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心一下,肖芃好不轻松,就连值夜班,也不觉得孤寂了。深夜,肖芃正在思索如何鼓励杨惠去告状上访,一个气息微弱的女声电话打进来,说:“肖芃,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还是一个……好人喔……”电话就断了。肖芃很莫名其妙,回想很久,也没有想出这是谁的声音。有点酒意、有点哀伤、有点虚弱、有点绝望。
突然,肖芃的眼前一亮,是那个女大学生杨惠吧?她在干吗?不会要去寻短见吧?肖芃的电话没有来电显示功能,也没有回拨的程序,只有打电话到学校的女生宿舍。因为楼长要去叫,再等同宿舍的人来接,也经历了很长时间,但肖芃终于还是知道了,那个女大学生真的没有在宿舍就寝。会是她来的电话吗?她真的要自杀吗?虚弱的声音里,透出的绝对是伤透了心的绝望啊!她会到哪里去呢?一个大山里出来的贫苦农家的女孩子,又能够到哪里去过夜呢?
肖芃发动了班主任和同学们,开始寻觅。她的心多么的沉重、惶恐和焦急啊!
杨惠真的是失踪了,谁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直到第二天下午,肖芃才在杨惠被拘禁、被强xx的租赁房里,发现了她扭曲的尸体,血流成了一条小溪啊。青紫色狰狞的脸,恐怖鬼魅。苍白无力的左手腕处,有几个伤口,其中有一个至少深达一厘米半的刀口。也就是说,有一个刀口像是来自一把菜刀几乎整个地割掉了她的手腕——剁的,只剩下了一张薄薄的皮连接着胳膊和手。相对应墙面上的低处,有一片直射过去的鲜血呈喷溅状。
肖芃的心疼痛得好似始终在淌血。她开始责怪自己,为什么不先找到她安慰她、鼓励她、支持她?竟然叫她这样走了,永远离开了人世间,离开了满心指望她的父母亲,离开了美丽的校园、老师和同学们。恐怕也没有留下一份遗书,更没有给亲生父母以任何交代,就一个人孤单地充满血腥与愤懑地去了,彻底走掉了。
肖芃又开始有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毕竟,她也是学法律的高才生,遇见不公平的遭遇和侮辱,首先软弱了、倒下了,再也爬不起来了。看来,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魔咒吧?不是不做,只是时机不到。看来,杨惠最后的底线,最软肋的地方,就是对国家法律和掌控这些法律的某些人彻底的绝望。
有没有他杀的可能性?肖芃报了警,召唤来了她的同事们。
现场勘查表明:屋门内部是反锁的,外部还有明锁把门,窗户上的玻璃窗是整齐紧闭内部上了插销的,形成了一个外人进不来里头人出不去的密室。屋内也没有他人存在的痕迹,更没有打斗的迹象。死者杨惠系用现场菜刀割或剁腕导致流血过多死亡。结论:杨惠的死,属于自杀行为。
根据现场情形,平炜等刑警们是这样推理的:女大学生杨惠是从窗户翻进去的,屋内窗户下的地上留有她跳下来的足迹和指痕。上次出现场后的封条,至今屋门上还贴着,未见破损。但外窗口的封条,有被撕扯断裂的痕迹。杨惠该是从这儿进了现场,反插上窗销、反别上门锁,使现场成为一间他人进不来更出不去的密室,然后借用现场原本存在的工具——菜刀,实施了自杀行为。
肖芃有疑问,说当初封窗户的时候难道没有插上插销吗?不然,杨惠是如何进到屋内的呢?玻璃窗的插销,都是从内别着的,她要进来,必须砸碎一块窗玻璃才行得通,可是现场窗玻璃是完好无损的。再说,上次现场的菜刀,被杨惠用来做过逃生的工具,作为物证难道没有随着郝昊拘禁强xx案卷宗走程序吗?这把菜刀难道是杨惠来的时候自己携带的吗?作为一名女大学生是过集体生活的,谁又能证明她何时何地购置的,又是在何处有谁见到过这把菜刀?显然,这不是个密室式的自杀现场。况且我不认为,杨惠的性格会迫使她不顾一切地对人生彻底绝望而举起菜刀,这样惨烈地决绝。
平炜冷冰冰地看着肖芃,说:“我说肖芃,我问过了,分局刑侦技术员说了,有可能是他只顾得装上新玻璃和贴封条而忘记插上插销了,恰好就让又来此的杨惠取了巧。原来那把菜刀已随卷宗被带走了。这把菜刀显然是杨惠自带来的。你可以现在就通知去学校外调的王大队他们,叫他们重点查询有谁见到过杨惠买了菜刀,并把学校周边卖菜刀的商店地毯式搜索一遍。嗨,我说肖芃,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杨惠不会选择自杀?”
是的,如果上次出现场的技术员工作失误,碰巧就让杨惠借力用上,算是冥冥中的蹊跷事。但是杨惠怎么可能选择这样的凶残死亡方式呢?肖芃想说有证据证明她不想死,可是哪里又有呢?证据是人证和物证的综合体。但愿校园那边的调查取证结果能够支持自己的结论。
深夜,外调的侦查员回来了,汇报说在校园取证的时候,无论宿舍同学还是班主任老师,都曾经听到过她不想活了的言辞,都未曾见到过她有把菜刀。周边商店没人有印象卖出过菜刀给一个女孩子。后来,班主任给杨惠的父母亲打电话的时候,他们立刻就说正想来学校呢,因为他们收到了一封她的来信,说是很累、很倦、很伤心,不想活了。如果死了,请父母原谅她这个不孝女!
于是案件分析会上,刑警们都倾向于自杀的说法。
只有肖芃,一想到来报案的时候女大学生杨惠决绝、愤懑和要为女人除害的坚毅神情,就完全搞不明白她怎会选择这样的方式方法来自杀。自杀的结论,实在有点牵强,完全不吻合杨惠的性格。
他杀?难道真的不存在他杀的可能性?
如果要是他杀,必须解决一个问题:凶手是如何走出密室的?
密室一样的屋子,一个门,一扇窗。
门,显然没有动过,内外均有锁,封条也完好无损。
只有窗口那个封条被动过。会不会是凶手杀了女大学生后,擦掉了一切痕迹,又从窗户翻出去,再从外面回身反手,穿行而过铁条,把窗户的内插销给插上;然后,从外面给窗户装上新的、事先准备好的玻璃方块,再在玻璃的四周抹上腻子,新玻璃便牢牢地箍在了木框上。这样,俨然成了一个密室:外面的进不去,里面的出不来。
一小块玻璃,进去的时候,被凶手从外面技巧地卸了下来;走的时候,又技高一筹地将玻璃装了上去。菜刀肯定就是凶手带来的。凶手早就谋划好了凶杀案件,并准备齐全了一切作案工具。
当然,临走的时候,凶手绝不可能忘记了那些进去时刻留下的足迹指印和作案工具,菜刀当然要留下做自杀工具的。所以凶手必须带来一块完整的玻璃,那么划碎了的玻璃碴子或者残留腻子泥,都是需要寻找的东西。不过,有一点儿,凶手完全有可能已经干净彻底地收拾走了这些玻璃碴子和腻子泥,但也不一定能做到天衣无缝吧?肖芃回到现场,走到外玻璃窗前一看,果真,腻子绝对是新的、湿的;窗下肮脏的窄道里,和那些碎杂物、破砖块相混的,尚有一点点玻璃碎片。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出完第一次现场,刑警给窗户装玻璃的时候遗留下的一些碎片,也有可能是之前无数次碎了的玻璃留下的,可采信为证据的成分少而又少。可是案发过去这么久了,腻子怎么还会这么湿且新?那些玻璃碎片,如果房东确认之前不曾有过破碎,是不是证明只要至少有两种质地的,就能够证明这段时间里,窗玻璃被击碎过两次呢?这块玻璃以及腻子完全有可能是昨夜才被装上去的。
如果疑问成立,就能说明女大学生不是自杀身亡的。她临死的时候,还有第二者在场!这个人完全有可能是杀手!对,就是这个人,实施了凶杀,伪造了现场——重新装玻璃、抹腻子自制了一个密室式的自杀现场。
肖芃打电话仔细一询问,分局技侦人员很挠头,说当初他是按照队长指示,从窗外将破损了的玻璃取出,重新装上了一块新玻璃,地上有可能存有遗留玻璃碎物,然后贴上了封条。至于窗销是否插上了,自己想不起来了,但菜刀肯定是随着卷宗走的。腻子泥好像没用完,就随手扔在那个窗户下了。
但是,窗户下、窄道里,没有腻子泥甚至空盒子。
肖芃要求再进行现场模拟。
刑警小伙子无人肯走上来帮她的忙,因为大家清楚,如果帮了她,就是对抗了大队长平炜。他们一个个站在平炜身旁观摩肖芃的演示。
肖芃一个人如是这般地模拟实践了一回,竟然真的可以成功地脱身。那两条被杨惠用菜刀扭曲了的黑色铁条,似乎很喜欢他人钻过来钻过去似的,继续着大弯腰屏气息模样。也就是说,完全有一线可能可以说明杨惠死于他杀。
肖芃边示范着,边推理说密室一说有了不攻自破的疑点。自杀,也就不是唯一的结论。也许,凶手事先将一切有关的东西都准备好,放在了该放的地方,直到杀完了人,立刻按照谋划,将杀人现场整成了一个自杀效果的密室,以此证明死者只能是自杀身亡的。
肖芃提取了一些东西放进两个袋子里,要求技侦人员,一是取样腻子,看看它离开密封盒子后多久才能达到现在的这种硬度,以此证明昨夜是否有人换用了新腻子;二是将小袋子里的碎玻璃碴子——从窗外地上取样来的拿去化验,看看它们的质地是否完全一致。如果不一致,说明玻璃又一次被换过,就在昨夜。当然需要先询问房东一下。
这两点倘若被证实,就可以支持他杀的结论。
但是,肖芃未得到大家的认可。
多数刑警不信她的怀疑。同一牌子的腻子泥,也有可能因了气候、因了使用地点不一样而有所不同;玻璃碴子即使质地不同也说明不了就有凶手存在,或许房东记忆有误呢?最为重要的是,如果他杀的话,谁最可能是凶手?杀人动机是什么?什么利益冲突?要知道,死者是个女大学生,来自大山里,没谈过恋爱,唯一可疑人郝昊正在看守所里没有人身自由。
包括平炜也感觉肖芃的疑虑多余。
大家仍旧支持原始的结论:密室式的自杀。因为这就是一起密室自杀案件,菜刀在自杀者手中使用,完全可以形成那种力度的致命伤痕。
法医也说死者的手腕处深度创伤口足以迫使血管血液不自行凝固而导致流血过多,死因明显。现场又没有发现可疑迹象证明存在过第二人。
肖芃不甘心,难道真是人微言轻吗?不,她得抗争。
黎明时分的分析会上,她和平炜争执起来。
平炜恼了,恶狠狠地、一字一句地说:“我说肖芃,窗后窄道,不足一人身宽,三边都是高高的墙垣和二层的楼房,只有一窄面可以入人和风沙,腻子自然不易干透和落灰,前一阵子又一直下雨,完全有可能使腻子显得新又湿;再说了肖芃,玻璃碎片,如若真有两种及其以上质地的,也只能说明房屋盖好后,这扇窗玻璃曾经多次遭到过损坏。这种可能性完全存在!现场勘查,就是要以现场的事实为根据,就是要以现场的遗留物为准绳,也必须要有直接证据来证明杀人凶手的存在,用铁证来说事说人,分析判断案件性质就是这样来做的!我说肖芃,这可不是靠女人的主观臆想来判断的,内勤肖芃同志!”
肖芃哑然。脸庞涨了个通红通红的。是的,肖芃不过是个内勤,肖芃不过是个女人。闭上嘴巴吧,就算你的几点疑虑被证实,又有什么现场证据能够证实凶手的存在,并叫他或她以此获罪呢?
最后,少数服从多数,现场勘查的结论出来:自杀。
凌晨,肖芃一个人躺在床上思索:杨惠这女孩子选择这样一个地方去死,说明性格中有坚强、有勇敢的成分吧?所谓自杀,都是勇敢者之路也。特别是杨惠曾经在那惨遭厄运与凌辱,却又胆敢在夜半时刻,一个人潜回那里,用菜刀剁掉手腕自杀!该有怎样的冷静、愤懑、睿智和胆量啊!这一点上,倒真是可以证实杨惠是个勇敢女孩。既然勇敢又为何要到那里去死?说明她就是窦娥吗?以此抗争自己受到了不公吗?那样残忍地下手,自戕得如此决绝,该是怎样的绝望!
如果是他杀,那么,谁能够叫杨惠跟着来到那个对杨惠来说魔窟一样的地方呢?最后还毫无反抗地叫凶手得逞阴谋?
首先,这个凶手该是熟人;其次,凶手憎恨女大学生,甚至不惜一切代价地帮助恶魔郝昊在漆黑夜晚到那个魔窟去心狠手毒地行动。
蹊跷的是,杨惠为什么不做任何反抗就让凶手得逞了?这么心甘情愿地、毫不挣扎地走了?完全可以肯定,凶手就是杨惠的熟人或者朋友——一个她还算信任的人,根本没想到需要提防,才会没有一点点挣扎地走完了这一生。
想一想,杨惠死了,谁才是最大受益者?
首先是郝昊,其次是郝嫣然。
没有杨惠这份活人的证人证言也不意味着之前的材料毫无用处,判定郝昊的罪行也还算是一份有力的证据,只是郝昊新的胡言乱语——比如说他俩只是情人闹着玩,算是死无对证了。但郝昊已然失去了自由,也就没了自由身,何谈杀人时间,连最起码去杀人的可能性也不存在,完全可以排除郝昊是凶手的怀疑。
郝嫣然上升为最大犯罪嫌疑人了,她最有作案动机和时间,只要她要脸面,只要她是他的亲生女儿,只要她还想出国留学读博士。
杨惠的存在,就是她的最大障碍!
毕竟,出国要政审,直系亲属里有人被判刑,其嫡亲儿女完全有可能走不出国门的。说什么也不能叫父亲被判刑,不被判刑就得想办法叫他减轻刑罚,劳教就是最好的从轻处罚。现在,郝昊改批劳教了,万事大吉。毕竟,劳教不算敌我矛盾。这种情况下,突然冒出了一个要继续告状的女大学生杨惠,凶多吉少啊,杨惠便只有死路一条。
郝嫣然必定就是那个最大犯罪嫌疑人。
只不过,靓丽的女硕士能下得了残忍的手吗?男人都未必做得出的谋杀,她即便是个狐狸精,到底还是个女人啊!留不成学、颜面扫地、替父复仇这些作为动机,至于迫使一个女硕士去谋杀一个女大学生吗?理由显失充分。
肖芃开始迟疑……
窗外泛白的时刻,她决定:一定要在私下里,正面会会这个最可疑的美女。也许,能够获取点什么新的线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