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扬忙按下了“StOP”键,中断自己的“演说”,呆坐了一会儿。这迹象进一步证实了他刚才的猜想:贡书记真的有什么更重大的事要跟他商谈,要他去办,所以才紧急中止了他率团出国考察的行程。什么事,居然让老到干练精明深沉、而又大权在握的贡开宸在他面前要摆出一副如此郑重的架势呢他不禁有些忐忑了。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让自己镇静下来,等着贡开宸开口,揭开这个谜底。但这时,贡开宸反倒不说话了。片刻间,办公室里就显得异常地安静。又过了一会儿,贡开宸慢慢吞吞地问:“还想听一遍吗”马扬赶紧去拔掉电源插销说:“贡书记,有什么事要我做,您直说。”
贡开宸低下头沉思了一会儿,脸上突然呈现出一种即便是马扬也很少见过的神情———那是一种异常中肯,异常为难,异常急切,又异常超脱的神情。他挺直了上身,双肘搁在靠背椅的两只扶手上,十个手指则在自己的腹前交叉握起,两眼直瞠瞠地看着马扬,从他眼神的深处甚至还能感受到一种少有的期待……甚至还可能是对这一点,马扬不敢确定一种不安……他为什么要不安呢我不管怎样,毕竟还是他的下级啊贡开宸就这样定定地看了他几秒钟,终于开口说话了:“作为K省父亲们的儿子,K省爷爷们的孙子,怎么能让这份家当败在我们这一代人手里呢……马扬,你这句话说得很好啊。能这么真心实意地、掏心掏肺地自责、自问、主动地把自己逼到那么一条绝路上去的人,的确越来越少了……”
一瞬间,马扬突然明白,贡书记要跟他说的是怎么一回事了。他也微微挺直了上身,并略略地向贡开宸坐的方向倾斜了过去,直直地问:“您……您……是想让我跟中组部的领导请求,让他们允许我继续留在K省干下去”
贡开宸的眼眶突然有一点点湿润了:“我……我不会强求你……”
马扬的心也一酸,忙说:“贡书记,您高看我了。”
贡开宸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我觉得我是老了,这两年,对于那些跟自己处熟了的同志,不管是年轻的,还是上了年纪的,总是依依不舍……”
马扬忙说:“您别说了,我去跟中组部的领导请求,让他们允许我留在您身边……”
贡开宸轻轻地摇了摇头说:“不是留在我身边。贡开宸总是要死的……总是要从这个岗位上退下来的……我只想为K省多挽留几个人才……假如能让你们这些算起来还应该说是比较年轻的同志留在K省,让我提前退休都行……”
马扬心里一热:“贡书记,您千万别这么说……”
贡开宸的眼眶里越发晶晶地闪烁起湿润的光泽,然后他长叹一声道:“万事难以求全啊……”
马扬不说话了。贡开宸也不说话了。只有风在窗外轻轻地掠过,产生一种比安静还要安静的“噪声”。过了一会儿。贡开宸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说道:“就是把那个坑口电厂建起来了,把你说的那些个地热电厂也建起来了,搞成了一个能源基地,也不能说问题就彻底解决了。还有几步重要的棋要走……”
马扬怔怔地等着贡开宸继续往下说。
“我最近有些考虑。”
马扬迫不及待地问:“您怎么考虑的”
“我这些想法还没有跟常委们商量……”
马扬忙说:“您就把我当您的大秘书大参谋,先说点我听听。”
贡开宸迟疑了一下,从身后的一个保险柜里,取出一份卷宗,交给马扬。马扬接过来,翻看了一下:“嘿,还全是手写的。”贡开宸说:“我还没敢交他们去整理打印。”马扬忙说:“我拿去看看。”贡开宸却压住那份卷宗,说道:“现在不行。等中央对你工作去向有了明确意向以后再说。”马扬微笑道:“好你个贡书记,假如我真走了,您就不让我看您这份东西了”贡开宸淡淡一笑,不再说话。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马扬站了起来,郑重地说道:“我一定去争取留下来,您放心。”贡开宸只是怔怔地打量了一眼马扬,仿佛在权衡他这句话的真实程度似的,而后轻轻地握了握马扬放在办公桌上的那只手,轻轻地说了句:“去争取留下来。啊一言为定”马扬忙答:“一定。一定。”
贡开宸听取工作汇报后回到自己办公室,一推门,已经在那儿等着他的马扬立即站了起来。贡开宸迫不及待地问:“谈完了今天谈的时间真够长的了,足足两个多小时。”马扬忙说明:“这回不是宣布决定,是考察性谈话,所以就多用了点时间。”“你把自己的想法都跟他们说了吗”贡开宸问。“说了。但他们没表态。没说行,也没说不行。”马扬答道,“不过,他们最后还是坠了一句,说,会把我的这些想法和要求带回去,完完整整地向部长汇报。但还是希望我充分做好走的准备。要不,我直接给部长,或者给中央书记处写封信,再申诉一下留在K省的理由”贡开宸立即摇了摇头说道:“等一等……还是等一等……看看考察组回北京以后,有什么更新的动态出现。到那时候再说。别太急了。”马扬又试探道:“那……您写的那份东西……真的要等到中央有了最后决定才让我看”贡开宸马上笑道:“跟你开玩笑的。怎么能真的那么干你就是调离了K省,还在中国嘛,也还是在为执行中央的决策,为中国的老百姓努力奋斗嘛。我们的目标还是一致的嘛。你先拿去看。然后找个时间。尽快找个时间,谈谈你的意见。我俩好好聊一聊。”说着,把那份材料交给马扬,然后起身去会议室继续主持作协的工作汇报会了。
就在中组部考察组在白云宾馆著名的一号小楼跟马扬谈话的同时,在七号小楼里,却酝酿着另一场谈话———贡志和把修小眉约到这儿来,准备跟她作一次摊牌性的谈话。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却还不见修小眉如约到来。贡志和有些着急了,打了好几次电话。电话里都告诉他:“对不起,您呼叫的用户没有开机”。不一会儿,安放在墙一角的那个木壳雕花立地大摆钟,终于“当当”地敲响了四点。贡志和实在等不下去了,很生气地拿起房卡和手包,决定走了;刚走下楼梯,却看到从小楼的旋转大门外匆匆走进一个女子,穿着一件浅色的重磅绸中长风衣,还包着一块挺素雅的丝质头巾,虽然戴着副墨镜,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该女子就是修小眉,便在楼梯上站起,等着了。
“你真够沉着的。迟到多长时间”贡志和撩起袖管,让她看手表。修小眉在离他两级楼梯的地方站下,低声地催促道:“快说,约我到这儿,干什么”“别急嘛,进房间喝口水……”贡志和一边说,一边转身向那个包下的房间走去。修小眉不安地四下里打量,进了房间,惴惴地责问:“你知道这白云宾馆是什么地方吗这儿是省委省政府举行重要会议、接待重要客人的地方……来来往往的人,不少都认识我们这一家人。约到这儿来说话,你不是自找麻烦吗”“但我觉得这儿还是比街上那些咖啡厅酒吧要更适合我们之间对话。”修小眉立即打断他的话:“好了,快说吧,五点整,我还有一个饭局。”贡志和揶揄道:“五点就吃晚饭,是不是太早点”修小眉冷笑道:“医院请了两位美国牙科专家,今天晚上他们乘九点的飞机飞北京。我们五点设宴为他们饯行,你还觉得太早了”贡志和淡淡地笑道:“你们医院的确请了两位美国专家,但是,他们昨天就已经飞北京了。怎么,他俩昨晚又回来了你们今天还得再请他们撮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