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日,省城一家酒店的客房里,聚集着四位不速之客:汪道义、惠玉华、叶辉和姜云峰。
“老惠呀,先声明一点,我可是被叶辉和姜云峰给绑架来的,今儿晚上我这条命就交给你了。”汪道义一走进客房,便同惠玉华开起了玩笑。
“方明一走,蓝江的官属你最大,不绑你绑谁。”惠玉华来到汪道义面前,指指点点地说道。
“那你就错了,姚德林才是蓝江最大的官,要绑大的,绑他才是嘛。”
“他是最大的贼!绑他?他还没这个资格。”
“等到什么时候?说个准信,蓝江已经被姚德林搞得不成样子了,干部接连不断地在换,我可有些顶不住了。再这样下去,我这条老命也得搭进去。”
直到这时叶辉才有机会仔细地观察面前这位老书记,发现他苍老了,就如同一尊老者的雕像,如同蓝江森林公园中的古树,在岁月的征程中印满了风烛残年的痕迹。
“今天晚上请你来只有一件事,请你听汇报,代表蓝江市委听汇报。”惠玉华边说边拿出本子,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叶辉从“一二·一九”案件谈起,把周江涛死亡疑点作为主线,深入分析了“一二·一九”与“三·一九”案件的相关细节,使案件幕后人物清楚地显现了出来。
“……目前来看,这三起案件的直接凶手为黄东东,已确定无疑,前两起的雇凶者为胡安平,可以肯定,但是要想找出胡安平作案的证据还很困难。从前一段侦查的情况看,关于江都大厦有用的资料一份也没有留下,看来早已让胡安平给销毁了。所以,我的想法是应该立刻转移侦查方位,下一步要集中力量尽快突破周江涛死亡疑点,查找周江涛被害证据,不能把精力消耗在这几起刑事案件上。”叶辉讲到这里看了看惠玉华,见惠玉华点了点头,继续说,“我认为对‘四·一五’、‘一二·一九’、‘三·一九’案件的侦查,没必要投入更多的精力。‘三·一九’案件虽然引起省委的重视,那是鉴于胡安平遇害和新创集团的原因,所以说,不能让‘三·一九’案件牵住我们的鼻子。何况专案工作已经被姚德林控制,再想从这几起案件上打开口子,已没什么希望。”
惠玉华说道:“我同意把周江涛案子作为突破口,我也认为这个口子选得好。但是对另外几起刑事案件的侦查不能放弃,不但不能放,而且还要加强。周江涛给中纪委的那封举报信已经落入了黄犯的手里,据掌握,信中反映了江都大厦建设期间有两个亿流入到蓝江的贪官手中,如果算上股份流失这一块,足够再建一座绿岛饭店。你们看看这个。”惠玉华随手从文件包里拿出几页纸递给叶辉。
每页的目录中标有各种几何图案,有五边形、正方形、三角形、长方形和平行四边形。同各种图案对应的横格内记录着金额不等的款项,其中五边形的金额最高;其次是正方形;再次是三角形。依次类推,不同的图案记录的款额大小不等,纸上每一栏的备注中还详细地标有江都大厦立项开工以来各项交易费的明细。
叶辉粗略地估算了一下,大约不下一个亿。
“惠厅长,这份资料太重要了,您是怎么搞到的?”
“怎么搞到的?肯定是不会飞来的!当然是侦查到的。”
“什么人能把这么机密的资料给搞到手?”
“叶辉,记不记得我曾经说过,你在蓝江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的眼睛,尽在我的掌握之中。”惠玉华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接下来四个人就周江涛的案子开始研究。
叶辉讲道:“周江涛的贪污问题从审理到提起公诉时间非常短,从时间和程序上考虑显然不合时宜,看得出有人等不及了,想马上判周江涛死刑。当时专案组内形成两种意见,一方坚持做进一步调查,一方主张尽快提起诉讼。比如江都大厦由国家控股变为港商控股,省市纪委要求进一步查实。而蓝江检察机关认为江都股份的变更,是中方违约导致了对港商的经济赔尝,无需继续查下去。最后在姚德林和刘建的坚持下,纪委方面尊重了检察院和反贪局的意见。这件事,方书记知道后建议专案组继续查,同时,方书记也向时任省委常务副书记的张忠时谈了看法,但却没能得到他的支持,估计姚德林事前已做好了工作。周江涛是在夜里发的病,从发病到送进医院,乔所长和靳小朋一直跟随左右。抢救进行了半个来小时,院方便宣布抢救无效,并开出了死亡证明,认定为突发性心脏病致死。当时死者家属接受不了这个现实,要求法医出面鉴定,市纪委同检察长李洪伟商量后取得一致意见,认为死者家属提出的要求合乎情理,表示同意。可姚德林、刘建以及院方都认为没有必要,事后由副检察长刘建出面,做通了周江涛老婆的工作,事情就不了了之。在我调查过程中,周江涛老婆一口咬定周江涛生前患有严重的心脏病,可她又拿不出病史资料,提供不出相关证据,看来她被人买通了。”
“周江涛在押期间与哪些人接触最频繁?发病时送往哪家医院?参加抢救的医务人员都是哪些人?”惠玉华一连串的提问,个个提到了关键处。
“周江涛在押期间,办案人员除了必要的询问,一般不常去,只有刘建经常光顾。周江涛发病时被送往一家叫华光的私营医院,直接参加抢救的是这家医院的院长,名叫刘文妹。”
惠玉华插话道:“我记得,看守所不远处就有一家市卫生局管辖的医院,对了,是蓝江第四人民医院,这个医院治疗条件不错,目前在省内也称得上一流。夜间交通顺畅,如果送到这家医院至多不过十分钟。抢救急重病人不去好的医院,却要去条件简陋的私营医院,这就不可思议了。”
“我也是这样想。”叶辉说。
接着姜云峰就连日来获取的线索做了补充:“据乔宇反映,周江涛发病是夜里十一点多,当天正赶上靳小朋值班。夜里十点左右,刘建来到看守所,随后把靳小朋打发走,去了关押周江涛的房间。靳小朋回来后发现刘建已离开,这时听到周江涛在喊他,只持续了几分钟,周江涛就处于休克状态。靳小朋马上向乔宇和刘建通报了情况,刘建吩咐:立即送到华光医院。乔宇说,实际上周江涛没到医院前就已经死了,抢救只是做做样子。据调查,华光医院是新创集团的控股企业,胡安平同这家医院院长刘文妹的关系非同一般。”
姜云峰讲到这儿,已是凌晨三点,省城沉睡在宁静的夜色中。房间里的四个人却没有一点睡意,话题越来越集中,情况越来越明朗。
省城这次秘密会面,给逆境中的专案工作注入了活力,在风云突变的政治形势下起到了扭转被动局面的作用,使专案工作走出了低谷。接下来在对华光医院的侦查中,秘密专案组又获取了令人振奋的线索。
上午九时许,姜云峰驾车离开了华光医院,奔向市局看守所。
路上姜云峰与叶辉通了电话:“周江涛发病的当天夜里,华光医院夜间值班医生被刘文妹给换了,由她本人顶岗。作为院长亲自值夜班,是这所医院从来没有的事。抢救周江涛的当时,前二十分钟只有刘文妹一个人在抢救室里实施抢救,后来才陆续来了几名医护人员。这些情况很关键,我认为是她有意安排的。”
叶辉听到这里插了一句:“这就是说在这二十分钟里,除了刘文妹没有任何人接触过周江涛,当然,也就没人知道抢救室里的情况。你分析得有道理,二十分钟足够了,足够把谋害周江涛的罪证打扫干净。”
“据后来进入抢救室的医护人员证实,周江涛在抢救之前就已经死亡,他们是从心电图上发现了这一情况。可刘文妹的诊断报告上却记载着周江涛因突发性心脏病,导致心肌梗塞猝死,抢救记录上还记载着抢救过程中采取的措施、实施的救治手段以及所提供的药品,还附有周江涛的心脏由强到弱直到消失的心电图。另外,还有一个重要的情况,据医务人员讲,周江涛死后,胡安平打发刘文妹专程给周江涛的老婆送了一笔钱。叶书记,我看到时候了,该是采取措施的时候了!不能再等,再等怕是会出现变故。”姜云峰急切地等待叶辉的态度。
“你有多大把握?我的意思是要获取足够的人证和物证,方可采取行动!目前,最为关键的是医护人员敢不敢出面作证。”
“叶书记,参与抢救的几个人还在犹豫,需要再做做工作。”
“这样看来,马上采取行动不太现实,火候不到容易出问题。在这件事情上必须要一举获胜,决不能拖泥带水!证据不足会被人钻空子,一旦做了夹生饭,再想扳过来就难了。”
“我明白!我会拿到证据。”
“另外,你要加强对刘文妹和周江涛老婆的监控,一定要保证这两个人的安全。”叶辉嘱咐道。
李克林赶到姚德林办公室时,室内已坐了许多人,汪道义、叶辉、史向东,另外还有政法委的两名副书记。姚德林一脸冰霜,情绪中透出不安和激动。李克林坐定后,姚德林沉思了一会儿讲道:“史局长,你先谈谈,把情况向在座的介绍清楚。要详细一点,决不能含糊!介绍完了咱们再研究。”
汪道义的脸色和神情与姚德林不相上下,只是看上去多了几分气恼,两只手习惯性地攥成了拳头,一左一右放在沙发的扶手上。
室内的气氛十分沉闷,每个人都感觉到了压抑。李克林有如置身于临战前的状态,心情立时紧张起来。
“市委、市政法委、市公安局于前天同时接到了华光医院的举报信。”史向东的声音有些沙哑,失去了往日那种刚劲有力的底气,黑里透红的面孔显现出少有的疲惫。“举报信件是由这所医院院长刘文妹亲自署名,举报的问题是针对公安机关。信中反映最近几天有几名身份不明的公安人员,没有履行正常的执法程序和组织手续,擅自进入院区进行调查。其中提到了有刑讯逼供的不法行为。该院院长刘文妹在信中要求市局于一周之内把此事调查清楚,给院方一个明确的答复。否则院方就要向检察机关提起诉讼,与公安机关对簿公堂。同时,逐级上告到省政法委和中央政法委,直到中纪委。”
史向东说到这里,向姚德林和汪道义分别看了看,把手里的本子轻轻地合上,继续说道:“华光医院的这封举报信措辞十分强硬,态度也很坚决。昨天早上,遵照姚书记的指示,我与华光医院院长通了电话,并于当天上午安排了市局纪检人员前去医院做了调查。从反馈的情况看,目前有这样几件事还需进一步核实:第一,进入院区的人员究竟是不是我们的人?据院方反映,是刑警支队安排去的,带队的名叫姜玉峰,可刑警支队长叫姜云峰,并不是什么姜玉峰!我想核实这件事应该不难,问一问姜云峰同志也就清楚了。”史向东向李克林看去,见他紧闭着两眼在打瞌睡,好像已经进入了梦境。
“第二,是关于一个人的死因,大家也许还记得,周江涛在押期间由于心脏病发作导致心肌梗塞猝死,当时承担抢救的医院正是华光医院。所以,院方提到擅自闯入院区的公安人员,几天来的活动目标是在查找周江涛死因的相关资料,他们怀疑这是公安机关有意安排的。对此,院方表示出极大的不满,指出这种行为已经严重地伤害了医护人员的尊严,损害了医院的名声,认为是一起严重的侵权违法行为。虽然市局向院方做了多方面的解释工作,可是院方仍然不依不饶,这样看来,公安局与院方对簿公堂怕是在所难免。不过,公安局党组经研究,决定再做一做院方的工作,尽量防止事态扩大。第三,要核实一下进入院区的人员是否履行了合法手续,经过了哪一级司法机关的批准?得到了哪一级组织的允许?另外,我想说的是,查处周江涛贪污腐败问题,是蓝江一项重大的反贪成果,是广大干部群众团结一心浴血奋战换来的一场胜利。目前,使人不可理解的是,有人又在翻腾周江涛贪污腐败的老账。为此,我们是不是可以把这种行为理解为是在为周江涛鸣不平,为周江涛翻案。在这里我想冒昧说一句:这个天下只要还是共产党的,周江涛的案子就休想翻过来!”史向东讲到这里时,脸上的疲惫气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停顿了片刻,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一杯茶几乎见了底,又接着说,“第四,需要核实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也很……”
“好啦!这个问题还是我替你说吧。”史向东的话被汪道义突如其来地打断了,“我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下面你要说的是刑讯逼供的事情吧?那好,现在我就告诉你,这是诬陷!我还要告诉你,你上面谈到的三件事我都清楚。第一,到华光医院那几个人用不着调查,正是姜云峰带人去的。你给我听清楚,是姜云峰,不是姜玉峰!别给我玩这种小把戏,这不是你能玩得了的!第二,姜云峰等人去华光医院是要搞清楚周江涛的死亡原因,院方不满意不是吗?那是他们心里有鬼!至于说什么严重地伤害了他们尊严,损害了他们的名声,侵犯了他们的权利,你告诉他们,让他们住口!不是说要对簿公堂吗,你再告诉他们,有胆量的让他们来试试!别他妈的光喊在嘴上。第三,我要说的是,姜云峰去华光医院是经过蓝江市委副书记汪道义的批准,是得到蓝江市广大干部群众的许可,是道德和法律上给予的支持。”
汪道义说完这番话便径直走出了姚德林的办公室,随后屋子里的人也陆续离开。只剩下了姚德林一个人在发呆。
姚德林刚到家,史向东就驾车赶到,一进屋便气急败坏地骂道:“刘建那个混蛋干不了什么事,妈的!他的那些事李小敏能不知道吗!这下好了,李小敏和叶辉搅到了一块儿,她能不和叶辉说吗?叶辉一旦知道了,还有咱们好吗?”
“你急什么,慢点说嘛!看你那副架式,哪像个公安局长的样子?”姚德林表现出遇事不惊临危不乱的样子,但心里却在不停地打鼓。
史向东稳了稳神说:“你清楚吗?近来叶辉与李小敏在频繁地接触,他们是谈情说爱吗?我想肯定不是!叶辉这个人我了解,对男女之间的事很有分寸。我考虑他与李小敏接触肯定是为了调查案子,是想从李小敏那里套出刘建的事情。”
此时,史向东完全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以往的史向东已荡然无存。
“刘建会这么傻?不就是和李小敏同居了几年,难道会把老底给抖搂出来?我想未必。我看你是太多心了,想不到你会这样沉不住气。”姚德林不安的心情渐渐地平静下来。
“刘建是个什么东西?见了女人就迈不动腿,更别说是李小敏了。”
“就算是李小敏知道点什么,也不过是点皮毛。再者说了,这几年间刘建对她也算不薄,我对她就更不用说了,李小敏决不会做出这种无情无义的事。另外,现在的情况不同于过去,我已经是市委书记了,李小敏也得思量思量吧?”
“我看你把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
“那你看怎么办?”姚德林不解地问道。
“除掉她!尽快除掉她。”史向东咬牙切齿,脸上立刻露出凶相。
“绝对不行!你以为蓝江死的人还少吗?周江涛死了,靳小朋死了,胡安平也他妈的死了。这些案子哪一个不通天?现在汪道义和叶辉正在调查周江涛的事,已经同我们较上劲。如果再杀了李小敏,这不是火上浇油吗?不行!绝对不能再添乱了。我先把话放在这里,如果李小敏有个三长两短,可别怪我不客气,你给我记住!”
“为什么能对周江涛和靳小朋下手,对李小敏却不可以?我看你是舍不得那个小娘们儿吧?”史向东脸上露出冷笑。
姚德林这才发现这个不苟言笑的公安局长,一旦笑起来却是那样的难看,狰狞而可怕。
“对周江涛和靳小朋下手那是被逼无奈,我们如果不动手,你我今天还能呆在这里吗?怕是早就见了阎王。再者说,这些事都是你的主意,现在你还想添乱,不行!你也不想想,我为什么要争着抢着当这个市委书记,不就是为了把这些事给压下去吗?这几个月里我从没睡过一宿好觉,吃饭不香生活无味,成天总是提心吊胆。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你还是仔细想想吧!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李小敏不除,早晚你会后悔。”史向东的两眼释放出狼犬似的光泽,说完起身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