真的应该在离开桐山之前,推荐一下贾红旗的。论资历,论水平,论能力,论从政经验,贾红旗都有理由上的。可是这个人,就是因为有水平有能力,所以一开始就没有将从市里下去的年轻的方良华书记放在眼里。就这一下,方良华把他放到了自己的规则之外,方良华在的四年,也许就是贾红旗官场生涯最痛苦的四年。

    现在想来,贾红旗做出些对不起方良华的事,也确实有些可以理解了。但是,你再有气,再不高兴,也不能举报;而且,从现在掌握的情况看,贾红旗存着举报的心,不是一天两天了。搜集了那么多材料,搞得那么详细,蓄谋已久啊!

    事实上,贾红旗也是个很聪明的人,这么多举报信中,他一直不提方良华作风上的事,这其实表明,对方良华来说,作风问题只是个次要问题,重要的上受贿,是卖官。这可是反腐倡廉中最关键的两条。谁摊上了这两条,不是腐败分子才怪呢!

    方良华想了一晚上,头都发疼,眼也发花。清早起来,匆匆地吃了早点,他便赶到省委,找到了正要出门的王书记。王书记是方良华父亲的老同事,早些年,他们一道在南州工作。后来,王书记援藏了,回来后一直干到现在的省委副书记。

    “现在还好吧,最近正准备到南州去呢?方老好吧?”王书记问。

    方良华答道:“都好,他也一直念叨您。这次我来,是……”

    “有事是吧,那就说”,王书记坐了下来。

    “是这样,有件事我想向您汇报下。您知道我在桐山干了四年书记,大概也得罪了一些人,最近这些人搞得厉害,老是向各级举报。烦得狠哪!我想请您……”方良华望了望王书记,王书记正望着他,从西藏带回来的古铜色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特殊的表情。

    “啊,是这事。我也收到过。关键是他们举报的,是不是真实的?如果是真实的,你要做好准备啊。一个党员领导干部,清正廉洁是第一位。当然,如果是不实之辞,你也没必要去心烦,相信组织嘛!组织上不会去冤枉一个好同志的。”王书记说着,站起来走到方良华身边,笑道:“这事我知道了,回去好好工作吧,放下包袱,轻装上阵,好吧。”

    “那就谢谢王叔叔了”,方良华这时候改了称呼,以前王书记和父亲同事时,他就是这么称呼的。

    王书记拍拍方良华的肩膀,“好吧,回去代我问方老好,让他下次到省城来,一定找我。我陪他喝两盅。”

    方良华说我一定将您的话带到。两个人边说边往外走,下了楼,到了门口,王书记上了车,方良华感到心里轻松了很多。他给杜丽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到省城了。

    杜丽在电话那头似乎很兴奋,说秘书长来了,中午杜美房产做东,请秘书长一定赏光。又问有多少人,方良华说一个。杜丽笑道:“不大可能吧,堂堂的市委秘书长出来,前呼后拥的,怎么会就一个人?”

    “真的是一个,有点私事。”方良华解释道。

    “那好,住下来了吗?”杜丽问。

    “住了”,方良华将宾馆的名字报了,杜丽说:“那秘书长先有事,中午我也就不兴师动众了,我一个人过去,陪秘书长小酌。”

    “那最好!”方良华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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