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钧开着“桑塔纳”,跟着前面那辆灰色的“捷达”牌轿车,驶进了京东康乐园的大门。他在身穿蓝制服的保安人员的引导下,把车停好。当他走出车门时,郑建中三人已经下车等候他了。由于刚才已见过面,洪钧知道那个呲着黄板牙、手持“大哥大”的中年男子是郑建中的副总经理;那个身材魁梧、长着少白头的小伙子是郑的司机,大概还兼保镖。
此时天色已黑,但院子里灯光明亮,特别是大门上由霓虹灯组成的“京东康乐园”五个大字格外耀眼。郑建中迎上来说:“洪大律师,你来这里玩儿过吗?”
“没有。这是我第一次到这种康乐园来。”洪钧坦白地说。
“美国没有这桑拿浴啥的?”“黄板牙”在一旁插言问道。
“桑拿浴和蒸汽浴在美国都很常见,学校的体育馆和游泳馆里都有,可是专门经营桑拿浴的地方我倒没去过。”
洪钧跟随郑建中走进康乐园的楼门。刚进门,就有一位小姐迎上来说:“郑老板来啦!今儿几位呀?”
“四位。”郑建中显然是这里的常客,他大模大样地说,“今天主要得侍候好这位朋友,他可是京城有名的洪大律师!”
洪钧早已拿定主意,既来之则安之,而且他还有自己的目的。
听了郑建中的话,那位小姐忙说:“郑老板的朋友,我们从来也没敢怠慢过呀!”
郑建中转过身来对洪钧说:“洪大律师,今天请你来,就是玩玩。你这趟去东北不易,给你去去乏。待会儿先洗个桑拿,再到楼上按摩按摩。他们这儿还有台球、麻将、游戏机、歌厅、舞厅,你喜欢啥就玩儿啥,别为我省钱!”
洪钧笑道:“没问题,花别人的钱总比花自己的钱容易!”
洪钧在服务台取了钥匙,登了钥匙号,换上拖鞋,跟郑建中等人进入洗浴中心。他找到自己的存衣柜,打开后,见里面有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睡衣裤,还有浴巾等物。他脱去衣服,走进浴室。
浴室正中有三个圆形水池,其中两个凉水池一个热水池,热水池中还有按摩水流。水池后面有两个木门小屋和一个铝合金门的小屋。前者是桑拿浴室,后者是蒸汽浴室。两边还有淋浴等设施。他洗了淋浴,然后走进面积仅三四平方米的桑拿浴室,躺在长条木椅上,用潮湿的毛巾盖住脸,任凭那热烘烘的空气烤灼他的躯体。他觉得周身的汗毛孔都张开了。他坚持了十几分钟,然后出来跨进凉水池中,全身的皮肤又一下子收紧了。他又去蒸汽浴室坐了几分钟,出来后坐在热水池内,让那涌动的水流按摩着他的背部和腰部。他觉得很惬意。
当他走出浴室,穿上那套淡蓝色睡衣裤时,郑建中正在等他——“洪大律师,咋样?”
“感觉不错!”洪钧用手拢了拢潮湿的头发。
“走,到楼上去,让小姐按摩按摩,那感觉就更好啦!哈哈!”
他们来到楼上,走进按摩室。这是一个窄长的房间,由一些半截的隔断墙分开。每一个隔断内有两张或一张按摩床。床头外有拖地的布帘。如果把帘拉上,那一个个隔断就变成了一个个单间。此时,里边一个隔断内有人正在按摩,传出有节奏的“啯啯啯、啯啯啯”的声音。洪钧心想,按摩怎么还会有这种声音?
两位小姐见他们进来,便迎上前微笑着问:“先生,按摩吗?”
郑建中说:“对!好好给咱们按摩按摩。让爷们儿也舒坦舒坦!”
一位小姐请洪钧躺在按摩床上,问他:“拉上帘子吗?”她说话有点南方口音。洪钧忙说不用。那小姐便开始用其颇为有力的手指按摩他的头部和脸部。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让人按摩,又是异性,觉得很不自然,便闭上眼睛。他听见隔壁的郑建中不时地和按摩小姐说笑着。
小姐给他按摩了前面,又让他趴过去,给他按摩后面,并将两个手掌合在一起敲打着他的后背、胳膊、臀部和大腿,于是他这里也发出了“啯啯啯、啯啯啯”的声音。他觉得有些好笑。
小姐将他拍打一顿之后,又问他:“踩一踩吗?”
“什么?”他没明白。
“踩一踩吗?”小姐提高了声音。
还没等洪钧回答,郑建中在隔壁搭了腔——“踩踩吧,洪大律师!挺好!”
小姐让洪钧趴好,然后脱鞋上床,站到洪钧的后背上。洪钧慌忙憋住气。小姐则两脚交替地在他后背上轻轻踩了起来。
按摩终于结束了。洪钧如同获得释放一样谢过那位小姐便向外走。小姐叫住他,“先生,请您签单。”
洪钧按照小姐的指点,把自己的钥匙号写在账单上。在收费一栏内,他看到写着100元。走出按摩室时,他在心里说,花一百块钱让人槌一顿,再踩一顿,冤枉!
洪钧去台球室、游戏机室和棋牌室转了一圈,他看见“少白头”在打台球,“黄板牙”在玩游戏机。他对这些都不感兴趣,便向楼下走去,在走廊里遇上了郑建中。
“洪大律师,不想玩儿点儿啥?”
“我对这些都不感兴趣。”
“那咱们去歌厅吧!”
“可以。”洪钧喜欢唱歌。
郑建中叫来黄板牙和少白头,四人一起来到一楼的大歌厅。歌厅里有一个酒吧台,十几个或方或圆的餐桌,一个不太大的舞池和一个摆着电视机和麦克风的小演歌台。房顶中央有一个球形激光灯在不停地转动,把五颜六色的灯光投向四方。他们坐在靠墙边的一张餐桌旁,郑建中点了些酒菜。洪钧借着不太明亮的灯光观察着歌厅里的人们。他发现几乎所有的人都穿着同样的睡衣裤。他觉得这倒不错,因为人们无法从服饰上区分高低贵贱。不过他又一想,能到这里来的人,不是有权就是有钱!
人们一个接一个地登台演唱,其中既有唱得比较好的,也有扯着破锣嗓子瞎喊的。不过,唱歌者都是大大方方,听众也都不分好赖地鼓掌,而且时不时地有人给唱歌者献上一支鲜花。大概人们都很明白,到这里来既非参加歌手大奖赛也非欣赏音乐会,就是为了宣泄情感和享乐人生。
郑建中等人都推洪钧去登台演唱。洪钧虽然很爱唱歌,但是对时下流行的歌曲有些陌生,就点了一首《故乡的云》。不过,洪钧唱歌具有准专业水平,因此当他唱完之后,不仅掌声雷动,还有人喊他“费翔”!在众人鼓励之下,他又唱了一首《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并得到歌厅小姐送来的一支红色康乃馨。随后,少白头唱了一曲《新鸳鸯蝴蝶梦》;郑建中则请一位歌厅小姐共唱了一曲《纤夫的爱》。洪钧觉得,他们唱得都有滋有味。只有黄板牙未登台,大概他不愿在舞台灯下显露自己的尊容。
洪钧觉得应该和郑建中谈谈正事了,可是歌厅里的环境实在太杂乱,便对郑说:“郑总,咱们找个清静地方去谈谈?”
“可以。我已经定了包间,那咱们就先过去。”郑建中嘱咐黄板牙和少白头两句,便起身和洪钧一起走出歌厅。
这个包间约有十四五平方米,三面靠墙放了一圈皮沙发,中间是个长茶几,门边的墙角放着一台大彩电。郑建中和洪钧坐在里面的沙发上。这时,一位小姐推门进来,笑容可掬地问:“郑总,现在要小姐么?”
郑建中说:“待会儿吧。我俩先歇会儿。”
“今天喝点儿什么?”
“开瓶‘人头马’,八百多那种就行!”
“郑总,你喜欢就开,我可喝不了洋酒!”洪钧忙说。
“啥喜欢不喜欢,到这儿就得开。这叫基本消费!小意思。”
那位小姐很快就用一个托盘送来一瓶酒和两个高脚杯。她把酒打开后往每个酒杯里倒了半杯,然后拿着托盘退了出去。
郑建中端起酒杯,说:“来,洪大律师,咱们干一杯!”他喝了一大口,又说,“其实,这酒真不如二锅头好喝。可要在这地方点二锅头,准他妈得让人笑掉大牙!这年头,男怕没钱女怕丑。男人没钱是没能力,女人丑也是没能力。所以说,老爷们儿没能力,就别嫌老娘们儿太现实;老娘们儿没能力,就别嫌老爷们儿太花心。”
洪钧用嘴唇微微沾了沾那酒,就把酒杯放回茶几上,没有说话。他觉得郑建中的话就跟这洋酒的味道一样怪异,他都不喜欢。
郑建中看出了洪钧心中的想法,就换了个话题,“洪大律师,这次去滨北还算顺当吧?”
“还可以。”洪钧先谈了一下自己会见郑建国的情况,他特别谈了郑建国痛哭的情景。他一边说,一边注意观察郑建中的反应。
“我那兄弟太可怜啦!”郑建中低着头,眼睛直直地盯着茶几上的酒杯,过了好久,才长叹一声,“咳,别提他啦!还是说这翻案的事儿吧。上次你说,得等你调查之后才能给我个确切的说法。我这可是等着哪!”
“我认为,这个案件可以提起再审,而且我对推翻原判也很有信心。”洪钧讲述了自己与韩文庆谈话的情况,并简单解释了自己关于现场苹果的推论。郑建中听得很认真,口中还不时地念叨着,“对啊,我那会儿咋就没想到呢!”
洪钧看着郑建中的眼睛说:“那把水果刀上的血痕是证明杀人凶手的重要证据,我准备请专家做血痕的DNA鉴定,就是你上次提到的美国律师使用的DNA指纹技术。你还记得吧?”
“记得。”
“这是非常先进的人身识别技术。它能准确地告诉我们那把刀上的血痕是谁留下的。”洪钧使用了强调的语气。
“你的意思是说,它不仅能证明我兄弟不是凶手,还能查出谁是真正的凶手。对不?”
“完全正确!”
“可那有啥用呢?”
“为什么没用?”洪钧饶有兴趣地注视着郑建中的表情。
“我觉着那真正的杀人凶手一准是肖雄。他早就去了美国,查出来又有啥用?”
“你怎么能确定凶手是肖雄呢?”
“除了他,不能有别人啊!横不能说是李青山糟蹋了他闺女吧?”
听了郑建中的话,洪钧心里一动,说:“对了,我正想问你个事儿。你知道李青山现在什么地方吗?”
“在哈尔滨。”
“你有具体地址吗?”
“那可没有。我就知道他跟大闺女去了哈尔滨。他大姑爷好像也搞过一阵子建筑啥的。别的就知不道了。”
“那你知道他二女儿在哪儿吗?”
“她在滨北。就在县城的一家饭馆里。那饭馆挺大,叫滨北餐厅。我头年回滨北在那儿请客还看见她了呢!对呀,你去找她。她叫李红杏。她一准知道她爹在哈尔滨的住处。”
洪钧用半眯的眼睛看着郑建中,说:“我还想起一个问题,郑建国有梦游的毛病吗?就是撒癔症。”
“你问这个干啥?”郑建中放下了刚刚送到嘴边的酒杯。
“有人听见他说过梦话。”洪钧撒了个谎。
“他小时候确实有爱说梦话的毛病,后来好像就没了。他在梦话里说啥了?”
“说了他和李红梅的关系,好像还有性关系。对了,他和李红梅的关系究竟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洪律师也对这种事情感兴趣?”郑建中喝了一大口酒。
“这个问题可能和案件有关。”洪钧也端起了酒杯。
“我觉着,他俩应该还没到那个程度吧。不过,有一次老兄弟对我说,他跟红梅已经干过了。那是我催他,让他抓紧,最好找机会先把红梅上了,这事儿就踏实了。他说,他已经上过了。我问他咋上的。他不说。我当时就没信,寻思他是在糊弄我。难道他真和红梅有过那种关系?不能够吧!他跟你咋说?”
“他也说没有。”
“我觉着也不能有。要真有了,红梅也不能跟他吹呀!”
这时,屋门又开了,那位小姐站在门口问:“郑总,休息好了么?”
郑建中问洪钧,还有啥事儿么?洪钧摇摇头。郑建中便对那小姐说:“好啦!给我们找两位小姐,可得要嘴甜的——不光是上边的嘴!”
“我们这儿的小姐,个个嘴上都有蜜,您不信,可以亲口尝尝!”她说着冲郑建中飞了一个媚眼,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不一会,又有两位小姐走了进来,进门就叫“大哥”,然后一位坐到洪钧身旁,一位坐到郑建中身旁,劝二人喝酒,而且不时做出一些亲昵的举动。
郑建中对身边的小姐说了句“我俩出去玩儿玩儿”,便站起身来,走到门口,转身对洪钧说,“你随便玩儿,这圪垯绝对安全。”然后,他又对洪钧身边的小姐说,“你好好伺候这位老板,要不然,我可不给钱。”
那个小姐连忙说:“郑总放心。”
洪钧还没有反应过来,郑建中两人已经走了出去,并且把房门关上了。剩下的小姐轻声问洪钧:“老板,要不要把门锁上?”
洪钧连忙说:“不用。”
小姐用挑逗的目光看着洪钧,说:“不锁门,那咱俩怎么玩儿呀?你不怕让人看见?”她见洪钧没有回答,就笑嘻嘻地又问了一句:“老板,你喜欢我哪一点儿呀?”
“我喜欢你离我远一点儿。”洪钧很严肃地说了一句,然后自己坐到了茶几的对面。
小姐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洪钧。
洪钧恢复了平常的语调,问道:“你是什么地方的人?”
“湖北。”
“看你这年纪,应该上大学了吧?”
“我学习不好。”
“你还是得好好学习,也不一定非上大学,其实上个中专、技校也成。年轻人,总要有一技之长。你对自己的未来有什么打算?”
“我的未来?”小姐一脸的茫然。
洪钧觉得自己似乎在对牛弹琴,感到很不自在。他看了一下手表,站起身来说:“对不起,我还有事,得走了。”
小姐的嘴紧闭着,眼睛里泛出了泪光。
洪钧走出屋门,在走廊里见到黄板牙,便问道:“郑总呢?我还有事儿,得先走一步!”
“别介,洪大律师,着啥急呀?”
黄板牙拦了一下,然后说“你等等。”他走到旁边一个包间的门口,用力敲了敲门,说,“郑总,洪律师要走啦!”
过了一会,郑建中才开门走出来,说:“洪大律师,干啥这么着急?是不是那个小姐不合口味?再给你换一个?”
洪钧无心解释,说:“郑总,我还有事,得先走一步!”说着,他径自穿过走廊,来到更衣室,换上自己的衣服,然后到大堂的服务台还了钥匙。
此时,郑建中和黄板牙、少白头也来到大堂。郑建中说:“洪大律师,今天玩儿得不痛快,下次咱们换个地方。”
洪钧说:“今天我确实开了眼界。多谢郑总,再见!”
洪钧出了门,开上自己的汽车,驶出京东康乐园的大门。他想,同胞兄弟,一个被关在监狱里,一个在此花天酒地,命运确实不公平!
夜幕下,洪钧的汽车飞快地驶向城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