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唐隐 本章:第三节

    二月二日中和节,是当今圣上的祖父德宗皇帝御旨钦定的新节日。

    这一天中,长安城内各大庙观都有讲经摆戏之类的节目,供百姓们游乐。但更让长安人看中的是,从这一天起,长达数月的长安春游便正式拉开序幕了。

    其实每年上元节一过,酷爱郊游的长安人就开始蠢蠢欲动。但时令毕竟还早,郊外一片苦寒,草木尚未萌芽,有心探春而春日迟迟。本来整个二月里都没有节日,人们必须等到三月初的上巳节才能出游。德宗皇帝正是体恤了长安人的这份思春情切,才特意选在二月二日设立新节,让那些早就按捺不住的脚步能畅快地迈出去。

    安史之乱后,虽然战祸频发,国力日衰,但长安之春并未褪色半分。经过相对稳定的贞元和永贞,元和以来大唐整体情况趋好,人们春游的热情更加高涨了。自中和节设立至今,到初夏为止,每年的这段时间历时数月,士人淑女们或乘车、或骑马,在园圃和郊野中拉起帷幕、支起帐篷,饮宴游乐,甚至裸衣去巾,放浪形骸,尽情收获属于他们的春光。

    元和十一年的中和节到了。

    今年春天的雨水充沛,中和节前连续下了三天雨,二月二日当天也是时雨时晴,把绝大多数长安百姓的足迹困在了城内,只能去寺观名胜中倘佯一番,呼吸早春的气息。不过在曲江之畔,还是能看见三三两两的油壁车和花骢马。寒梅沿岸怒放,自乐游原上远远望去,宛似皑皑积雪不曾化尽。

    裴玄静策马从乐游原上飞奔而下。她本善骑,自从入金仙观后,就放弃了骑马,出入均以车代步。大唐的女道士,尤其是年轻貌美的女道士,非常容易招来各色自诩风流的狂蜂浪蝶。哪怕在金仙观这种带有皇家背景的地方修道,照样有人觊觎。裴玄静不想惹麻烦,所以一向深居简出,连骑马都放弃了。但今天事发太紧急,她必须尽快找到杜秋娘!

    宋若茵制作了两个扶乩木盒,其中之一害死了她自己,另一个送去了杜秋娘宅。宋若昭把这个惊天消息带给裴玄静时,正是在昨天——二月初一日。

    宋若茵究竟想干什么,她怎么会结识杜秋娘?

    宋若昭一问三不知,像只受了惊的兔子似的,一溜烟地跑回柿林院去了,却把一团乱麻统统扔给了裴玄静。

    裴玄静快让宋家姐妹给气死了。她直觉到,宋若华和宋若昭肯定还隐瞒着什么内情!宋若茵都已经死了,不明白她们为何还要死卖关子。裴玄静一气之下,真想直接冲进大明宫,把目前所查知的情况往皇帝面前一摊。

    但她又不能这样做。

    皇帝的授命,宋若华的拜托,还有自己对于真相孜孜以求的好奇心和好胜心,都不允许裴玄静半途而废。她只能继续迎难而上。

    且不论宋若茵出于什么目的,送到杜秋娘那里的扶乩木盒肯定是个大麻烦,弄不好就又是一条人命。裴玄静不能坐视不管,但怎么管呢?

    她思之再三,还是硬着头皮去了一趟平康坊。大闹杜宅才过去没几天,那里的人对裴玄静这位“女妖道”绝对记忆犹新。上回裴玄静是以黑云压低、家宅不宁为由骗进门的,所以这次当她说到扶乩木盒可能招致死亡时,自己都觉得好似在满口胡诌。

    果然,杜秋娘的一双妙目中全是鄙夷,亏得她还耐心听完了裴玄静的话,才悠悠地道:“我从来没见过什么扶乩木盒。炼师真是辛苦了,还专门跑一趟,请回吧。”

    裴玄静哭笑不得,只好说:“事关性命,还望都知慎重对待。”

    “我记得,上回炼师也是这么说的。”杜秋娘道,“我真不明白,炼师为何屡次三番来消遣秋娘,这样很有趣吗?”

    做人真是不可一次失信,裴玄静懊恼极了。

    “都知误会了。我说的……今天我说的,都是实话。”

    “是不是实话,我听得出来。是不是好人,我也看得出来。我杜秋娘虽自小堕入风尘,却从不自轻自贱。我自以为,和名门闺秀比,秋娘并不卑微;和炼师这样的女神探比……秋娘也不是傻瓜。”

    裴玄静深吁口气:“既然如此,那就告辞了。”

    杜秋娘道:“炼师好自为之吧。”

    临出门前,裴玄静将一封事先准备好的书信放在案上。信中画出扶乩木盒的构造,并注明了危险之处。

    至于杜秋娘会不会看,看完会不会当真,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其实是有一个人可以帮忙的——崔淼。假如能经由他去警告杜秋娘,应当有效。但裴玄静不愿再把崔淼拉进这个乱局。

    他说过自己在飞蛾扑火,而裴玄静一心想做那层挡在飞蛾与烈火之间的纱笼。她深知前路崎岖,却一厢情愿地抱着盲目的自信和侥幸心理。情之所至,所谓的女神探自欺欺人起来,一点儿也不输给任何愚人。

    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和节的早晨到来了。

    李弥来喊裴玄静去醴泉寺时,她才想起来自己答应过,今天要带他去看杂戏。

    二人整装而出,雨倒是停了。有李弥在身边,裴玄静便可戴着帷帽步行。至少从外表上看,李弥绝对是个清秀挺拔的小伙子,够得上充当裴玄静的护花使者。

    从辅兴坊向南穿过金城坊,便来到了醴泉坊。坊中有一座醴泉寺,是这个区域里规模最大的寺院了,中和节有杂戏上演。裴玄静他们到的时候,庙前已经熙熙攘攘挤满了人,找不到插足之处。

    裴玄静满腹心事,却发现李弥似乎也不急着进寺,而是不停地向南张望。

    “自虚,你在看什么?”

    “……没看什么。”

    裴玄静刚想追问,突然想起来——醴泉坊的南面,不正是西市吗?

    “自虚,你是不是想去宋清药铺了?”

    李弥的脸腾地红了。裴玄静的心也跟着撞鹿一般,突突乱跳起来。

    宋清药铺——崔淼的落脚点。今天他会在那儿吗?也许应该去试一试,反正离得不远……

    “自虚,你想不想去看看三水哥哥?”

    “我想……”李弥居然也吞吞吐吐起来。裴玄静一念闪过:他最近怎么有点变了?

    “我想去,嫂子,我们一起去吧。”李弥终于把话说完整了。

    “好。”她求之不得。

    两人匆匆赶到西市,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宋清药铺的后门。这里还和往日一样安静,李弥上前叩门。

    好一会儿才有人在里面应声:“干什么呀,敲个不停,烦死了!”

    裴玄静和李弥对看一眼,这口气,除了禾娘还能是谁?

    李弥边敲边叫:“禾娘,我和嫂子来看你和三水哥哥,你开门呀。”

    “不开!”

    裴玄静上前道:“禾娘,我找崔郎有要事。他在里面吗?”

    门霍然敞开。禾娘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口:“要事,要事!你们的事情都是要事!我真不懂,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多要事!”

    裴玄静一皱眉:“我们?”

    “是啊,不就是你们这些又美又有钱身份又高的……你们吗?”

    裴玄静听出她话里有话,忙问:“崔郎和女人在一起?”

    “哼,我还真没怎么见他和男人在一起。”

    裴玄静心念一动,难道是杜秋娘?赶紧追问:“崔郎到底在不在?我无论如何要见他一面。”

    “不在!”

    “他去哪儿了?”

    “中和节的好日子,怎可辜负了大好春光!”禾娘恶狠狠地说,“这又湿又冷的天气,还要去郊游赏春,非得冻死淋死了才算完。”

    “他们去曲江了?”

    “对。骑着大马,带着油幕、帷幄和坐具,应有尽有,刮风下雨都不怕。不但能喝酒唱歌,弹琴跳舞,还能占卜算卦……”

    裴玄静打断禾娘的抱怨:“你说什么?占卜算卦?”

    “是啊。咱们的崔郎中可全能了。会治病救人,吟诗作赋,说笑谈情,连算命都会。我听说,他们今天还要玩什么扶乩呢。”

    “禾娘!”裴玄静柳眉直竖,“他们走了多久了?”

    禾娘被她吓了一大跳:“大、大概半个多时辰吧。”

    裴玄静一眼看见拴在后角门边的马匹:“这是药铺的马吗?”

    “是掌柜的……”

    禾娘的话都还没说完,裴玄静已经解开缰绳,飞身上马:“麻烦你跟宋掌柜打声招呼,我借他的马匹一用,去去就回。”

    她就在李弥与禾娘惊惶的眼神中,疾奔而去了。愣了好一会儿,禾娘才问李弥:“你嫂子犯失心疯了?”

    李弥看着她,喃喃道:“我不知道啊……禾娘。”

    裴玄静已然方寸大乱。

    看来那封信大概连拆都没拆开,就被杜秋娘撕得粉碎了。更可怕的是,她竟把崔淼也拉上了!裴玄静后悔不迭,早知如此,还不如自己先一步去找他。

    中和节的长安城里,九街十二衢上到处人头攒动,裴玄静心急如焚,也只能勒紧缰绳,随着人群缓行,又花了将近半个时辰,才赶到曲江边。

    烟雨蒙蒙中,曲江两岸刚抽出嫩枝的柳树随风飘摇,河面上如同升起一阵绵长的绿雾,迷幻缥缈,美若仙境。裴玄静哪还有心情赏景,从乐游原的高坡上竭力远望,心凉了大半。

    帐幄星星点点地散布在整条曲江边。早春冻雨,游人稀少,但分布得更开更广。而且为了遮雨,全部都支起了帐篷,四周再围上油幕,根本就看不到里面的情形。裴玄静要想从中找到杜秋娘和崔淼,无异于大海捞针。

    帷帽早被她扔掉了。雨水直接飘进眼窝,裴玄静的眼前一阵模糊。她咬了咬牙,驱马向最大的那个帐篷跑去。

    从禾娘的口气中可以听出,今日崔淼参加的曲江游春阵仗相当大。以杜秋娘京城第一名妓的身份,邀她出行者非富则贵,多半是王公侯爵。那么,就先挑这个最大的帐篷,碰碰运气吧。

    马蹄踏着春泥,一路四溅。飞奔到大帐篷前面,裴玄静下马步行,但见泥地里到处金光灼灼,竟是洒了遍地的花钿和金箔。显见这个帐篷里的游春者,奢豪淫靡绝非常人可比。

    帐篷外的树上系着数匹高头骏马,俱为难得一见的宝骢。枝头搭着油布,石墩上铺着毡毯,数名随从侍卫横七竖八地仰躺在上面,酒气和鼾声扑面而来。

    大白天的,这些人就喝得烂醉了。裴玄静心中又急又惑,这究竟是些什么人,崔淼和杜秋娘会在他们中间吗?

    顾不得其他了,裴玄静径直往帐篷里面闯。刚钻进帷幄,一阵浓郁的香气迎面袭来。紧接着,便有一个热乎乎软绵绵的身子扎到她的怀中。

    “咦,你是谁啊?我怎么没见过你?”

    竟是个软玉温香的少女,已经醉得东倒西歪,满脸通红地靠在裴玄静的身上说胡话。看她的脸蛋最多十六七岁,头上梳着如云重鬓,插满钗簪步摇,金银叠翠,流光溢彩,全身上下却脱得只剩下最里层的丝衫,宛如薄露压花,动一动便春光乍泄。

    裴玄静只好扶住她,问:“杜秋娘在这里吗,崔淼在吗?”

    “秋娘……崔郎……刚才都还在呢,怎么不见了,去哪儿了?”

    少女在原地团团乱转起来。

    裴玄静又惊又喜,真的碰对了!她连忙举目四顾,可是帐篷里光线昏暗,只能看见毡毯上几个横卧的身体,想必也都烂醉如泥了。她想凑近些仔细辨认,少女却拖着她不肯松手。

    “姐姐,姐姐……”少女娇憨地说,“你是谁?你长得真美呀,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裴玄静让她缠得没办法,干脆反问:“你是谁?”

    “我?我是自虚啊……”

    “你说什么?”

    少女指着自己的鼻子:“你不是问我名字吗?我叫李、自、虚!”

    裴玄静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少女“咯咯”地笑起来,甩开裴玄静的胳膊,自顾自吟道:“觞酣出座东方高,腰横半解星劳劳……夜饮朝眠断无事,楚罗之帏卧皇子。”

    如同一记重锤打在裴玄静的头上。她努力定了定神,问:“你怎么知道这首诗?”

    少女还在叽叽咕咕地笑着:“李长吉的诗写得真好,好听。”

    “……楚罗之帏卧皇子,”裴玄静一把握住少女的肩膀,“你是襄阳公主?”

    少女迷迷糊糊地问:“唔,谁叫我?你找我有事吗?”

    裴玄静松开手,朝后倒退了半步。方才少女口中所吟的,正是长吉所作《夜饮朝眠曲》中的句子。这首诗是他在长安做奉礼郎期间所写的。当时长吉有机会参加一些宫廷宴会,所以写了数首描绘宫中贵主饮宴无度、夜夜笙歌景象的诗,字句香艳而又含着讽刺。据说,这首《夜饮朝眠曲》所讽喻的正是皇帝最小的妹妹——襄阳公主。

    襄阳公主,是先皇和王皇太后最年幼的女儿,也是当今圣上的同胞妹妹。先皇驾崩时,她才六岁。因其年幼丧父,皇帝作为襄阳公主的长兄,便对她格外疼爱,宠溺程度超过任何一位皇子和公主。

    襄阳公主被皇帝宠坏了。年方豆蔻时,她就以奢靡放纵、任性娇蛮而闻名天下,偏生人又长得美貌绝伦,更招引得全长安的贵公子都围着她转。说来也怪,当今圣上为正风气,对皇族的管制相当严格,偏偏对这个小妹妹毫无办法。别说约束她的行为,哪怕公主想要星星月亮,皇帝也恨不得去摘给她。皇帝如此,襄阳公主就彻底没人敢管了。

    裴玄静读《夜饮朝眠曲》时,也曾被诗中所描绘的妍丽画面所打动。她总感觉,长吉的笔不赞成这种醉生梦死的生活,他的心却不由自主地同情并欣赏着恣意挥霍的青春和生命。

    长吉是一位多病、早慧而又怀才不遇的诗人,再没有人比他更能体会青春易朽,人生如梦。所以他用自己的不世才情,永远记下了襄阳公主的颓废之美。

    可是……怎么襄阳公主的名字也叫李自虚?

    裴玄静猛然惊觉,今天自己不是来研究这个问题的。崔淼在哪里?杜秋娘在哪里?扶乩木盒在哪里?

    她在帐篷里四下寻找起来。襄阳公主李自虚醉糊涂了,就嘻嘻哈哈地跟在裴玄静身边转悠,嘴里还念念有词,不知在叨咕什么。

    帐篷里很快找了一遍,醉倒在地的那些人中并无杜秋娘和崔淼。

    裴玄静更着急了,难道襄阳公主在胡说?

    她又问了一次:“杜秋娘和崔淼去哪里了?”

    “他们走了?”襄阳公主半睡半醒似的嘟囔,“抱着个木盒子走……要去扶、扶乩?神神秘秘的……不带我……”

    裴玄静的声音都变了:“他们朝哪个方向走了?”

    “哪儿?……唔,从后面走到曲江边上……”

    裴玄静掀开帷幄跑出去。这架大帐篷就搭在曲江岸边,一出去便见满岸扶柳摇曳,杏花树一棵接着一棵,细雨阵阵,从花枝间飘洒而下。

    她一眼便看见横卧在杏花树下的崔淼。

    他仰面朝天躺着,脸上粘着几片树叶,衣服都被雨水淋透了。在他身边不远处,滚落着一个木盒,和她在柿林院见到的那个一模一样。

    裴玄静几乎无法呼吸了。她奔过去,在崔淼的身边蹲下来。雨越下越大,把她的眼睛完全蒙住了。朦胧中,她只看见一张全无血色的发青的脸。

    裴玄静哑声叫道:“崔郎!”

    他毫无反应。

    她忽然觉得天昏地暗。来晚了,为什么她总是晚到一步!

    裴玄静颤抖着伸出手去,轻轻抚摸那张英俊的面孔。触手冰凉,酷似她已经体会过的绝望感觉。

    眼泪恣肆而出。“崔郎!”裴玄静又叫了一声,用力将崔淼的身子抱起来,拼命摇撼起来。上一次面对心爱之人的死亡时,她只能无奈接受。但是这一次她再也压抑不住自己了,裴玄静痛哭出声。

    “……静娘?”

    突然,她听见有人在叫自己。

    “……静娘,你干什么呀?”

    裴玄静瞪着怀里的崔淼,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已经睁开了,正盯着她看呢。

    裴玄静两手一松,崔淼的后脑结结实实地撞到地上。

    “哎哟!”他疼得大叫一声,“你干吗,想杀人啊?”

    裴玄静问:“你没死?”

    “我……”崔淼挣扎着撑起身来,“是还没死,不过再让你这么折腾两下也差不多了……”

    “你为什么躺在树下面?”

    “我?好像是喝醉了?”崔淼揉着后脑勺茫然四顾。裴玄静跟着他到处乱看,正好瞧见襄阳公主也钻出了帷幄,正摇摇晃晃地朝他们走过来。

    “崔郎……你怎么躲到这里来了……”襄阳公主说着,脚下绊了一绊,她低头看,原来是自己的高头云履踢到了一个木头盒子。

    她俯下身要捡:“咦?这是个什么盒子……”

    裴玄静大叫:“住手,别碰它!”

    襄阳公主吓得向前一个趔趄。河岸本就是个斜坡,她的脚尖一用力,那木盒就咕噜噜地直朝曲江里滚过去。

    裴玄静和崔淼都看呆了。

    两人还在愣神,襄阳公主反应倒快,连蹦带跳地去追木盒。

    这回崔淼和裴玄静异口同声地叫起来:“公主小心啊!”

    襄阳公主听见叫声,刚刚好在江岸边停下。

    随着轻轻的“扑通”一声,木盒落入水中。

    裴玄静情不自禁地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快虚脱了。“静娘。”崔淼在她耳边低唤了一声,伸出手臂将她揽住,裴玄静也无力再抗拒。

    突然,从岸边传来一声惊恐的尖叫。

    襄阳公主像疯了似的朝他们跑过来,边跑边喊:“杜、杜秋娘在、在水里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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