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十七日,加藤激动地告诉津田:“这月要去伦敦喽!”
津田久违地来到古董店,加藤正和一位老者交谈着。男子姓千田,在盛冈的私立短大教历史,对古文献情有独钟,是加藤店里的常客,津田也同他有数面之缘。津田坐到千田旁边,加入话局。
“出国旅行?”
“不是我单独去。”
加藤又报上两三名美术商的名字,他们的店都开在盛冈。
“那你这是去工作?”
“主要是去苏富比。”
加藤两眼放光。说到伦敦苏富比,自然是指世界第一的美术商。任何人都能参加苏富比定期举办的拍卖会,每年都有超一流作品在会上出卖。世界范围的美术馆、画廊群集而来,成交价将决定美术品市场整年的价格走向。任何人都能参加,却绝非任何人都出得起价,绝对是画商们无不憧憬的顶级拍卖会,甚至于旅行社也推出了相应线路。
“我们当然是跟着旅行团去,就不知有没有咱也买得起的东西喽。”加藤笑道,“不过这回的东洋美术很多,单去饱饱眼福也好啊。反正二月店里也清闲,之前受了邀请,就干脆给定了……传说中的苏富比拍卖啊,干这行的谁不想在有生之年参加一次……”
美术商的梦想嘛——千田也笑道。
“大盛馆的确在盛冈。”千田回忆道,“是在八幡背后,现在给修了高楼,从前是挺有名的旅馆。”
津田和加藤全神贯注。刚才,津田重复了峰岸前些天的意见,表示正在调查清亲之事,千田随即娓娓道来。
“不过战前就给毁了。”
加藤点头道:“那我们自然不知道了。”
“虽说是一流旅馆,昭和初期开始就成了招妓玩乐的去处。”
加藤笑道:“正所谓时代潮流嘛。”
“这么说……那本画册——”
“事先做了调查吧。关系地名建筑,找上了岁数的人一问就知道,不会傻到在这种地方露出破绽。”
“现在也只说明的确有大盛馆而已,至于画册真假——”
加藤坚信画册的题字是伪造的。
(可是既然有心事前调查,为什么不挑选从明治延续至今的一流旅店?沦为招妓场所的大盛馆反倒不自然。反正也不会留下明治四十年左右的登记簿,换其他旅店岂不更好?)
津田心底仍有解不开的疙瘩。
当晚,津田电话联系了国府。
“你认为画册是真是假?”
“这……”
津田语塞。这样被反问,他也下不了结论。眼下峰岸和加藤都偏向赝品,这两人又都是专家。
“画本身应该不假,他俩都猜测题字是后来被人添上的。”
“峰岸先生说画没问题?”
“是的,他也使用了类似的说法。”
“在清亲问题上峰岸是日本第一,既然他认为不假,那就真有些问题。可不是,有什么必要在真迹上伪造题字?”
“按照加藤先生的说法,可能是把原本很厚的画册拆散了重做成很多册,其中完全没署名的部分被合订在一起,就是峰岸先生手里那册……于是就只在画册最后加上清亲落款。”
“原来如此,构思很巧妙。单听你讲,这种解释似乎行得通。不过我又没实际过目,没法做出评价。但你要做好准备,一旦画册是真,就必须考虑画集的可信度。”
“是啊……如果问题出在画集,前辈怎么看?”
“怎么看啊……或者是清亲记错了,或者是单纯的印刷错误,又或者——”
“或者什么?”
“序文是假的。”
津田长叹。他也有相同考虑。
“清亲记错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毕竟精确到了具体日期,恐怕参考了日记之类吧。接着是印刷错误,貌似也不太可能啊。那本画集的文字本来就少,虽然不说绝对不会出错,但也没什么概率恰好印错日期吧。”
津田默不作声。
“如果画册完全是真迹,或许就可以直言清亲的序文是假的。”
津田冒出一层薄汗,反驳道:“可是,完全想不出画集作假的理由啊。造假终究跟利益挂钩,一定有人能从中牟利。可是目前看来获利的反而是我方,此外没人捞到好处。”
国府哈哈大笑道:“吉村不就出人头地了?”
“若想借画集抬高昌荣的商品价值,那也得在昌荣小有名气的前提下才能奏效,可是昌荣直到现在也默默无闻。浮世绘研究者也好,兰画研究者也罢,都是因为昌荣说发表才头一次看到那本画集,可见印刷极少。能有人从中获利吗……”
“可不是,都宁愿把昌荣的落款给切了再流入市场。”
“没错,所以说清亲的序文完全没有造假的意义。”
“没有意义吗……确实如此。”国府难得对津田的发言表示赞同,继而别有深意地问道,“于是你得出了什么结论?”
“果然还是清亲画册的题字有假?”
“听了你的想法,到底也只能这么考虑吧……我压根儿没见过画册,发表不了任何意见。那本画册峰岸先生最后怎么处理了?”
“因为画本身似乎是真迹,他就带回家了。”
“这么说是在东京喽?好吧,稍后我跟峰岸先生联系联系,反正之前在嵯峨先生那儿也常跟他碰面。”
“真抱歉,老给你添麻烦。”
“我倒没觉得有什么麻烦,刚好也有兴趣嘛。对了,能把画集的复印件送到我这儿吗?”
“没问题,全都要吗?”
“如果能提供从封面开始的全部内容那是最好。”
“明白了,那就连美术明信片的复印件一起给前辈送去吧。”
“美术明信片?什么东西?”
津田开始说明,表示想连位于横滨的收信地址一并调查,他一旦认真起来就不放过蛛丝马迹。国府也表示出兴趣。
“我倒希望你更早之前就能给我看看啊。”
“一直都给忘了。”
“哈哈,反正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国府笑着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