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狄埃尔觉得自己已经挣得了今天的薪水,然而看到艾莉·巴仕可走进酒吧时,他想,这下有笔加班费可赚了。
他并非不喜欢她,相反的,他认为她比大多数同事的配偶迷人许多。那些太太大多蠢得连他在开玩笑都听不出来!至于艾莉呢,至少可以和她嘻笑怒骂、直来直往而不至于冒犯彼此,也可以相互攻击但不致让对方抓狂。
虽然感觉她可能正在制造麻烦,他倒也不大烦恼。她这些作为可能伤害了那个男孩,巴仕可,这点令人遗憾,然而这毕竟不是也不应该是世界末日。丰富的人生阅历让他学得一件事:假如女人想惹麻烦,你绝对无法阻止她,就算在国会立法也没有用。
但事情总有其限度。只要仍有商量的余地,女人就有义务别捅出纰漏让丈夫在职场上挂不住脸。一名警探之妻竟和一名涉有重大杀人嫌疑的矿工青年鬼混,这实在太过分了。他之前在医院的停车场时,已给了她足够的暗示,要她别多管闲事;但显然他说得太委婉了。这正是他最大的弱点。
他叹了口气说:“轮到谁请客了?这种地方再待下去,客人准会渴死哟。”
从一进酒吧,他就接二连三的猛灌威士忌。不愿败阵的汤米·狄克森起而傚尤,与之较劲。一个晚上喝上十或十品脱以上的酒,对汤米而言乃是家常便饭,可是今晚喝的是威士忌,情况大不相同。尼尔·华铎屡次相劝,要他别再继续喝,或者改喝啤酒,狄埃尔也在一旁帮衬,然而这壮汉不听劝告。
同桌的还有其他人,人来人往的围观,有的纯粹凑热闹,有的则想促成这名巨熊警官赢得汤米这位矿工的好感与信任。狄埃尔以沉稳冷静的态度避开某些攻击,还俏皮爽快的和矿工们相互吐槽,甚至为那些有法律纠纷的人提供建议。经过这段时间依然才喝到第二杯酒的尼尔·华铎注意到,那些离开酒吧的人,几乎在离开前全都回答了相关的问题。他虽不情愿却也不得不佩服狄埃尔。他不时打岔或改变话题,尽力防范有人言行失当,然而每次他都会感觉到狄埃尔丝毫未变迟钝的眼睛饶富兴味地瞄他一眼,接着便将话题挤回原来的频道,这举动算是粗鲁,但硬是叫人无法抗拒。
“我说啊,你真是个聪明的家伙。”华铎在艾莉出现后不久打破沉默说。
“有些人也这么认为。”狄埃尔得意洋洋的说,“不过我很高兴有你的背书。”
“我可不是在赞赏你。”
“我也没认为是,所以无妨。”
“你什么时候会放柯林出来?你手上没有对他不利的证据吧?”
“没有。”突然从小睡中苏醒的狄克森说,“他奈何不了小柯的,就算那些包皮鉴识员也无法定他的罪。”
“我希望他指的是鉴识科鉴识员。”狄埃尔咧着嘴说。
“我告诉你,”华铎非常认真的说,“你要灌醉汤米是无妨,但你别自认为高他一等好吗?”“这点我想都没想过。”狄埃尔说,“我现在可是相当喜欢汤米哩。他是个可爱的小伙子。”
“你给我听好——”华铎怒言相向。
“不,尼尔,闭上你的嘴,这里可不是工会的会议。”汤米·狄克森说。“而且我也不是需要人照顾的小鬼。安迪好得很。要是当初多一些像安迪一样的人来管制工会的纠察员,我们的麻烦就少了一大半,对不对呀,安迪?”
狄埃尔望着华铎,不怀好意的笑了笑。
“哦,是啊,汤米,我想你绝对可以这么说,麻烦少了一大半。”
一名愁容满面、年约花甲的男子走近桌子开口说:“抱歉,主任,我是俱乐部管理委员会主委,现在早已过了我们的打烊时间了。我们的酒保说,你说可以延长营业时间,但我不确定核发执照的官员获报后,是否和你有相同的看法。所以,除非我们可以拿到书面许可……”
狄埃尔看了看手表。
“天啊,这么晚了啊?你们半小时前就该打烊了!没人提醒你们吗?这样不好喔,先生,你应该严格一点,否则你们的执照可是会被吊销的,这点你知道吗?”
原来愁容满面的主委变成满面臭容的回到吧台去,过了一会,铃声响起,佩德立大吼:“好啦,别再喝了,假期结束了!”
“你也吓得要闪人了?真高兴你不会再继续瞎掰一堆法律。”华铎说。
“什么?不,小伙子,这你就不懂了。这和那个怪老头说的话毫不相关。我目前和你们这些人是已经谈完话了,可是我还没和佩德立先生聊上一句,而且我没办法在他忙着替客人准备饮料的时候和他聊,是吧?”
酒吧的人群缓缓散去,狄埃尔漫步走至艾莉和她同伴坐的那一桌。
“哈罗,女士们,”他亲切的说,“希望你们有时间享受你们的派。”
温蒂抬头看她,对他露出了甜美无比的笑容。
“滚开,猪猡。”她说。
“你这位对猪有歧视的朋友是谁呀,艾莉?算了。我可以和你说几句话吗?”狄埃尔说。
当然,艾莉大可勇敢的回答说:“你想跟我说什么,就在我朋友的面前说吧。”但问题是,狄埃尔绝对会照办,而且艾莉没把握他不会说出艾莉不想让她的新朋友或任何朋友听到的话。
因此,带着夹杂一脸的歉意与叛逆,艾莉起身与胖子离去。
“小姐,见到你我真高兴。”狄埃尔低声说,“你有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吗?”
艾莉原来以为狄埃尔要不会对她暴力相向,起码也会对她说教一番,所以这句话可让她吃了一惊。
“有用的消息?你指的是什么?”
“任何能协助我们解破本案的消息。南约克警局认定是法瑞尔干的,可是我呢,我不喜欢妄下结论。我明白他们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和我聊过的人,都没人能够……”
“你和谁聊过?”艾莉问。
“嗯,我到麦可复家转了转……”
“那个笨女生的话你一句也别听!凭什么柯林会对她说他没告诉我的事呢?”
狄埃尔从未真正见过史黛拉·麦可复,但在跟汤米·狄克森的闲聊中,他对她已有所耳闻。他明智的点点头,仿佛理解艾莉的这番没头没脑的说法。
“我的想法正好和你一致。”他说,“听着,假如我让你去探视柯林那小伙子,你意下如何?”
“你办得到吗?”
艾莉问,脸上燃起了无限希望,那激起狄埃尔体内某种残余、尘封的羞愧感;或者,只是啤酒在作祟吧。
“为什么办不到?假如他是无辜的,那么南约克那些笨家伙愈早朝正确的方向追查愈好。”
他看见佩卓·佩德立在她身后催促那些不愿离去的女人离开。
“你最好回到你的朋友那里去。”他说,一边搂着她的肩膀催促她回到原来的座位。“佩德立先生,我想和你说几句话。再见罗,亲爱的艾莉,晚点见。”
狄埃尔放下手臂,将注意力转移至佩德立身上,跨步离去。艾莉目送他的背影。狄埃尔总有办法让人吃惊。艾莉原已做好心理准备,以为他会针对婚姻忠诚问题对她训诫一番,但她万万没想到,她竟获得了同情与承诺——嗯,几近承诺吧。狄埃尔允准她接近柯林,一想到这个,她笑了起来。
温蒂和玛莉安两人站着。艾莉转身走向她们,想与她们分享她小小的喜悦,却发现迎接她的是两张充满狐疑与敌意的脸庞。一开始,这两人的反应就像狄埃尔的反应一样,让她吃了一惊,随后,她终于将这两件事串联在一起。
各个击破啊!
“哦,你这阴险的浑蛋!”她说。
但当她转身准备好好洗刷通敌罪时,这个阴险的浑蛋早已远离,到酒保的私人区域去了。
一开始,佩德立企图让狄埃尔吃点苦头。
“你别以为我不明白你来这里的目的。我还以为你们这些蠢蛋现在已经跟上时代,用录音机、电脑、正确的科学证据来办案,而不是坐下来狂饮,听酒鬼聊八卦。你耍我嘛,把俱乐部当成你的私人酒吧,要它开就开,要它关就关。哎,你也许骗得了一些傻瓜,也可以用上帝来吓吓另外一些人,不过呢,先生,你可骗不了我,也吓不倒我。你算哪根葱呀?”
他一口气发泄完毕,站着怒视坐着的狄埃尔,狄埃尔一脸无辜的盯着他。
“我?我是即将查出你的小女儿真正发生了什么事的人,佩德立先生。”
佩德立的回答,甚至连秋埃尔这个认为只有女人和疯子才可完全预测的人,听了也讶异万分——佩德立放声大笑,缺乏笑意的笑声中充满了心酸。
“那我该怎么做,先生?扑倒在地上,亲吻你的皮靴来感激你?我告诉你我要你做什么:我要你别管这件事!”他咆哮了起来,“你那颗笨脑袋瓜记得住这点吗?你的脑袋不可能都是骨头,里面的脑浆一定多到让你一站起来就摔得倒栽葱!”
狄埃尔迅速起身,以魁梧的身躯逼近佩德立。
“听着,佩卓,”他口气温和的说,“你或许在酒吧里是个王,不过这些蠢蛋可是挺期待有人管管他们。他们也许很不受管束,但终究需要依据某本烂生活手册来过活,不管是自己的或其他蠢蛋的。”
“你的意思是说,你不是这样罗?”佩德立打岔,语调充满怀疑。
“至少不是依据你读过的任何手册。”狄埃尔说。
他火速的再度坐下。
“所以别以为我是故意在即将打烊的时候找你麻烦,而想给我难看。假如你有什么话要说,拜托,用说的,别吼。”
佩德立深深吸了口气,突然坐下。
“没有用的。我要说的就是这句话。”他说,“事情发生后,我以为我永远无法忘记了。是,我是没忘,一天都没忘……但有时候我会忘记一个钟头,也许更久。还有我的感受也改变了。要是让我逮到带走我们家崔西的人,我什么都做得出来,如今……当警方宣布是皮克福德干的时候,我很高兴。玛姬当时始终有个愚蠢的想法,认为崔西是遭人绑架而且会活着回来。但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已经死了,一开始就知道。所以当警方说凶手可能是皮克福德而且他已经自杀后,我想,事情结束了。禽兽,疯子……一个反常至极、无法自处的人,这样我们这些人起码可以接受。可是,现在你说什么,说皮克福德可能不是凶手?更糟的是,凶手可能是我认识而且喜欢的人?或者更悲惨的是,凶手可能还活着,而且这些年来我总是倒啤酒给他喝,和他说笑,对他嘘寒问暖?这就是你如今强迫我必须面对的情况吗?告诉你,我不会如你所愿的。这会让我发疯,而且这可能会要了我的玛姬的命。”
他语气冷静,流露着比刚才那番怒吼还要强烈的愤怒。
“这事我们有两种处理方案,佩卓。你可以拒绝和我谈话,那么我们就找你太太。她也可以拒绝谈话,那么我就将事情呈报我的顶头上司,由他们来研究你们是否有妨碍司法什么的。或者,你和我可以好好的谈一谈,我保证警方或媒体都不会接近你太太。决定权在你,小伙子。”
“噢,干你的!”佩卓·佩德立说。
“好,就干我的。”狄埃尔说,“关于你大伯,哈洛·沙特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