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睡在冰冷的地板上。我迅速地爬起身来,环顾着四周。
这是一间破旧的、昏暗的小屋。屋内除了我以外,没有旁人。四周只是随意地堆放着一些播种机和农具。或许,已经很久没有人使用了。地板上布满了尘埃,髙高的天花板上,结着密密麻麻的蜘珠网。
究竟我遇到了什么事情?……一时半会儿是很难想清楚的;但令人不可思议的,却是我丝毫没有感到恐惧。他们用U君出了事故这样的说法,才把我骟到这里的,现在看来这是在骗我。如果U君现在安然无事,那便没有什么可的了。只要不是发生了让我失去U君这样的事情,那么,任何悲剧,我都能够接受。
我确认过周围的环境之后,才注意到自己的身体。手表上的时间告诉我,很快就要到中午了。从教堂里出来到现在,已经过了大约一个小时了。
我身上还穿着婚纱。虽然多少沾了点尘土,但似乎并没有遭受过什么侵犯的迹象。我放心地叹了口气,确认屋子外面,没有别人之后,就打开了小屋入口处的门。
外面是一片广阔的地界,我从来也没有来过。周围覆盖着低低的花草,对面是高高的青山。这是哪里的高原?
我环顾四周。如果再磨蹭的话,恐怕那两个男人就要回来了。在距离我大约数百米的地方——就是草原的正中央,有一幢黑色的建筑物。
无论如何,我都要尽快离开这里。我这样想着,向建筑物迅速走去。如果那里有谁在的话,我打算去寻求帮助。
我一边提着婚纱的下摆,一边继续向前走着。距离建筑物越来越近了,建筑物的外观,也越来越清楚地呈现出来。是一幢大约三米高的圆柱形的建筑物,与街市里随处可见的警察厅极其相似。如果真是警察厅,那就实在太好了,但在这种草原的正中央,是不可能建设警察厅的。而且,也从来没有听人说过,警察厅会像这样,全都涂成一片黑色。
当我终于抵达建筑物的时候,却又不得不犹豫不决起来——这个建筑物连入口都找不到。我围着建筑物转了一圈,虽然有几个小小的窗户,却怎么也找不到像是门的东西。在建筑物的周身,缠绕着很多电缆,就像盘着的蛇一样,还有就是随便堆放着几个不知道用来干什么的、类似是电门开关的机械。就是这些而已。
我一边暗暗地琢磨着,一边透过一扇窗户,偷窥里面的情况。窗户长15屋米,宽60屋米,呈扁平形状,而且是固定的,不能开关。想从窗户进入建筑物里面,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似乎只能从窗户往里面窥看。
我看到了建筑物内部有人影。是一个女子,银白色的头发有些脱色……啊,这下可得救了,我略感宽慰地松了一口气,动手想要敲打窗户。但是,转瞬之间,我却倒吸了一口冷气。
女子全身赤裸着,被生生地紧绑在墙壁上。仔细看去,左手腕和两个脚腕,都被用金属之类的东西固定住了。匀称的身体上,浮现出几条红肿的道子,就像是蚯蚓一样。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从捆绑的器具上逃脱,于是不停地挣扎着。她挥舞着唯一可以自由活动的右手腕,但是,捆绑器具却紧紧地陷进了她的身体之中,无论怎么样,她都无法动弹。
我得想办法救她……
我敲了敲窗户玻璃,“扑通”一声沉闷的声音传来。建筑物里面的她,似乎发现了我,将视线移到我这边来了,嘴唇努力地翕动着。
“救命!……”我知道那女人说的是这个词。
我的确很想帮助她。但是,我该怎么办呢?……
我确实有点惊慌失措,拼命地想着办法。即便我将窗户上的玻璃打碎,窗户也太小了,根本无法进得去人。但是,由室内有人这一点,可以看得出来,建筑物一定有出入口存在。到底在哪儿呢?
我又绕着建筑物看了一圈。除了13个窗户以外,还有一个铁质的梯子,一直延伸到建筑物的顶部。
——啊,梯子?……
我仰望着建筑物的顶部,顺着梯子可以爬到最上面。上面或许会有些什么吧。
我伸手抓住了梯子,到建筑物顶部大约有三米。才这么低,即便我运动神经不是特别的发达,也还是能够爬得上去的。
我用两只手紧紧地抓住梯子,正当我要向上爬的时候……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个女子的哀号,听上去极不寻常,刺激着我的耳膜,感到麻酥酥的。
我两手一滑,身子掉了下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下子我真像一只倒了背的小乌龟。
我揉着屁股站了起来,再次透过窗户向里面看去。先前的女子,照旧还被绑着,没精打采地垂着头。她那银色的头发,黏贴在微微出汗的身体上,无法离开那里。
我看到有一个人,一边玩弄着拖到她胸前的头发,一边将嘴唇凑到她的腹部。那个人全身都用黑布包裹着,连容貌都看不清楚。甚至都不知道,他是男的还是女的。
“不,不要这样子哟!……”
我大叫了一声,拼命地敲打着窗户。我的拳头有了游血,并且发红,即便如此,我都没有停止过敲打窗户。
那个穿着一身黑衣的怪人,右手上似乎握着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那是一把手术刀。那个人将右手举过头顶,将手术刀冲着女子的胸部,“噗嗤”一声刺了下去。
我恐惧地移开了视线。肺部就像是出了一个大洞,连呼吸都无法进行。胃的四周一阵阵地绞痛。两股战战兢兢,无法站稳。
“算了,算了,这种地方实在是待不下去了。”我的耳边,传来了一声令人厌恶的鼻音。
“可算找到你了!……”
还没等我回头去看,我的后脑勺便被猛地一击,之后,便又失去了知觉。
当我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我又一次躺在了与先前一样的、那个布满尘埃的破旧小屋子里了。我还在睡梦中吗?
我一边迷迷糊糊地,眺望着天花板附近的横梁,一边去回想刚刚在那幢黑色建筑物里,见到的人间悲剧,但是,记忆很模糊,一切都恍若梦中一般。
但是,现在并不是为他人担心的时候。我想要坐起身来,但我的手脚却被很粗的、类似于麻绳的东西给紧紧地捆绑着,身体动都不能动一下。嘴也被胶带粘了起来,想要呼喊救命都不可能。
我的身体就像是被蛇紧紧地缠住一样。我想尽办法,想要使绳子松一些;但是,我越是挣扎,绳子就越是紧紧地勒着我的皮肤。就我这点力气,似乎是什么都办不到了。
一阵吱吱嘎嘎的响声之后,入口处的门被打开了。我转过头来,向着那边看去,感到了一阵战栗。
那边站着的是两个男子。两人上身都穿着短袖衣服,面部用皮质的面具蒙着。只有眼睛、鼻子和嘴巴露在外面,但是,我还是很快就认出了他们。一个是皮肤白净的瘦子,一个是脂肪过剩的胖子,这两个人,一定就是把我带到这里的那两个人。
胖子走到我的身边,“哼哟!……”一阵令人厌恶的鼻息声传了过来,我闻到一股口臭的味道,不由得将脸转了过来。
男子一把抓住我的胸口,使劲儿地撕扯着我身上的婚纱。胸口的别针弹了出去,落在了地板上。母亲留给我的婚纱——U君还一次都没有见过我穿着它的样子呢。我的大脑突然变得一片空白,怒气瞬间流遍了全身。
男子很快就将我身上的婚纱,嗤啦嗤啦撕得粉碎,就像是撕扯一张旧报纸那样简单。然后又用蛮力,将我下身的衣服胡乱地撕去,我的小腹全被暴露了出来。
这种粗暴的撕扯方式,让我的背部和腰部,也传来了阵阵疼痛。我已经忘记了恐惧与羞耻,只有满腔的怒气支配着我。倘若我的手脚能够自由活动,无论采取什么办法,我都要杀了他们。
“这么烈性?”
男子似乎感到了我的杀气,他轻轻地咬了咬我的耳垂之后,小声在我耳边嘟囔。
“你是不是想快点回到三笠勇纪那个浑蛋的身边去呢?”
我瞪着眼睛看着眼前的男子。
“我劝你还是温顺一点的好。你要是再这么反抗下去,U君那家伙也是必死无疑!”
U君到底出了什么事呢?我扭动着身体,呜呜咽咽地嘟囔着:“不要啊!……”
男子歪着嘴说:“这么好的恋人,你也不想随便就失去吧?……如果不想的话,就乖一点。你说呢?……”
我只能点了点头。男子满足似的眯缝起了眼睛,猛地向我扑了上来。粗糙的舌头舔遍了我的身体。瘦男子将堵在我嘴上的胶带剥了下来,粗暴地将自己的嘴唇凑了过来。为了不惹怒他们,我极力地忍耐着,我只是一个劲地想着,能够尽快回到U君的身边。
瘦男子一只手拿着一架小型摄像机,开始拍摄一丝不挂的我,看上去很髙兴的样子。那钟身姿,与我中学的时候,曾经交往过的、一个喜欢摄影的男友很相像,这让我不由得陷入了一种空虚的感觉之中。
在这里,我并不想去回忆以前的事情。一切结束之后,瘦男子让我面向镜头,装出一种天真无邪似的口吻说:“好的,停拍!……”
“这样你们满足了吧?那就尽快地从我眼前消失……”我冲着镜头嘟囔着。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什么怒气了。
一切都结束了。我又一次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药味,又一次失去了知觉……
等到我睁开眼睛的时候,他们已经不在了。
我身处一个陌生的树林中,我倒在土地上,似乎身体还靠着一个树桩。我闻到了一股海潮的气息。大海就在附近?……这里与我之前所在的地方迥然不同。一定是他们先使我昏睡了过去,再开车把我拉到这里来的。
我竖着耳朵,听到有汽车向我驶来的声音。
我身上的绳索已经被解开,手脚能够自由移动了。在树桩的旁边,放着一块毛巾和一套下身穿的衣服,此外,还有一件褐色的运动套衫。
“还是一些极其彬彬有礼的强奸恶魔哟!……”
我苦笑着,用毛巾擦拭完污浊的身体,换上了下身穿的衣服。我心里很平静,有点不可思议。或许是事情来得太过猛烈了,情绪一下子难以恢复。
我慢慢地站起身来,浑身没有一处感到疼痛的地方。或许即便是受到了很严重的伤,以我现在的情况,也已经感觉不到了吧?
“好热!……”我擦拭着淌在额头上的汗水,抬头仰望着天空,强烈的阳光照射着我的身体,似乎是盛夏的骄阳。我心甘情愿就这样被灼烧。我情愿被燃尽每一块骨头,让整个人都化作一缕青烟。
我双手扶着膝盖站起身来,脚步蹒跚,恍若行走在云间,没有丝毫的现实感相伴,与发髙烧时的感觉相仿。
好不容易才走出了林子,眼前铺排出一幅见惯了的景色。我清醒过来的地方,是h大学附属医院旁边的杂树林。
路上的行人,都向我投来怪异的目光。大白天的,或许在这条街道上,是不会有穿着运动套衫的女人,忽然出现的吧?所以,大家才会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别人的视线,一旦与我相对,就会显示出一种怯弱的表情,然后迅速地从我的面前离去。我究竞是一副什么样子在行走呢?一定是一脸奇怪的表情模样吧?我知道自己的面颊一定很僵硬,我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也许冷不防会露出一个笑容。
“在这种时候,我怎么还能笑得出来?……”我如此自责着,用运动套衫摩擦着两个满是伤痕的手腕。
“我必须尽快回到U君的身边!……”我继续行走在人群中间,脑子里只想着这一点。
当U君取到结婚戒指,返回到教堂的时候,却听到金牧师说我去了医院,一定会大惊失色的。他一定会为我的失踪而万分焦虑,现在一定还在拼命地寻找我的下落。
我必须尽快让他,看到我完好无损的样子,让他安心。
我终于气喘吁吁地抵达医院,正如我想的那样,在医院的大厅里,我见到了金牧师。我与他打了招呼之后,金牧师露出一副吃惊的表情,向我走来。
“祥子,你都去哪儿了呀?真是让人着急啊!……”
但是,这里却不见U君的影子。
“U君呢?U君在哪儿?”我强装微笑地询问金牧师,但我并不自信自己是否能够装出恰当的表情。
“你要坚强一点啊,祥子。”金牧师抓着我的肩膀,使劲儿地摇晃着。
“快让我见到U君啊。他一定很担心我。我突然就不见了。好不容易才等到的结婚仪式,也没办法举行。我必须对他道歉,必须向U君道歉……”
“你还没见到他?”
我点点头。
“警察正等着你呢。我从来没见过你的未婚夫,不能确认。必须你来确认。你要坚强一点啊,祥子!……”
浑蛋,金牧师到底在说些什么呢?
我被金牧师强拉硬拽地,带到地下室这里。啊,地下室——畜生,为什么是地下室?U君在这种地方干什么呢?……
“U君已经不在了,他没有痛苦,被召唤到天堂了。”
不,不,那不是真的。那只是为了强奸我,为了引诱我出来,那两个卑鄙的浑蛋,恶意编造出来的谎言。U君根本就没有遭遇事故。根本不可能的——一切都根本不可能的……
我的眼前,横着一具用白布盖着的尸体。
“这是遇难者的遗物。”
一个自称是警察的男子,开始将一些物品,陈列在一张细长的桌子上。
啊,那些全都是我熟悉的东西。香烟是U君常吸的那个牌子;在事故中撞成两半的行动电话,也和U君使用的行动电话是同一个机型的;粉红色的夏威夷衬衫,也与U君今天早上穿的几乎一模一样;袋鼠皮制作的钱包,是我送给U君的生日礼物。
“事故发生在上午10点40分左右,地点是在t城的第二个铁道口——俗称‘打不开的铁道口’,死者骑着摩托车,打算从西向东穿过那里的时候,被上行的特快列车一下子撞到。据事故目击者说,死者看上去很着急,似乎是想要强行穿过铁道口的栅栏。”
警察看着笔记本,淡淡地向我说明情况。
“当时,那里刚刚发生了地震,因为震动剧烈,或许是方向操作失误。闯入列车轨道时,列车正好开了过来,呜……”
我梧住了自己的耳朵。
“真是一个糟糕的时间点。感受到地震之后,列车虽然很快启动了AtC装置,但是,还是没有办法在死者前面停下来。”
畜生,我不想再听这些话了。
“在死者穿着的裤子里,只从口袋里找到了一块手帕,其他什么都没有。夏威夷衬衫在事发时,是放在摩托车车筐里的。或许是因为上午天气炎热,所以才在驾驶过程中,将衬衫脱掉的。钱包、香烟、行动电话,全都是装在衬衫口袋里的;我们在钱包里找到了三笠勇纪的驾驶证,还有五万两千日元现金和几张卡。截止到目前为止,我们掌握的情况就是这些了。你能确认,这些东西都是三笠勇妓的吗?”
我不管警察说的话,跑向尸体,一把扯开蒙着脸部的布。我再也说不出话了,只是哀号着。
“不……这不是真的……啊!……”
我拼命地摇着脑袋。牧师想要用手搭住我的肩膀,却被我一把甩开了。
“不!……这不是U君!……U君他还活着!……还活着!……还活着!……”
“祥子,冷静一点……”金牧师大声喝止我。
“还活着!U君还活着!……”
就在冷冰冰的太平间里,我一直大声地号叫着,就像是疯婆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