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抵达大馆车站时,天边已经转暗。距离日暮为时尚早,是厚厚的云层遮蔽了光线。
虽是人口将近八万的城市,车站前却冷冷清清。大馆站连接着奥羽本线和花轮线,除去换乘,在这一站下车的乘客寥寥无几。加上又是周末,学生也少,二人不禁心生萧索。
一出站就能看到预订入住的酒店,是座七层楼的高大建筑,在双层民房居多的站前大道上分外醒目。
津田刚在服务台报了姓名,就从大堂后方传来招呼声。回头一看,对方是名年轻男子,正向冻冴子点头问候。
津田挥挥手道:“怎么,专程来迎接吗?”
“本来是打算去车站恭候大驾来着,不过反正你们都会上这儿来——车站实在太冷了。”
津田等男子走近,向冻冴子介绍道:“这位就是为我们安排住处的工藤。”
“全名工藤俊道,请多关照。”
男子顶着烫过的短发,生得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比津田小三岁。
冻冴子也向他施礼道谢。
“嗨,刚才真吓我一跳呢。虽然良平先生说了有人同行,可没提过是这么位漂亮的大美女。”
“是吗,我没说吗?”
“完全没有,要不我才不来当电灯泡呢。还以为保准是个男的——”
三人暂且在大堂找椅子坐着闲聊起来。听说津田要来,工藤本打算尽地主之谊夜里带客人去街上逛逛,这才到了酒店。工藤本就在旅行社工作,对找乐子的地方了如指掌,不过他也没有强迫二人出行的意思,津田猜想他是顾及同行的冻冴子。随后工藤问起了二人的预定计划。
“要说小坂矿山,我刚好有酒肉朋友在那儿干活,就让那家伙给你们带路吧。我打电话让他在车站等着。”
“不过明天是工作日吧?”
“不碍事,听说良平先生要去小坂,我都事先跟那家伙确认过了,矿山是三班倒,明天白天刚好轮到他休息。”
“还是不太好吧,不会给你朋友添麻烦吗?”
“不用为那种家伙操心,他精神头好得很。”
“那真是帮了大忙。”
“接下来,后天是要去角馆吧?”
“嗯,坐早上第一班车。”
“后天的话我能拿到休假,要不嫌弃就坐我的汽车一起去吧。”
津田和冻冴子对望一眼。
“坐火车大概要六小时哟,汽车就两小时多一点儿。”
津田笑道:“能省时间自然求之不得,就怕你太勉强。”
“不要紧,反正第二天就是文化日,正好放假,等于是连休了,载你们跑一趟只是小意思。好吧,其实休假也就是借口,我只是想给良平先生出份力。”
工藤说罢搔了搔头。二人决定接受他的好意。
定好详细日程之后,津田和冻冴子将工藤送至出口。天黑了,还有些风。二人打消上街夜游之念,留在酒店用餐。立刻吃晚饭未免太早,加上冻冴子一大早就坐火车,已是满脸倦容,二人决定先各自回房休息,两小时后再到大堂碰头。房间在五楼,下了电梯,津田叫住正准备回房的冻冴子,从包里取出一个厚纸袋交给她,里头放着之前在研究所复印的写乐资料。
“这么多!”
“秋田兰画的部分也都放进去了,原本就是冻冴子说想看吧?”津田坏笑,“依我看,能弄懂皮毛就算不错了,只应付明后两天倒也够用。”
“我好歹也做了功课呢,起码的知识还难不倒我。”
冻冴子笑着接过纸袋,挺费劲地夹在胳膊下,回房间去了。津田冲了个澡,换好衣服就早早下到大堂。服务台旁边设有咖啡厅,津田不好酒,倒是对咖啡从不节制。
津田点好饮料,选了能一览大堂全貌的位置落座,在桌上摊开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他本打算制订明天的行动计划,却想不出具体安排。
还不习惯野外调查的津田突觉不安,之前虽曾数度拜访浮世绘画师的墓地,向相关人士打听情况,但充其量只是拍些照片印证现有资料,最初就有明确的目的地。
这次的情况则完全不同,根本不知道上哪儿才有线索。
(按照常识,首先该去公所吧?)
(如果有乡土史料馆或者图书馆,就拿来当下个目标。)
(还有小坂矿山的相关人员吗……)
津田明明没底,却仍把想到的条目挨个用笔记本记下。要想找到当年矿山的相关人员恐怕非常困难,现在距离明治四十年有将近七十个年头,就算还有人记得当年的情况,那也该是九十高龄了。加之佐藤正吉只在矿山住了短短几年,被人记住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对了,寺庙那头呢?)
追溯死者名册也是个办法,不过对此津田仍不抱多少希望。佐藤本是静冈出身,搬到小坂纯粹只是工作需要,过世之后当然应该葬回老家。
(专程上这儿来真有意义吗……)
到处碰壁的现状让津田焦躁不已,想到还有冻冴子同行,心头急躁更上层楼。
(拿不出像样的表现,会让她看笑话啊。)
一旦调查陷入困境,势必得对冻冴子坦白。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自己却先打起退堂鼓,津田不禁陷入了自我厌恶。
(可是那本画集的确存在,唯有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津田在心中反复为自己鼓气。这时,他右侧的玻璃隔墙响起砰砰的敲打声。淡褐色遮光玻璃对面,亭亭玉立的冻冴子正微笑着。看来是她先发现了津田。冻冴子身着胭脂色西服夹克,配以白衬衫和短裙,手里拿着津田交与的纸袋。
(就像银幕上的女演员啊。)
厚厚的有色玻璃在津田看来宛如幕布,冻冴子正伫立其中。距离七点已经过了二十分钟。
冻冴子合掌致歉道:“抱歉让你久等了。”
“没什么大不了,我也正为明天做准备呢。”
“什么啊,早知道我就不着急了。”
“忙着换衣服吧?”
“是啊,总不能穿着那身进餐厅嘛,这间酒店貌似挺高级呢。”
冻冴子说着拢了拢头发,化妆品的气息中混着肥皂的淡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