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有根很细很细的针扎在了心口,很痛,这种感觉是先前从没有过的。回忆慕小蓉,回忆叶子欣,少女更像是个观众,她曾感动得流泪,但仅仅只是单纯的感动,被故事里的人和事所感动。此时为何会心痛呢?是被马文文的经历所感染了吗?不,不是的,这是她的经历,马文文经历过的正是她经历过的,所以才会有这种感觉,所以才会感同身受。她的名字叫马文文,这次不会错了。
少女对此深信不疑!
回到幻觉世界里的马文文从楼上走下来,看见了那位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得女人,女人的那双眼睛很深邃。
她礼貌地问:“你是?”
女人的声音很好听,想必那张脸也很漂亮吧:“我叫叶子欣,你不认识我,不过我认识你。有件事我思考了很久,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是关于你的父亲。”
马文文听见是关于父亲的,有些激动:“你找到我父亲了?”
叫叶子欣的女人轻轻摇了摇头,沉默片刻,最后深吸口气说:“他……他死了,怕是以后你也没机会在见到父亲了。”
马文文不敢相信,以为自己听错了,于是又不确定地问:“你刚才说……说……谁……谁死了?”
叫叶子欣的女人轻声地回答:“你父亲,他已经死了。大概一个月前,你父亲被慕小蓉开车撞死在了谷溪市,还记得那个来找过你的刘不德吧?现在刘不德已经回河南老家了,尸体被他埋在了离陵镇不远的村庄外。抱歉,我不知道具体位置。”
刘不德说的那具尸体,是她父亲?那,那撞死父亲的,不就是富商程震天的妻子,程震天的妻子叫慕小蓉,脑海里回想起她在洗手间半睡半醒间听见的对话,难道说那个醉汉指的就是父亲,是父亲喝醉了酒躺在胡同里听见了慕小蓉和雷洛合伙害死丈夫的对话?先前马文文还联合李根去敲诈刘不德,现在想来是多富有戏剧性的场景,难怪刘不德轻而易举地就给了钱。
马文文使劲儿摇了摇头:“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叫叶子欣的女人转过身,背对着马文文看向小院子说:“我的母亲曾经在程震天的别墅里当保姆,后来那个女人冤枉我母亲,害她入狱并导致自杀,也间接害我毁了容。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的脑海里只有仇恨,我想报仇,不过有个男人,他叫唐朝,改变了我。”叫叶子欣的女人停顿了几秒,继续说:“现在我要跟着他回家乡,开始新的生活了。前阵子跟踪刘不德时知道了你住在这里,所以在临走前,我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这件事,并不是希望你报仇,你也报不了仇,相信我,千万别去惹那个女人。”
马文文站在原地,她不知该用什么语言,或是什么动作来表达此时内心的悲伤。眼前忽然浮现了很多画面,都是关于父亲的,从精神病院回来后,原本她多多少少还是对父亲存在怨恨,不过有几次,父亲喝多了跪倒在她面前痛哭流涕,反反复复地说“我不是个好丈夫,不是个好父亲,但对于你母亲,我没有亏欠,也没有对不起她,是她对不起我。这辈子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你……”
叫叶子欣的女人走了。
瘫软地跌坐在地上,眼泪在眼圈打转,过了很久,她抬手擦掉泪水,嘴里说着:“这是假的,这个世界里发生的所有事都是假的,对,都是假的。”然后站起身,跑上楼蒙上被子睡觉,也许一觉醒来,她就会回到现实世界里去,回到白色的房间里。但她失败了,再次睁开眼,她依旧在幻觉的世界里。药片,难道只有吃了药片才能回去?马文文管不了那么多了,她来到谷溪市,守在新时尚歌厅门外,等了两天一夜,李根出现了。她看见李根走进新时尚,自己也跟了进去,找到了李根所在的包厢打开,李根正搂着个穿短裙头发染成五颜六色的女人。
马文文走上前,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头说:“我……我有事找你……”
李根见状,先是惊讶,紧接着起身拉着马文文来到洗手间,关上门,气急败坏地说:“你不会是想缠着我吧?别傻了,我们只是玩玩。”
马文文小声提醒自己“这都不是真的”,然后抬头,盯着李根的眼睛说:“给我几粒药片。”
李根干巴巴眨了两下眼:“你要药片干吗?不……不会是上瘾了吧?”
马文文点了点头。
李根咧嘴哼笑了一声,从兜里拿出小瓶子,倒出些药片说:“敲诈刘不德的主意是你出的,这些就当是分你的,省着点吃,这些没了我可不会白给了。很贵的。”
马文文接过药片数了数,十粒,应该够了,小心翼翼地将其收好。李根拉着她走出卫生间,将她送出包厢。马文文搭最后一趟客车回了陵镇,当晚就吃了一粒。然而这次她却没回到白色的房间里,而是来到了院子里,院子里摆放着二十几个花盆,花盆里开着五颜六色的花,她躺在花丛中间,刚要起身,忽然有人摸了摸她的头发,转头看去,发现小时候的自己正看着她,抚摸着她的头发。
很快大门被推开了,父母走进来惊讶地看着年幼的她。
年幼的她一边抚摸着母亲的头发一边对父母说:“我能带这只狗进屋吗?”
第二天醒来,她又吃了一粒。这次她站在了教室里,同学们都在认真地听讲,老师站在讲台上认真地念着“洛阳城里见秋风,欲作家书意万重”,紧接着她又看见了幼年的自己,幼年的自己站起身,离开座位走到她身边,慢悠悠地伸出手,对她说:“你为什么老是蹲在这里啊?”
第三天醒来,她吃了第三粒。这次还是在教室里,她看见幼小的自己走出教室,紧接着有个小男孩左顾右盼地走到她的座位前,打开她的书包,在里面翻了翻,最后拿出藏在最里面的卫生巾跳到桌子上吆喝着:“大家快来看呀,快来看,马文文这么大了还垫尿布呢。”
有个胖嘟嘟的小男孩跑过来,哈哈大笑着对站在桌子上的小男孩说:“李根,你真丢人,连这都不认识,还尿布呢,这叫卫生巾,用来擦屁股的。”
第四天醒来,她吃了第四粒。这次她来到了新时尚。李根正和自己在商场里卖化妆品的同事坐在一起,同事拿出手机问李根:“这女的怎么样,漂亮不?”
李根认真地端详了一会儿说:“长的还成,看着有点眼熟。改天约来认识认识。”
她的同事说:“估计这女的你搞不定,人家正经得很。”
李根骂骂咧咧地说:“就没有我李根搞不定的女人,这种货色不超半个月就能拿下,毫无压力。要打赌不?”
第五天醒来,她吃了第五粒。她回到了前几天,李根和刘不德已经喝醉了,刘不德在谈论如何处理那具尸体,后来李根说:“我看见了,是不是站在她后面那个。”坐在椅子上的马文文回过头,顺着李根指的方向看去,看见父亲就站在角落,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的,头发乱糟糟,瞪着血红的双眼,嘴角在上下移动。父亲说:“女儿,爸爸回来了,回来看看你。”
第六天,第七天,第八天,第九天,马文文在过去的回忆中穿梭,将经历过的事又反复经历了一遍,却始终没能回到白色的房间里,没能回到现实世界去。她的身体开始吃不消,瘦成了皮包骨,那张脸变得惨白惨白,毫无血色。
从床上下来,双腿勉强支撑着身体,吃力地迈着步子,一步一停地来到书桌前坐下,在抽屉里翻了翻,翻出了一支圆珠笔,一本破旧的信纸。她闭上眼睛酝酿了许久,然后拿起圆珠笔,在信纸上写下了自己的经历,用掉了大概七八张信纸,最后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折叠起来塞进信封里,在信封上写下地址后下楼,塞进离家仅有十几米的那个邮筒里。回来后在冰箱里找了些吃的填饱肚子,紧接着在厨房里寻找到一把水果刀,拎着来到楼上的卧室,锁上门,在衣柜里翻出一套漂亮的裙子换上,随后躺回到床上,拿起第十粒药片放进嘴里,掺和着口水硬生生吞下。
最后一粒药片,她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这粒药片上,这次一定成功,即使不成功也不会回来这个幻觉里的世界了。静静等待,药片在身体里慢慢融化,天花板开始旋转,周身的景色正在被替换,见状,马文文举起紧握在手里的水果刀,毫不犹豫的插在胸口上。感觉不到疼痛,半点疼痛都感觉不到,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又由模糊变得清晰,她回到了白色的房间。
她从床上坐起来,摸了摸胸口,没有任何伤。回来了,终于回来了,马文文兴奋地站起身,视线看向门旁边的那堆报纸,报纸上摆放着一本书。周医生曾说“这里也不是真实的,真实的世界在那里……”几步跑过去拿起,那本书的名字叫作,若有所思地翻开。
马文文成了读者,认真地读着,然而越读越不对劲儿,越读越发现自己所经历的人生,无论是在幻觉世界里的,还是在现实世界里的,全都是这本书里所描写的内容,包括她此时正站在白色房间里看书的情景。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难道她不叫马文文?这个人物只不过是书中的其中一个角色?那她是谁?哪里才是她的现实世界?
有个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现在你说,哪儿才是真实的?”
回头,周医生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就坐在泡沫椅子上,他的头发花白,咧嘴笑着,两排泛黄的牙齿裸露出来。那笑容看上去异常恐怖。
她低头看了看书。书里写着,她低头看了看书。她抬头看了看周医生,周医生仿佛定格了,依旧保持着那种恐怖的笑容,紧接着白色的房间开始变黑,首先是墙壁黑了,紧接着天花板黑了,地也黑了,周医生被掩埋在了黑暗中,她也被掩埋在了黑暗中,最后整座城市都被描成了黑色,看不见天,摸不着地。
影片结束了,伴随着她的回忆到了尽头,仿佛被遗弃在了这个没有天,没有地,没有时间,没有任何景物,没有任何人,没有任何声音的空间里。她是谁?她以为自己找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可现在却又再次陷入茫然。她死了吗?也许是已经死了吧,这个空间就是人死后囚禁灵魂的地方?那双温柔的手没有再出现。
少女身体蜷缩在半空,像躲在子宫里等待分娩的胎儿,经过漫长的孕育期,终于一缕阳光划破天际,温暖着身躯,巨大的推力将她推向产道……
数万年的苦苦煎熬,生与死的再次轮回,缓缓睁开双眼,没能如愿以偿看见赋予它生命的女人,模糊中她看见一张双人床,床上铺着粉红色的床单,有个半米多高的毛绒熊瘫软地坐在床边,瞪着圆咕隆咚的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视线逐渐变得清晰,眼前是间卧室,卧室里摆设简洁,床、电脑桌,角落放着个小鱼缸,鱼缸里有两条金黄色的鱼在来回游动。她没躺在温暖的大床上,而是斜靠在门边,地板冰凉,仿佛置身于冷库。她连续打了几个寒战,试图起身,然而稍微挪动下身体,疼痛感便从胸口传遍每个神经细胞。
低吟一声,顺势抬手捂向胸口,先是碰触到了某种不属于身体的坚硬物体,紧接着她看见了那把插在胸口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