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号与心理测试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小栗虫太郎 本章:暗号与心理测试

    “其实,之前我就一直在等今天这样的条件。侦察机归来的三点半前后,大部队正在午睡,周围悄然无声,这可是求之不得的机会。因此,说来惭愧,所以我就试着做了个我设想已久的实验。”扎罗夫等鹏冷静下来之后,开口说道。

    “实验?那就是说,是你让郑那么说的?”

    “不是的。好了,你先听我说完。或许你没有察觉到,那天郑的叙述之中,存在着一处致命的矛盾。正如你所知,郑当时说,淡蓝色睡衣出现的时间很短。那么,我们就来试着测定一下当时在郑的眼中映出的那一瞬间的时长。按照常例,十一秒内跑完一百米距离的奔跑者,其每米之间的时间差约为十分之一秒,我们就来把这个限度放到最大,假定为五分之一秒好了。然而,像蓝色这种色彩光觉,在五分之一秒内是无法在人类的视网膜上留下饱和鲜明的色觉的。也就是说,像郑当时所说的那种鲜艳的色彩,是无法在这样短短的一瞬间看到的。此外,郑在明亮的地方看到淡蓝色后,又说清晰明了地看到了我那条纯白的伊戈尔,视觉中完全没有留下强光度的蓝色,这难道不是令人感觉难以理解吗?但是老鹏,那个诚实善良的海南岛男子却绝没有说谎,而是把他当时看到的真实情景告诉了我们。那么现在的问题就在于,郑当时又为何会在那短短的一瞬里,看到根本不可能饱和的色彩呢?”

    “我倒觉得这是无法修正的。”

    “然而,其解决方法却联系到了某个法则。那么,郑是否会证明它呢——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人类的世界中,除此之外就绝无其他的办法了……如果成功了的话,那么残像的问题也就同时迎刃而解了,但其几率是千万分之一,不,或许比这还小。所以,虽然幸好郑证明了这一点,但我在看到实验结果之前,却是连一丝期望都不抱的。这就是费希纳等人的‘幻觉性听觉色感’了。”

    “你是指人听到声音后,产生色感的异常心理现象吧?”鹏轻声问道。

    “嗯,是这样的。因为脑髓的中枢之一所受到的刺激,是会渗透到其他的中枢去的。”扎罗夫轻轻地点了点头,“但是,这种共感现象却是极为罕见的。为此,没有任何响动的安静环境和音响为单音的场合——我刚才所说的这不可思议的脑髓中,必须具备这两个条件……如此一来,原本无形的色感,就会变得清晰明了而具备外形。而这种幻象就会以不规则的块状和几何轮廓的形式,映现在眼前。但是老鹏,通过我的实验,发现郑的脑髓之中,确实存在这种心灵上的暹罗兄弟。”

    “嗯,然后呢?”

    “如此一来,在郑的视觉上产生的矛盾自不必说。当然,沉吟声——在成为色感幻象时,身穿睡衣的背影便映现在了眼中……当时重合到一起的两个轮廓几乎完全一致这一点,从结果上来看不也就很明显了吗?此外,出现在色感上的颜色,主要以年幼时起的情景联想居多。所以,听到如同潮水一般的声音时眼前就会出现淡蓝色,这其中的原因或许就存在于郑在海南岛度过的那段时光。”

    “但残像的疑问该怎样解释?”

    “听觉色感的幻象,不管是残像还是对比,都不受任何一种光感上的约束。所以,当时他并未受到残像的妨碍,一眼就认出了狗。”

    “原来如此,看来这次的音响是侦察机的轰鸣。”鹏爽然点头,“既然郑当时看到的色彩是幻觉,那真正的颜色是?”

    “这是没办法知道的。”扎罗夫轻轻摇了摇头,“但可以肯定的是,那颜色是白色或接近白色的淡色。这种说法的依据是伊戈尔的项圈。据我调查,那天夜里,伊戈尔一直被拴着。所以郑当时看到的,是一条长得很像伊戈尔的白色野狗。在这种偏僻的地方,除了伊戈尔以外,恐怕没有哪条狗会戴着项圈。但是,郑为何会看到那根本就不存在的项圈呢?这里面多少藏着一些之前让他分辨睡衣颜色的原因……我这么说,是因为睡衣的某处存在着与幻象不相符的部分,而其残像偶然落到了狗的颈上。恐怕郑当时并未注意那一部分,但残像却绝对真实。此外,残像这种东西,一开始虽和原色相同,但很快就会变成补色。譬如‘紫和绿’、‘青和橙’这种关系,就会混合成恰恰相反的灰色。郑看到狗之前,他的残像早就变成了补色,所以那睡衣真正的颜色,只要颠倒一下他说的颜色就行了。因此,就可以得出白色或淡黄色之类的答案了。”

    “真是绝妙的推察。”鹏露出一副不再有任何疑惑的表情,“但这早就对案件没有任何作用了。时至今日,就算纠正了旧证词的计算错误,我们这些和淡蓝色有关的人,从昨天就全被排出嫌疑人范围了。”

    这时,扎罗夫张开双唇,发出了旁若无人的大笑。笑罢,他皱眉道:“你莫非当真了?”

    “什么?”一瞬间,鹏有了一种被人嘲弄的感觉。他愤然看了对方一眼。

    “迟早有一天,我会向那些并非凶手的人道歉的,其实那是我设下的骗局。老实说,台历根本就没有被盗,而把它拿到浴缸里烧掉这事是我干的。”扎罗夫立刻满不在乎地说,“而我那样做的原因,就是打算从与凶手的推定截然相反的角度来确认一下。也就是我的最后一招了——就算我在郑身上做的实验成功了,但光凭这个,只能矫正倾斜、还原白纸罢了。说到底,还是无法抓住那神出鬼没、不可思议的凶手的任何蛛丝马迹。所以我咬牙选择了一条险路!虽然我故意说我忘了,但你们四人却曾多次看到那本台历,所以你们应该记得当时翻开的那页上的日期数字。然而,没准你们就忘掉了,所以这准确性无法保证。人的记忆有所不同,这很正常。而我瞄准这一点来试探,就是希望在你们四人各自对女眷们所说的日期数字中,发现那唯有凶手才能看到的数字的侧身像。”

    “这话太奇怪了,平面的数字哪有什么侧身像可言?”

    “等你看过我收集的数字就明白了。你和夫人只说记得是一页黄色的赛璐珞纸,但汪却说是‘11’,叶则提到了‘24’这个数字,而说‘8’的人则是扬辛。这就是所谓数字的侧身像,老鹏。”

    “……”鹏吃了一惊,手里的烟卷落到地上。

    “其原因是这样的,”扎罗夫接着说道,“正如你们所知,当时那本台历落在床边的地上,无论是谁,都要以俯瞰的姿势才能看见。所以,准确的记忆只能是‘3’。但这种超常的记忆是不可冀望的,所以要考虑想象和联想的情况。夫人是11日把房间还给海达,而海达是24日晚上死的,所以认定汪和叶是凭这些来推测,基本没有问题。但扬辛说是‘8’这一点,却让人心中疑虑……老鹏,从郑的目击叙述来看,能判断当时男女二人都是头朝窗户,与床形成斜角躺着。而若是从那个位置来看落在地上的台历的话,‘3’这个数字左侧断开的部分就会偏离视野,看上去恐怕就会像‘8’一样。不,我相信看来像‘8’才是最自然合理的解释。此外,就算是犯罪行为,但凶手当时是做呵痒这样的滑稽动作,所以看看台历这种余裕还是有的。此外,当时的情况特殊,所以那数字肯定像烙印一样,牢牢保留在记忆里。所以呢,我就先替你们制造了虚假的不在场证明,让你们放松警惕,再出其不意搞一次心理测试。”

    “原来如此……但是有件重要的反证!”鹏往前挪动了一下椅子,“扬辛的睡衣可是一件印有粗细不均的横条纹的缟织物啊。”

    “这并不造成任何问题。首先,可以考虑到眩晕这种可能。此外,这虽然是那些霉臭的侦探小说里的技巧,但当时被刀尖挑成水平状态的百叶窗的横条,可能会恰好挡住条纹。如此一来,老鹏,你说当时他能看到什么?”

    正当扎罗夫高奏凯歌之际,门外忽然响起一阵匆忙离去的足音。鹏立刻起身开门,但走廊里早就没了人影。短短几分钟后,不知何处传来“砰”的一声枪响,随后只见汪穿着一身飞行服冲了进来。

    “扬辛在夫人的房间里……自杀了!”

    尽管身处现场的夫人被吓得面如土色,但她依然淡淡站在一旁。她的身畔,左侧太阳穴上出现了一个凄惨弹孔的扬辛全身瘫软地坐在椅子里,脸上带着临终时的痉挛。

    夫人用尖锐的语气说道:“扎罗夫先生,您是否给扬辛下了什么圈套?刚才他突然跑来找我,让我转告您说他不是凶手——话才刚刚说完,他就变成这副样子了。”

    “所有的一切,就等到了晚上再告诉您吧。”扎罗夫一脸爽朗地说,“到时候,一切都会解决。”

    这天晚上,自从日落时分,风向就发生了改变。温度随之下降,阵阵浓雾从沼泽袭来。雾色极重,以致扎罗夫打开夫人的房门,屋里的人甚至都看不清他。然而,这天夜里的扎罗夫感觉与平日有些不同,全身上下充满着一种悲怆的力量。他草草打个招呼,首先述说了一下他所做的心理测试的结果,随后说道:“……当然,我也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此外,也或许是扬辛记忆上的错误偶然和我的想法一致,但他身上既然出现了这样不幸的巧合,那我就必须追查到底。如今他自杀身亡,我唯一的办法就是向您求证:那间屋里,是不是有一条秘密的通道?”

    “秘密通道?”夫人惊道,“我哪知道……”

    “首先,雕刻在那间屋子房门上的曼陀罗花,”扎罗夫的态度严肃至极,就如同戴着假发的法官,“为何要给房门刻上那种不祥的花呢?如您所知,那是一种阿托品属的有毒植物,不但在这个国家被称为狼毒,而且在德国,传说这种植物也是生长在被吊上绞台的罪人流下的尿液和精液之下。所以其含意不外是暗示这屋里存在某些东西。这就是我的看法。此外,既然是居住在这种偏远地方的外国人,那就无法不去考虑土匪造成的危险。就是这两点,使我突发奇想。那种不可思议的闯入,如果不是奇迹的话,那就只能以暗门来解释。虽然当时我调查过整个房间,但就是找不到暗门。”

    “看来,您终算承认失败了。”夫人露出充满讽刺的笑容,“因为找不到,就想出这么荒谬的说法。”

    “那我就让您看一件能证明您肯定知情的证据吧。”扎罗夫狡猾地一笑,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拍的是一名三十岁左右,看来有些邪恶的爱沙尼亚附近的农妇装扮的女子,她膝上抱着一名幼女。照片背面,写着伊尔玛·奥伦多拉克·基维(Irma Orndrache Chivy)的字样。估计是这妇人的名字。

    “这是?”夫人故作镇定地说道,但脸上却露出了一种奇妙而扭曲的笑容。

    “是我从向您借来的经文残片里发现的。果不其然,那句话就是一句暗号。而这张照片之中,也隐含着一个神秘的答案。”

    “这是谁?我可不认识这女的。”夫人的声音中,笼罩着一种嘲弄般的感觉,“您又是从哪儿弄到这张照片的……”

    “这就要从解读暗号开始说了。”扎罗夫掏出那张经文,放在桌上,用掌心将纸上的褶皱抚平,“这是《佛说观无量寿经》中的一句,和原文稍有差别,添加了两三笔。据我估计,去世的教授曾发现这句话是一句天然的暗号。并非是特意编出来的暗号,而是一句从本质上发现的暗号。好了,就让我们撇开那些废话,直接来解读吧。暗号是这样解开的。”扎罗夫说着,用红笔在原文上划去了几个字。

    “佛手一。净指端。一一指端有梵八万四千情画。如印珞。一一画有八万四千色。

    首先,这句话中有两组相同的数字,这实在让人非常困惑。若像这样把相同的字给消去的话,接下来就要研究发音的问题了。剩下的文字是:

    佛手一净梵情如印珞色

    “把这些字替换成发音相同的文字,然后再将‘手一’两字合成发音相近的‘生’字,这句话就会变成这样:

    佛生上品上如院乐蜀

    “把这句话倒过来念,会发现其中包含‘蜀乐院’和‘上品上生佛’两个固有名词。也就是说,这张照片就在蜀乐院的三尊佛像里面,挂着上品上生佛的篆额的那一尊,诚如‘佛手一’三字所说,隐藏在佛像摊开的掌心。”

    暗号的解读到此为止,但扎罗夫依然继续说道:“其后,在我看到这张署名基维的照片的瞬间,我就感到这或许是一句双重暗号,也就是所谓的带子暗号。这种暗号会引出另外的一个暗号。究其原因,是因为我从Irma Orndrache Chivy这个巴尔特式的名字当中,发现了颇奇妙的一点。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名字是由四种花的名字构成的。也就是海达房间和其周围四间屋子房门上雕刻的——厕所的Iris(燕子花)、集合所的Orchid(兰)、空屋的Ivy(常春藤)和海达房间的Mandrake(曼陀罗花)——以上这四种。而把这些名字稍加解剖,您就会理解当时我为此瞠目的原因。其实是这样的:

    “尽管我费尽了心思才走到这一步,但却再也无法往下发展了。光从单纯的字面上来看,要么是文字只有一半,要么是被分割成了两段,此外还有缺少字母的,这其中究竟又包含着怎样的意思呢?——我当时彻底就感到不知所措。何况就算把它们配置成图片来看,因为四间屋子之间是没法找到归结点的,所以我当时便彻底死心放弃了。然而,我对这是一串暗号这一点却丝毫没有怀疑……后来呢,夫人,我的心中就兴起了这样一个不及不礼貌的想法——就算您不知道暗号,但至少也应该知道其答案的。”

    “真是个滑稽可笑的童话故事。这名字里的三个,全都是芬兰或者爱沙尼亚附近很常见的。”夫人强忍着笑意般地说道,“但既然您把话说到了这份儿上,那么估计也并非完全就只是单纯的想象吧?”

    “那是当然。前些天的夜里,您曾用地下室锅炉房里的风琴弹奏过马勒的《悼亡儿之歌》吧?弹第二和第三遍时,为何不按曲谱呢?”

    “当时我带着另一个人,边教边弹,手里握着其他人的手,无法随心弹奏。但话说回来,您为何会问起这事?”

    “那我就彻底把话给说白了吧。”扎罗夫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神经质般的抖动着指尖,“当然,听我说过之后,您或许会生气。您当时完全无视速度记号,是因为那其实是一种音响通讯!也就是说,其实您和扬辛两人一早就把杀害海达的事情安排好了。而扬辛则利用其房间最近的优势,听到您发出的音响讯号,得知汪离开了海达的房间。”

    “胡说什么呢?”夫人惊讶地重重叹了口气,用冰冷的目光看着对方,“真不知您的脑子今晚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虽然您说这是您头一次遇上八仙寨的浓雾,但这雾气并没有毒呀。说不定是您肩上负担过重,才导致了自我中毒吧。总而言之,请您冷静地听我说完。首先,我想说的是,十余日前,不管是海达还是扬辛,对我都不过是个陌生的路人。而且有朝一日,命运肯定会让他们和我再次恢复原先的陌路关系。在这变幻莫测的命运中,偶然走到一起的几个人之间,怎会产生出杀人的动机?还有,扎罗夫先生,您把那根本就不存在的秘密通道给抬出来,最终还是胆小地对密室摆出了一副视而不见的态度。您又打算怎样去解开那个笑声之谜?您并没有历尽艰辛地去解开这两个谜团,而是选择了一条安逸的险路——这可不行啊。或许逼死扬辛,您已经成功了一部分,但今夜的这番话,却只不过是您硬掰出来的童话故事罢了。这大概就是您的极限了吧?但刚开始时,看着您得意扬扬地展示您那玄学式的推论,我的确是对您抱着一些希望。我当时曾提醒您两三件事,但当我得知您诬陷扬辛是凶手的时候,我就彻底失望了。扎罗夫先生,那种野蛮的判断和恶毒的奸计,只在宗教审判的前期才会派上用场。当然我也很清楚,出于责任上的理由,您至少必须从形式上解决掉这个案子。但是现在您的心中,比起这种期望来,更多的还是想要掩盖您被凶手击败的事实,想方设法要保持颜面。我没说错吧?”

    攻守双方的关系最终发生了易位。扎罗夫脸色铁青,紧紧咬住了颤抖的嘴唇。

    夫人“啪”的一下抛开了手中玩弄着的笔杆:“也就是说,您这是玩火自焚。如果当时您就断定海达是自然死亡,那您现在就不会如此伤痕累累。虽然后续的事情都是我的领域范畴之内,但现在这样的时机,迟早总会到来,我对此早就心知肚明。那么,就让我重复一遍您白天时的那句话吧——所有的一切,就等明天再说吧。”说完,她用手指着房门,“您早点歇息吧,扎罗夫先生。”

    就这样,真相终于到了揭晓的一刻。

    <hr />

    注释:


如果您喜欢,请把《完全犯罪》,方便以后阅读完全犯罪暗号与心理测试后的更新连载!
如果你对完全犯罪暗号与心理测试并对完全犯罪章节有什么建议或者评论,请后台发信息给管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