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的第二个星期天终于来临了。虽然前一天刚刚发布了即将进入梅雨季节的通告,但是,一大清早起来,夏日的天空中,便一直都是阳光灿烂。或许这样的天气,有点不太顾及气象厅的颜面;但是,我们的心情却异常高涨,简直就像是收到了雷公电母们,对我们即将步入新生活的祝福一样。
U君如约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他穿着桃红色的夏威夷衬衫,搭配着平日里经常穿的斜纹裤子。我配合着他的衣着风格,轻装上阵,走出公寓。在周围的人们看来,我们应该是要去附近的某一个公园里游玩的吧?
虽然我们身上的穿着都很随意,但是,携带的行李却很多很沉重。当出租车司机问我们“是去爬山吗”的时候,我们只是相互看着对方,欢天喜地地笑了笑。我们打算举行完婚礼之后,便乘坐列车,去长野县的信州高原去做新婚旅行。
最后将装着婚纱的衣服袋子放入旅行箱中之后,我们便轻装上车了。
“天气不错,简直太好了!……”我用右手遮挡着强烈的阳光说。话音未落,我便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比平时更加爽朗。
“神仙都在祝福我们呢!……”U君高兴地笑着回答我。
真是好好幸福啊!……
我要结婚的事情,除了教堂的牧师之外,最终我也只告诉了另外两个人——佐竹和理沙子。
当我告知他们,因为只有两个人参加婚礼,没有必要出席的时候,佐竹略显凄凉地对我说:“这样啊?……”仅此而已。
几天之后,我收到了一个很大的包裹。里面放着母亲非常喜欢的“有田烧”餐具和20万日元现金。没有书信,只有一张便笑,上面简洁地写着:“祝福你!希望你幸福!——佐竹和磨、”
我顺从地接受了这件礼物,并打电话向佐竹致谢。当我听到他完全苍老的声音时,不由得感到了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怀。虽然我也知道,倘若我现在,将他当做自己的父亲一样,跟他讲话,他一定会很高兴的。但是,我却根本无法这样启齿。
或许,佐竹也不愿意接受别人的同情吧?
我的致谢有点陈词滥调。我对他说:“收到您这么贵重的礼物,非常感谢。”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佐竹不断地哽咽着问我:“以后你也……你也能经常回来看看……经常跟我联系吗?”我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他便接着说,“不是看我,你也可以回来看看你妈妈。如果你这样想的话,或许就不会不自在了。”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当我意识到这样默默地点头,对方并不能看得见,正要慌慌张张地出声回答时,佐竹却已经说:“谢谢你了!……”他似乎早就已经看见了我的样子。
挂断电话之后,我不由得感到了无与伦比的沉重与心痛。
当我告诉理沙子,我要结婚的事情时,反而从她那里听到了我意想不到的话。
下班以后,在刚刚开业的蛋糕屋里,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跟她说了所有的事情。
理沙子听完我的话,眼睛睁得比平时大出许多,眨巴着眼睛,一边挥舞着沾满鲜奶油的叉子,一边大声叫嚷着:“畜生!……太好了,结婚?……是吗?……你要结婚了?……哇哇呸,好羡慕啊!……”
我对于理沙子的反应,感到很意外,便随口问她:“没想到,像你这样的女孩,也会这么向往着要结婚?”
“啊?……你怎么这样说话呀!……”理沙子立刻满面不高兴地踢蹬起来,“真是的。难道我是那种把男朋友换了又换,随随便便玩弄别人的坏女人吗?……畜生,你伤害到我了。”
我看到理沙子说话的口气一本正经,于是赶紧说“啊……对不起”,以表示歉意。
理沙子的脸色这才稍微有些缓和。但是,她还是有点儿生气地说:“说着玩儿的,没事,开个玩笑而已。不过,你也要结婚了。我真的很羡慕啊!……说实话,我也很想像你这样结婚的。”
虽然我还是认为,她是在奚落我,但是,看到她那认寘的眼神,我怎么都览得不应该是那个样子的。
“羡慕我?……为什么呢?……”我带着一种自我解嘲的意味笑了笑,“我从来都没有和你这样的女孩儿交往过。我的性格一直都很沉闷,所以别人总是说,即便跟我在一起,也会觉得很无聊的。”
“像我们这样的女孩儿,又不是那种多才多艺的人,所以,也没有必要让大家都喜欢呀。像那种大部分人都喜欢的人,内心一定会有什么脆弱的地方吧?……”理沙子连连摇着头说,“我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虽然有很多朋友,但都仅仅是些吃喝玩乐的同伴。什么都得不到的。不过,我也不会给别人带来什么东西,所以,大家都半斤八两。但是,偶尔也会觉得很空虚,总觉得一天一天地,都把时间都给浪费掉了。”理沙子一边摆弄着吸管,一边不太好意思地继续往下说,“我的这些感触,也是选择跟你交往的一个原因。”
“我……”我摇着奶油里的冰块,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
“是啊,你和我,如果在同一所学校里的同一个班级里,又在同一个职场工作的话,你不觉得,我们能够成为很好很好的朋友吗?除了我们两个和老板之外,没有别人——如果不是有这么一个地方,我想我们也不会成为这么好的朋友吧?”
“可能吧。”
我笑了笑,颇有同感。老板的妻子身体欠佳,才决定再找一个兼职工作人员——我不由得想起了第一次与理沙子见面的时候,我那种不知所措的情景。
那时候,我根本没有自信,与眼前这个外表花哨,能说会道的女子,十分融洽地相处下去的。当被问及为什么要录用这样一个员工时,老板甚至都有些痛恨自己的选择。
但是,与理沙子接触以后,她给我的第一印象,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知道很多我所不知道的东西,而且,讲给我听的时候,总能妙趣横生。大部分情况下,都是理沙子在讲,而我却在不停地随声附和。我偶尔也会插几句话,但是,说出来的话总是很冲,看到她微微蹙着眉头的样子,我经常立刻打住话头。
“我对自己还是颇有自信的,长相还算可爱,脑袋也并不是很笨,颇具行动能力。可是还是不行……自从遇到了你,我就完全失去了自信。”
我压根没想到她会这样说,送到嘴边的酸奶,似乎都要“噗嗤”一下全溢出来了。
“浑蛋,你说什么呢?……我有什么啊,总是被老板训斥,我哪一点能让你……”我激烈地摇着头。
“那不也是在没有旁人的情况下,才会训斥你的吗?而对我却从一开始,就像是对待一个玩偶似的,完全不能被平等对待。所以,我一直都感觉好生失落。”
我感到非常意外。一直以来都非常开朗活泼的理沙子,怎么会拥有这样的自卑感呢?
“平时我一个人的时候,倒也感觉不到。但是,你却非常棒。总会不甘心自己是一个女人,能够要求与男人们并驾齐驱。”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别人这样评价自己。虽然感觉到似乎是在戏弄自己,总有点不舒服,但也并不是很生气。
“我问你:等你结婚以后,你会辞掉这絲职吗?”
理沙子像煞有介事地问我。当我摇头表示不会的时候,她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开心。
分别的时候,我说:“能与你作朋友,真是太好了。我也一直很羡慕你的,没办法,不得不羡慕啊。嗯,现在也羡慕你,如果可能的话,我真想变成你。实际上,我们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想变成像你这样的女孩儿。不要忘了,有人想变成你这种风格的。我想,你保持着你这样的样子,就很好啦,这样才是最有魅力的女人哟。”
理沙子用自己艳丽的嘴唇添了舔手指,回答我说:“这样,才像是真正的祥子。”
我笑着点点头。
自从与U君相遇以来,我也变得有点喜欢自己了,似乎在与理沙子真诚交谈的时候,也能够体会到,自己拥有的自信了。
“走吧!……”我听到了U君小声嘟囔的声音。
或许,对于这种久违的阳光,谁都会心情舒畅吧。公路上显得比以往更加拥挤不堪。
我们沿着国道,径直向着海岸的方向行进的时候,遇到了封锁的路口。这里国铁和私铁并行行驶,而且,不远处还有一个终点站,是一个很大的车站,所以,路口的封锁栅栏不会胡乱地升起来——因此,这里是一处经常引起堵车的麻烦地带。
出租车司机看上去对这一带很熟悉,正要颃着国道拐上一条只有附近居民,才可能知道的小路。但是,因为昨天的大雨,河里的水位增高,所有的小路都无法通行,结果陷入只好原路返回的困境中了。
虽然我们两个人很早就从公寓里出来了,但是到达教堂的时候,比预定的时间只提前了五分钟。好在除了我们之外,并没有别的婚礼计划。而且,预定在上午举行的弥撒已经完成,我们可以从容地进行准备了。
这是一家我从小便经常来的教堂。在牧师住宅的庭院里,有一棵很大的杏树,上面挂满了似曾相识的风铃,正随风摇曳。那是很久很久以前,我在从小学放学回家的路上,挂上去的风铃。
我很仰慕这里的金牧师,他长着一双慈祥的眼睛,还有一大把像是圣诞老人似的、很了不起的络腮胡子。我上髙中之前,几乎每天都会来这个教堂。对于不知道自己父亲是谁的我而言,或许,金牧师就是那个最像是我父亲的人。
进入高中以后,我的学习逐渐忙了,自然便与教会疏远了。但即便如此,遇到周末,我也会经常带着自己亲手做的糕点来这里玩儿。如果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我总会忍不住,跑到这里找金牧师。金牧师总是不厌其烦地倾听我的诉苦。
“真是的,好奇怪啊!……”
当我们进入位于连接礼拜堂与牧师馆走廊上的休息室的时候,U君一边翻着行李,一边敏着眉头说。
“怎么了?”
“哎呀……对不起啊!……我好像做了一件很愚蠢的事情。我好像把结婚戒指给落在家里了,但是我明明记得,已经装进包里了啊!”
“这可不是你应该犯的铕误呀!……”我苦笑着摇了摇头。
“或许是太紧张了吧?”
他耸了耸肩,脸上充满了诙谐的笑容。然而,他似乎还是对自己的失误,感到十分愧疾,依稀可以看得出有几分歉意。
“算了,不就是只戒指吗?”我轻轻地摇着头笑道。
“不行,不能这样。”U君毅然决然地说,“我现在就回家去取。你跟牧师好好解释一下,行吗?”
“直到下午弥撒开始之前,都没有别的安排,这倒是没什么大碍。”
说实话,我只是不希望他从我身边离开。交换戒指只是形式上的事情,我并不觉得那有多么重要。我只是希望,他能够尽快回来,看到我穿着婚纱时的样子。
我强忍着涌上心头的那份任性,只是跟他说:“快点回来啊!……”
“我在教堂门口,很快就能打到出租车。一眨眼的工夫,我就能够回来了。”
“可是,很可能会又遇到堵车。不如这样吧,借牧师的小型摩托车去吧。”
金牧师的白色小型摩托车,就停在窗户外面。这原本是他的妻子骑的。自从他妻子两年以前,生病去世以后,基本上就没有再使用过。金牧师曾跟我说:“需要的时候尽管去骑。”所以,我经常会骑着它去买东西。
“牧师那边,我去说一声就行了。”我微笑着说,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是吗?……那好,我就骑摩托车去吧。20分钟就能回来。现在正好是10点钟……那么,我10点20分就一定能回来了。”
U君说着,亲吻了一下我的额头,飞奔出休息室。
“你慢点儿,可不要出什么事故啊!……”
我冲着他的背影大声喊道。U君什么都没有说,轻轻地举起右手挥了挥,就一溜烟似的离开了教堂。
教堂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盯着挂在墙上的穿衣镜。
昨晚真的太髙兴了,根本没能好好睡一觉。所以,皮肤有点干燥,眼睛下面的跟袋也很明显。我从包里拿出了基本上从来没有使用过的化妆品,将它们在皮肤上,涂抹了好几层。化妆是件容不得胡乱来的事情。不擅长化妆的我,涂抹过的脸,全部都变成了白色,活像是一个老妖怪。
已经没有办法再收拾了,我只能重新随意地摆弄一下,便打开了衣服袋子,取出婚纱。那是一件母亲亲手为我制作的,纯白色的婚纱。我已经试穿过很多次了,所以,一个人换上婚纱,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我站在穿衣镜前,最后将镶满玻璃珠的宝冠戴在头上。我调整了一下姿势,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感到很吃惊,镜子里分明站着一个,与我的想象完全不同的美丽女子。厚厚的粉底,似乎要将我那扁平的鼻子和樱桃小口遮盖住了。我怀疑这确实不是我,稍微动了一下手,镜子里的女子也随着我动了一下手。我微笑,镜中的我也在微笑。
我穿着婚纱的样子,还一次都没有给U君看过呢。真想马上就让他看到。我急切地希望他皱着眼角,对我说:“真漂亮啊!……”
我跑出休息室,看着窗户外面,U君还没有回来。
墙上的时钟,已经指向了10点30分了。他说过20分钟就能够赶回来的,但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会不会路上比想象的更加拥堵呢?
我穿着婚纱,行动很不方便。我一边在礼拜堂与休息室之间的走廊上溜达着,一边打发着时间。走廊墙壁上的十字架里,镲嵌着彩色的玻璃,散发着绚烂夺目的光彩。我出神地看着经过彩色玻璃折射后的七色光芒,目光转移到了休息室旁边的祈祷室。
从小,对于那间屋子,我本来就非常熟悉。经过牧师同意,我便经常偷偷进去,在里面度过大半天的时光。
推开祈祷室的门,展现在眼前的,是一间不足四张半榻榻米大小的房间。除了《圣经》以外,还有小孩子绘图用的图画本、驯鹿玩具、圣诞树,以及不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假发、装饰鲜艳的扇子。各式各样的东西充斥着整个屋子。
我眯缝着眼睛,怀念着过去的事情,随手拿起了一本图画书。那是一本我看过许多次,甚至能够倒背如流的关于耶稣和基督教的故事书。当我翻动那本落满尘埃的图书时,竟有一种回到少女时代的感觉,这可真有点不可思议。
或许,我想成为一个童话作家的强烈梦想,就是在这间屋子里,馒慢地培养起来的吧。如果,我不把那个梦想告诉别人,现在都没有要想去实现的想法。但是,现在,即便是结婚之后,我也没有放弃这个梦想的打算。
祈祷室里光线昏暗。只是在天窗附近,开着一个固定的窗户,用来获取少量的光线。此时的阳光,正从那里隐隐约约地照射进来。
虽然这里似乎是被用做堆放杂物的所在,但祈祷室本来就是信徒们悔过的地方。当心中有所迷茫,或者想要打开心结的时候,信徒们还是会到这间屋子里来。在天主教里,可以称作是“告解”差不多,但是,在新教的教堂中,并不存在忏悔的概念,因此,才专门设置了这种用于忏悔罪孽的房间。
我背对着窗户,一边看着驯鹿玩具,一边将双手妙在胸前。听牧师说过,在举行结婚典礼之前,到这里进行悔过的人很多。我的面前放着红鼻子、表情又很滑稽的驯鹿玩具,而在这里悔过的人们,大概都会觉得有点不太搭调吧?
我想象着这样的场景,顿时觉得有些好笑,“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有什么需要悔过呢?……
我生来就是这个样子,从来未曾有做过什么坏事的记忆。我真是一个死较真的、索然无味的人。
因此,最先浮现在脑海中的,便是佐竹那孤寂的表情。
“佐竹……对不起啊。”我嘟囔出声来。
“我绝对不是讨厌佐竹。他对我原本就是很慈祥的。而且,我觉得能和佐竹相遇,也使得妈妈度过了一个幸福的晚年。我非常感谢佐竹!……”
我闭上眼睛,眼前闪现着母亲健康时的容颜。
“可是,我终究没能叫佐竹一声爸爸。我的爸爸只能有一个。我总感觉,假如我称佐竹为爸爸,那么,我将会失去真正的爸爸——如果跟佐竹亲密相处的话,我一定会喜欢上他的。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就会在不知不觉之间,把他当做自己的爸爸。这……这太可怕了。所以,对不起啦!……”
我慢慢地睁开眼睛,面对着眼前的场景,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我不敢相信:母亲……母亲竟然站在了我面前,正在看着我微笑。这绝对不是我的幻觉。
我揉了揉眼睛,再次耵着前方看。但是,刚刚还确定站在我面前的母亲,却再也找不到了。
“妈妈!……”我大声地呼喊着,飞奔出了祈祷室。
但是,外面空无一人。只有挂在墙壁上,写着“要做礼拜,就往这里走”的牌子,随着风微微摇曳着。
“妈妈哟!……”
我回到祈祷室里面,再一次看着墙壁。墙壁上的斑点,看上去陈旧污黑,或许也可以看成是人的面容。这大概是我一边回忆着母亲,看到这些斑点之后,产生的错觉吧?
我一边抚摸着驯鹿玩具的鼻头,一边回想着母亲。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我进来了啊!……”伴随着温和的声音,金牧师走了进来。
“天气不错,真是太好了。看来,梅雨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来临啊!……”
“如果要下雨的话,昨天就应该下了。”我摇头笑着说。
金牧师听到我这样的回答,张大了嘴说:“噢,真的吗?……”金牧师的表情很夸张,“这么好的天气,我真是不敢相信!……”
他对于世俗的事情,很少会感兴趣,也从来都不看电视、报纸。关于粉红女郎是谁,以及有关消费税的讲解,都是我告诉他的。
金牧师从小就很疼我,他是一个花白胡子一直垂到胸前的美国人。我上小学的时候,经常会因为没有父亲而被人欺负,在教堂门前哭鼻子,金牧师总会在那个时候安慰我。看到我抽抽搭搭地哭泣,金牧师从来都会慈祥地跟我说话,还给我蛋糕吃,给我红茶喝。
我经常去问金牧师:“我为什么没有爸爸?”
这个时候,金牧师就会温和地跟我说:“你一定是有爸爸的,否则,你不就是个野种了吗!……我猜他一直都在小祥子身边,一直都在守护着小祥子你。”
至今为止,我都一直在得到金牧师的麸励。
“啊,祥子,你真漂亮!……”
金牧师看着我,快乐地吹着口哨。虽然讲这样的话,并不符合他的牧师身份,但是,我听了以后,仍然感到非常高兴。
“但是,脸有点太白了,这会显得你的个人魅力不够。即便不化妆的话,你也是非常漂亮的。”
金牧师的话,让我觉得有点羞涩,于是慌慌张张地转移了话题。
“金牧师。今天……哦,就是今天,妈妈竟然在我的眼前出现了。我说的是真的,她看着我,还冲我慈祥地微笑着。”
“是吗?……看来,你的母亲也在为你的好日子,而感到无比欣慰啊。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金牧师持着络腮胡子,哇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脸上都笑出了皱纹。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啊,你太漂亮了,我都把正事给忘了!……”金牧师突然一本正经地对我说,“有人打电话给你,好像还挺急的!……”
啊,是U君吗?……
我跟着牧师,走进了牧师的住宅。一台黑色的电话机,就放在陈列着《圣经》与关于神明书籍的书架上,就像是这间屋子的主人一样。
我拿起了电话听简,放在耳边。
“哦?……”难道是用公用电话打过来的吗?我听到了硬币落下的声音。
“是乌龟祥子女士吗?”电话那头不是U君。
但是,我听到那种急迫的声音,心中还是有些发慌。我强忍着惊慌使自己平静下来,但心中还是充满了不安。
“太好了。你要冷静一点啊,听我说!……”
这是一个我并不熟悉的、低沉的、含混不清的声音,也没有丝毫的特征,我只能听出来,对方是一个男的。
“就在刚才,三笠勇纪出事故了。”
这真是一个晴天霹雳的噩耗,我感到似乎被钝器,狠狠地击了一下后脑勺。我摁着太阳穴,一下子跌倒在了地板上。
“祥子!……”牧师大惊失色,冲了过来。
他用一只手扶住了我,似乎是想问我:“没事吧?”
“已经送到了h大学附属医院,现在,正在抢救呢。你赶紧过来吧!……”
“那……你是……”我颤巍巍地拿起了电话。
“我是三笠勇纪的朋友,听勇纪提起过你。今天,你们要举行婚礼的事情也……”
那家医院离这里并不是太远。一路狂奔过去的话,只需要20分钟;如果开车过去的话,还会更快。但是很遗憾,我只有小型摩托车的驾驶证。到现在,我才开始懊悔,自己没有取得驾驶证。
“那么……U君现在怎么样了?”我浑身的脉搏都在战栗着。
“详细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但是,先不要着急……”
对方的回答断了。我开始感觉到结果很糟糕。
“不管怎么样,你还是赶快过来吧!……”最后,我的声音几乎要变成哀号了。
来不及换衣服了。我向牧师说明电话的内容之后,准备迅速离开教堂。
但突然间,地面开始咔嗒咔塔地摇晃起来。有两本堆放在桌子上的《圣经》,突然掉在了地板上。虽然,五秒钟左右的时间,便停止了摇晃,但是,这确实是一次很久不见的强烈地震。
刚刚接到交通事故的通知,就发生了地震……这真是一个不吉利的预兆,不由得让人心里觉得有些惊悚。
“祥子,冷静一点!……U君一定会没事的。如果连你也出什么意外的话,那就更糟糕了。”牧师温和地劝着我。
我知道。我是知道,但还是无法平静下来。
我顾不得脱下婚纱,匆忙摘下头饰和手袋,交给牧师保管。
“我也找个人来看家,跟你一起去医院吧!……”
我虽然听到牧师在后面跟我说,但是,还是一个人抢步蹿出了教堂。
一路上,与我擦肩而过的路人们,全都向我投来异样的目光。眼角中,也出现过从车子里,向我指指点点的情侣们的样子。但是,我顾不了这么多。我必须尽快赶到U君的身边。
电话里的男子,只是告诉了我,U君出了事故,但是,详细情况对方什么都没说。究竟会出了什么事故呢?是不是U君想着快点回到教堂,骑着摩托车,慌里慌张地跟别的车辆撞到一块儿了呢?……
他伤得严重不?会不会危及生命?……
我想起,电话里的男子,沉默了一小会儿。
嘀……嘀嘀……一阵按喇叭的声音,一辆汽车突然停在了我的面前。
“松井?你是松井祥子女士吗?”
听到有人叫我,我突然回过头去,只见副驾驶座上,有一个戴着银框眼镜、白白净净的瘦高个儿青年男子。说是潇洒,倒不如说是吊儿郎当地,用左手摆弄着自己的长头发,又用另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是三笠勇纪先生的同事。那个什么,赶紧上车!……一块儿去医院。”
如果在平时,我基本上不会这么剧烈地奔跑。我一步也走不动了,所以,这样的邀请我是求之不得。
怎么会知道我就是松井祥子呢?我也不再想去问这样的问题了。或许,是因为我穿着婚纱,拼命地朝着通往医院的道路奔跑,看到这样的女子,大概就会认为我是祥子吧。
青年男子戴着银框眼镜,就像是一个学生,靠近了仔细观察,才发现他穿着青紫色的西服。他拿出名片给我看,上面写着“三生影像(株)”。
啊,这一定就是U君工作的公司的名片。
我丝毫没有怀疑,反而还很庆幸,一下子坐到了后排座位上。
驾驶座上,坐着一个胖墩墩的、油光发亮的中年男子。他会是U君的上司吗?我无法明确断定。他头上仅有的头发,全都梳到了后面,紧紧地贴在头皮上。或许是鼻子有点问题吧?一直在吁吁地喘着粗气,声音让人觉得有些难受。
天气也不是很热,但是他的额头上,却渗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
车在急速地、疯狂向前奔驰。
“刚才我们两个在从公司去医院的路上,接到了电话。得知三笠的未婚妻——祥子还在教堂里,我们本来打算从那里接上你,一起走的,但是,牧师告诉我们说,你刚刚离开,所以,我们就急急忙忙地追了过来。”坐在副驾驶上的男子对我这样解释着说。
“啊,非常感谢!……”我轻轻地点了点头,将手放在膝盖上,握着拳头,根本顾不上说别的话。
但是,青年男子似乎很爱讲话,他一边用右手中指,不停地扶着眼镜框,一边喋喋不休地跟我说道:“即便出了事故,也不会太严重的。你就放宽心就好了。我们接到电话的时候,也吃了一惊。今天是我们两人值班,太好了。如果我们俩去什么地方玩儿的话,就很难联系上我们了。”
“是吗……”我只是这样回答。
当然,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故?U君现在怎么样了?……但是,这些只要到了医院,就一切都明白了。现在,还是什么都不要想为好。现在什么都不需要去想。只是,无论事态发展到什么程度,我都不能乱了阵脚。我拼命地对自己这样讲着。
突然,驾驶室里的男子,开车拐向了左面。弯儿拐得很急,我的身体急速地向右边倾斜。
“怎么了?……”我惊讶地抬起了头。
“路上太拥挤了,还是绕道去吧。”满头大汗的中年男子声音尖锐、言语粗鲁地说道,与面部的表情极其不符。
我瞟了一眼后视镜,与中年男子的视线交织在一起。男子很快将目光转移开开,但是,那种不舒服的感觉,还是紧紧地纠缠着我。
真是糊涂,直到走到这里,我才感觉到了一丝奇怪。虽说是要绕道去医院,但车子的方向,却开始与医院背道而驰了。
细想一想,戴眼镜的青年男子所说的话也很奇怪:他说从公司开车去医院。U君的公司在医院的西面——也就是沿海的位置。如果从公司直接去医院的话,是不会经过教堂的。
“牧师的伤不要紧吧?”我轻声嘟囔着。
“嗯?……”戴眼镜的男子,似乎是听到了我的话,不停地用中指扶着眼镜,回头看着我。
“刚才你见到过金牧师了吧?他的伤怎么样了?”
这是我瞬间里想到的诡话,牧师当然是没有受伤的。我只是想试探一下他们俩。
“没事……看上去还很好的……”青年男子扶了扶眼镜,回答我说。
“金牧师头上缝了五针呢。马上天气就会越来越热了吧。只要头上一出汗,就得赶紧把绷带给解下来。会没事吗?……绷带包好了了吗?”
“是吗?……难道跟我说话的人,不是金牧师吗?他并没有包绷带啊!……”我突然说。
“这么回答,你是不相信我们俩吗?”
戴眼镜的青年男子一边抿着嘴,坏坏地笑着,一边向我靠近。我迅速地将手伸到了车门处,但是,那个男子比我更迅速,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没关系的!……”男子摸着头发,啊哈哈地笑了起来。微微分开的牙齿,让人觉得特别讨厌。
我的心情突然变得紧张起来。
“相信我们,又不会要你的命。”
我的嘴巴被堵上了,似乎用的是纱布。我扭动着身体,想要反抗,但是,头上猛地一发麻,便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