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官哪有止境?官当到多大才为大?姐应当知足了。可她总是奋不顾身地往前闯,结果把身体搞垮了!”
雪荣、雪梅姐妹俩在省人民医院度过了一个难忘的春节。
雪荣恢复得很快。医生给她换药时,看到自己的左胸上平塌塌的一个赤红大痂,她忍不住哭了。一峰独秀的女人还能充满自信吗?但是,不接受又能怎么办呢?雪荣在心里安慰着自己。
三天以后,雪梅安顿好姐姐回到运河市。
“你姐怎么样?”雪梅一回到家,陆爱侠和丁家旺就赶紧围过来问雪荣的情况。
雪梅回答说:“很好。两三天就可完全自理了,跟原来一样,看不出像个病人。”
陆爱侠和丁家旺紧绷着的脸舒展开了。
丁家旺说话从来不婆婆妈妈的,他说了句:“雪荣是天不怕地不怕,还怕乳腺癌?”就转身走了。
陆爱侠瞅着丁家旺的背影说:“无知。是人都怕癌症。难道雪荣是铁打的?”不过,陆爱侠此时不想计较他的无知,她要跟雪梅商量雪荣的事,正怕丁家旺在场乱搅和呢。
雪梅说:“妈,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姐姐的事,究竟是要官还是要命?我觉得我们应当赶快想个妥善的办法。”
“不错,咱娘俩想一块儿去了。你姐是什么态度?”陆爱侠关切地问。
“姐的选择妈是知道的,权力比她的命重要。她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能丢掉官位,就要紧紧抓住权力。”
“你姐想得对。人在世上,没权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人生最最痛苦的事情,是人活着,没权。那不等于白活?”陆爱侠似乎没听懂雪梅话里的意思,学着《不差钱》小品里的台词,一下子站在雪荣的立场上了。
雪梅着急道:“妈,命都保不住了,要权还有什么用?咱们已经失去了哥,不能再失去姐了。妈,你说是吗?!”
说到雪清,陆爱侠心里波浪起伏,连忙说:“对对对,依你的,保命要紧。你有什么打算?”
雪梅说:“我早就想好了,只是没跟姐通气。当官哪有止境?官当到多大才为大?姐应当知足了。可她总是奋不顾身地往前闯,结果把身体搞垮了!妈,我想最近找刘书记汇报一下,给姐调一份轻松点儿的工作,你看呢?”
“你姐会同意吗?”陆爱侠没敢轻易表态。
雪梅说:“她肯定不会同意的。但是,她都这样了,什么事还能由着她?听她的,快家破人亡了。”
陆爱侠又担心地说:“本来刘书记不知道你姐生病的事,你找他一汇报,那不等于把你姐给出卖了吗?”
雪梅问:“姐没给刘书记打招呼就去住院了?”
陆爱侠说:“好像没有。她是瞅着假期去住院的,就是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呢。”
雪梅说:“其实那是自欺欺人。难道妈还不清楚,官场中稍有地位的人,只要一天不露面,别人就会嚼他们的舌根了。姐离开运河市这么久,能瞒得住吗?刘书记肯定知道。”
陆爱侠没把握,说:“刘书记听说归听说,只要咱们死死咬住雪荣的身体没什么,他也不会对你姐另眼相看的。”
“妈,说来说去你还是跟姐想到一块儿了。要想让姐多活几年,妈,你就听我的。”
陆爱侠听雪梅这样说,只好点了点头。
没过几天,雪梅瞅中一个机会,单独去了刘万里的办公室,向他汇报姐姐雪荣的事。
陆爱侠母女三人,老少都在刘万里手下当过官。虽然刘万里跟丁家没什么亲戚关系,加上还有个王启明横在他们中间,但刘万里总觉得这家人除了工作,并没有多少阴暗心理,更不会做什么有损于上级的事情。因此,他愿意和这家人打交道,也愿意帮助她们。
看到雪梅来了,刘万里破例亲自给她端茶倒水。
雪梅感激地接过刘万里递过来的茶水,捧在手上。
刘万里先说话了:“雪梅呀,你姐那次给你道歉没有?她太不像话了,公开跟你吵嘴,还振振有词。当时,我严厉地批评了她,让她向你道歉呢。”
雪梅不想让她们姐妹间的不愉快再次影响到刘书记,便说:“哦,道歉了,后来我没向您汇报。”
刘万里说:“道歉了就好。你姐优点比较多,毛病也不少,你还要多帮帮她。”
雪梅便借机说:“我没少说过她。这次姐利用假期去省城住院,我跟她谈了很多……”
没等雪梅说完,刘万里诧异地问:“你姐真的住院了?她怎么了?”
雪梅答道:“其实也没什么,妇科病吧。”
刘万里笑了笑说:“大概没那么简单吧。你不要骗我了,我怎么听说是乳腺癌。”
雪梅只好说:“是的,不过是早期。姐不想让别人知道。”
“我正要批评她的就是这一点。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向组织上反映呢?领导干部的身体不仅是自己的,还是组织的。我昨天才听说雪荣得了乳腺癌,她为了不影响工作,利用春节长假去住院。对此,我非常感动。如果全市领导干部都能像你姐这样,我这个市委书记可就要轻松多了。我打算最近抽空去看望一下你姐,她住在哪儿?”
雪梅说:“刘书记这么忙,就不要费心了。我姐她明天就要出院了。”
刘万里说:“那好吧,不过,请一定告诉你姐,回家后要注意休息。身体是工作的本钱,不会休息的人也不会工作。”
雪梅说:“刘书记,其实,我这次来就是想向您汇报,考虑到我姐的身体,想请刘书记在适当时候调整一下她的工作。环保局的工作对一个女局长来说确实太忙太累。”
刘万里看着雪梅问:“你妈和你姐都这么想的吗?”
雪梅脸红了,说:“我妈同意了,但我还没征求我姐的意见。”
刘万里想了想,说:“唉,可惜了。要不是身体出问题,她还有机会的。不过,你的话倒提醒了我,关心下级不光在政治上,还要在身体生活上全面关心啊!我会考虑你的意见的。”
雪梅听了,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她不知自己这次来找刘书记,究竟是做了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假如刘书记真的采纳她的建议调整了姐姐的工作,从而让姐姐失去了再上官阶的机会,那她会不会成为姐姐最恨的罪人呢?她不敢再想,说了声“谢谢”准备离开。
没料到,刘万里又关心起了雪梅的婚事,叫住她说:“雪梅呀,你说过已找到对象了,可你什么时候请我吃喜糖呀?”
雪梅脸红了,说:“还早哩。”
“你可别骗我。你妈给我的任务我还没完成哩!”刘万里开着玩笑。
雪梅说:“到时候定了,一定最先请刘书记吃喜糖。”
雪荣休息了一个月之后,重新回到局里上班。本来应当由副局长参加的活动,她都揽下来自己参加,其目的只有一个,迅速恢复她在运河市政坛的形象和影响。
其实,雪荣的身体根本不允许她劳累。
在医院,经过一段时间的化疗,雪荣失去了一头乌黑的秀发。出院前,她怕别人看了恶心,更怕市领导看了灰心,便叫雪梅给她买了一副假发套。因为这个假发乌黑发亮,且造型经典,她戴上后甚至比过去更漂亮了。但是,如果仔细看她的脸色,谁都可以看出她刚生过一场大病。事实上,机关里许多人都知道她得了乳腺癌。只不过,她自己讳莫如深,别人也就不便在她面前挑明了。
但不久以后的一次全省环保工作会议,让雪荣彻底将自己的病情暴露了。
全省环保工作会议在运河市召开,这既是省里对该市环保工作的支持,更是对雪荣工作的肯定。为争取这个会议,雪荣曾努力了几年,如今尘埃落定,雪荣怎能放过呢?她知道,这将是一件非常光鲜和长面子的事,更是她迈上更高官阶的一个重要筹码!
接下来,雪荣除了安排局里的人积极做好相关的接待准备工作,还连熬几个夜加班加点地打磨经验材料,不放过跟会议有关的任何一个细节,力争做到尽善尽美。
大会正式开始了。
刘万里致完词就退出了会场,紧接着是由东道主——运河市环保局局长丁雪荣介绍经验。
昨天晚上,雪荣接待完省环保厅厅长后,回去又准备了一些材料,大概只睡了一两个小时。今早起来,她感到有些身心疲惫。但是,此刻的雪荣,却依然神采奕奕地走上了发言席。
发言席离主席台边上的雪梅很近。
“尊敬的各位领导,同志们……”雪荣的发言开始了。
摄像机、照相机纷纷对准了她。
雪荣的声音高亢嘹亮,充满激情,很有震撼力。但是,雪荣很快就坚持不下去了,先是喉咙发痒,再就是咳嗽,最后不得不停顿下来。
雪梅不禁为姐姐捏着一把汗,但她的脸上风平浪静,只是用眼睛的余光不时地瞥着姐姐。
雪荣的脸上开始淌汗了。
雪梅的心悬了起来。
雪荣拿稿子的手在发抖,眼前模糊一片。紧接着,雪荣挨着的发言席也跟着打晃。
台下一片惊讶声。
雪梅镇定地站起来,很快走到雪荣身边,装作帮她调试话筒,稳住了浑身发抖的姐姐。
但是,靠着坚强意志支撑下去的雪荣此时再也支撑不住了,她身子一软,整个儿倒在雪梅的怀里。
这时,雪梅大声说:“丁局长这些天太操劳了,身体不好!马局长,你来代表丁局长继续发言。”
没等大会结束,雪荣就被送到医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