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最后一天的下午,小仲套了一双毛线袜后穿着拖鞋出门了。
上网看累了,电视里尽是些无聊的节目,再说老是渲染年末的气氛也让人厌烦。
身子倦怠乏力,但走走还是可以的。趁着还能走,快出去走走吧——是不是下意识的焦虑在催着自己外出?小仲双手插在口袋里,拖着脚步在街上走着。来来往往的人看上去都在为眼前的生计奔忙。来到超市门前,只见忙着购年货的主妇和老人成群结队,他们中间不会有一个人想到死这件事吧。可自己不一样,一个癌症晚期病人,用不了多久就会离开这个世界。
NK细胞疗法的结果,想来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到现在一次次抱着期盼,可事实哪一次不是残酷无情地把希望打碎给你看?
好想回到普通人的中间,做一个不用直面死神的人,而现在所有的一切都与死亡有关。以前的生活虽然有种种的不如意,可至少不用想到死,那时的日子是多么快乐啊。
陈旧的牛仔裤裤管里,两条干瘦的大腿摇摇晃晃。西边的天空已略显昏暗,灰绀色的云朵在飘移,看着有点可怖。
信步走着,前面是一座公园,里面有三条油漆斑驳的长椅。小仲拖着疲惫的双腿,找了一条坐下。
吉武不知在干什么,她也许早忘了我的事,现在正忙着做新年的准备吧?不,也可能正在照料其他病人。要是这样的话,那真让人伤心。
一个牵着一条小型犬的男人走进了公园。那人在相邻的长椅上坐下后,就一脸烦躁地抽烟。那狗一动弹,他就粗暴地狂拉牵绳。狗终于死了心,安静地蹲在主人脚边。那人看上去心情不好。从他脸色看,似乎也不是现在一时的心情烦躁。小仲在心里暗暗和他搭话。
看来你是遇到了很多不如意的事,每天过着腻烦的生活,但你还是属于幸福的人。因为至少,死神还不会来找你麻烦。
那人连抽了三支烟后,站起身,牵着狗离开了公园。
小仲忽然想起在赫拉克勒斯之会聚会上碰见的那些病友。他们为什么会那么开朗?他们是怎么战胜对死亡的恐惧的?不,不尽是这样的人,除此之外,还有掩饰恐惧的人。他们通过公开发泄对医生的不满,来获得旁人的共鸣,以慰藉自己。这样看来,这种病友聚会,为的不就是舔舐彼此的伤口吗?
想到这里,小仲又苦恼起来。为什么我老是这样,想着想着就剑走偏锋了?不能更乖顺些吗?
回顾自己的人生之路,就是一个不断斗争的过程,与倔强固执、洁癖过度的自己进行斗争。思考问题直来直去,容不得谎言和欺骗,也容不得歧视和强者的骄横,所以拼命地斗争。但是,这样有什么意义呢?
也曾和女人同居过,但终因性格不合而分手。那时自己才30多岁。和她是在支援无家可归者志愿活动中认识的。当时就被她一颗参与活动的热心吸引住了。女友社会意识很强,可生活在一起,却常为芝麻绿豆的小事闹别扭。用过的东西从不知收起来,委托的事情常常忘得一干二净,为些不足挂齿的小事吵嘴。一起待了三个月,女友便搬了出去。
至今小仲都不后悔单身生活,他可不想为了有个家庭而委屈自己。反正入一死,什么都是烟消云散。
不过,现在一个人的生活过得是有些凄惨。那天聚会上拿到的相框也找不到一张可放入的照片。形单影只,该怎样活下去才好呢?
一阵寒风吹过,小仲将手插入口袋缩了缩身子。
父母已不在世,和家在外地的妹妹也日渐疏远。妹妹天天不辞辛劳地送两个读小学的儿子上补习班,为的是孩子们将来能考上一流大学。早先也曾几次向她诉说自己的苦处,但感觉她总是在躲避。如今已有十年不通音信了,要是知道哥哥患癌症死了,想必她也不会流泪的吧!
小仲双手抱着膝盖,垂下了头。
不经意间抬起头,他看见一个小女孩在荡秋千。女孩的小手紧握着链子,纤细的双足来回荡着,一头柔发随风飘舞,红扑扑的小脸前后晃动。夜色将近,四周已几乎看不见什么景色了,可小女孩还在用力地荡着秋千。
小仲望着这团跃动的肉体出了神。
小女孩的眼前是不可限量的美好未来。天色昏暗,目光追随着似乎要飞翔起来的秋千,小仲流下了眼泪。小女孩的生命是多么纯洁无瑕而健康活泼,和自己这条随时会消失的生命比起来,相距何止是千万里。
薄暮中,小伸的两眼噙满了泪水。那滋味虽然不好受,却很痛快。那真是种奇怪的感觉。他觉得体内有一种物质正和泪水一起流出体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