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子失踪三个月后的某一天,我与中田理沙子取得了联系以后,便赶往她所指定的意大利饭馆。
自从第一次在“乞力马扎罗山”咖啡厅里,见到了理沙子以后,我就好几次邀请她说:“我想听你跟我说一下,有关祥子的事情,能够跟见一面吗?”
但是,每次她都会冷冷地跟我说:“跟你这种人,没有什么好说的。”
理沙子对我抱有明显的敌意。但是,为什么她会这么恨我,我也全然不知道。
在我的纠缠之下,她终于妥协了。前一天晚上,我跟她说,见我一小时都可以,她终于给我打来了电话。
我没有去上班,等我到了约好的见面地点时,她已经到了,正在喝着一杯很浓很浓的咖啡。
“你终于肯见我了。”
我从早上开始,就一直没有吃东西,所以,就向走过来的女服务生,点了一杯咖啡和一份午餐之后,在理沙子的面前坐了下来。
“你吃点什么呢?”我微笑着问理沙子。
“不需要了!……”理沙子一口回绝了我,依旧是一种冷淡的回应。
“让你特意跑一趟,我真不好意思,那就由我来请客啊!……”
“我不想让你来招待我。”她把咖啡杯放回桌子上,回答我说。
“那……之前就一直想问一问你。”我喝了一口水,等到水到喉咙的时候,开始说,“你为什么要生气呢?”
“生气?……我?……为什么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顿时瞪大了眼晴,眼珠滴溜溜地转着,擻娇作态般地笑了起来,“我就是这样的女孩,只有这一种态度。如果你不髙兴了,那就对不起了。在这里一并向你道歉。”
“不,也没有什么需要道歉的……”我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接触。
“只是祥子——她三个月前就失踪了,你知道这事吗?”
“好像是吧!……”理沙子还是一副冷淡的口气。
“有什么线索没有呢?”
“作为她的未婚夫,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啊?”
“祥子就没有跟你说过些什么?可能对我不能说,但是,你是她的好朋友,或许会说一些的吧……”
“很遗憾,她什么都没有跟我说过。”
我没有去上班,特意跑过来见她,但理沙子一直都是这种腔调,我真的没办法跟她接近了。刚开始的时候,我还能够捺着性子,跟她说几句话,但很快就有点撑不下去了。到最后,我便敲打着桌子,一溜烟地飞跑出了意大利饭馆。
祥子怎么会跟这种女孩关系很亲密呢?对于她的不满,我又加重了一重。
当我回到公寓的时候,在楼前,见到两个面孔很严肃的男人,正抽着香烟站在那里。
我很快便知道,他们就是三个月前,向我了解情况的警察。虽说是了解情况,却与样子的失踪毫无关系。她失踪的事情,我并没有告诉警察。我还无法判断,这件事情有没有刑事性质。
祥子与三个男人同时交往,又决定在同一天、同一个地方举行婚礼,我如果跟警察说了这些,他们会怎么想,又会怎么跟我说,都是明摆着的事情。
“您好!你好啊!……”警察要向我了解的,是关于蓝田麻美被杀事件的情况。
在看到我之后,其中的一个警察,向我走了过来。那是一个脸上满是不悦的、四十来岁左右的男子。头发理得很短,还微微烫过。眉毛很细,但是,眼光却很尖锐。在右眼下面,还有一个很大的伤疤。看他那样子,倘若是在街上遇见的话,无论是谁,都会为了避免麻烦,而给他让路的吧。
“关于蓝田麻美被杀的一事,我们还想找您稍微聊一聊。”
警察毫无铺垫,直接跟我说。他那稍稍凹陷的额头,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黑黢黢的光泽。
“浑蛋,我已经跟你们都说过了,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我暴怒地又跳又喊。
“需要再最后确认一次。为了制作报告书,必须在各处检查一遍。如果你也是一个工薪阶层的话,就会明白这些的。”
“哦,原来是这样啊!……”我无奈地点了点头。
在公寓楼前一直站着的另一个警察——看上去比较年轻,估计和我年龄差不多——他冲着我点了点头。
“那别站着说话了,到我家里吧!……”
我想把他们带到我家里,但是年长的那个警察,却向我挥挥手,说道:“不了,不了,就不打扰了。还有两、三个问话,很快就得走。”
“是这样的,今天你没去上班,究竟去了哪里呢?接待处的小姑娘跟我说,你感冒了,就没去上班……”
看来这两个男的,已经去过我们公司了。虽然在他们面前,我并不能很好地撒谎,但是,也没有很快就被看穿。
我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并没有感冒。”
“那你是旷工了?虽然我觉得这样并不是很好,但是你还很年轻,也没办法说什么。那家伙也经常编个理由,就不来上班了。”
中年警察一边说着,便用额头示意那个年轻的警察,然后笑了起来。
“为什么没去上班?”
“也没什么,就是今天不怎么想去了……”
“之前你都干什么去了?”
“吃午饭去了。”我这么回答,但是心里却想,倘若他再问我,去哪个饭馆吃饭了,那可就糟了。
与理沙子见面的那个意大利養馆,坐电车从这里过去,都需要经过两站路。就为了吃一顿午饭,特意跑那么远的路,肯定显得很不正常。如果他们再问我,为什么跑那么远,我就不得不说出,祥子失踪的事情了。
但是,警察关于这些事情,并没有再往下询问。
“那么,接下来就问一下,以前问过的问题吧……”男子从上衣的口袋里,随手掏出了笔记本,一边翻开本子一边说,“作为尸体的第一目击证人,你和五条茂之前,根本就不认识吗?”
“嗯……是的。那天晚上,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你把他看成了去年6月份失踪的哥哥,就叫住了他,是这样吧?”
“对呀!……”我顺从地点了点头。
“当时,你听他说,一个叫蓝田麻美的女子,从早上开始就失踪了。”
“正是这样!……”我还是老实巴交地点了点头。
“五条和蓝田约好,要晚上10点在‘紫雨酒店’见面?”
“紫雨酒店?”我不知道这个地名。
“就是五条很喜欢的那家快餐店。他是那里的常客,现在还经常光顾那里。案发当天,他正在那里等待着蓝田麻美。但是,时同都过去很久了,她竟然还没有到。打她的行动电话也联系不上。五条感到有点不对劲儿,就挨个儿地给蓝田麻美的朋友打电话。找到了一个蓝田的亲密朋友,说是早上还在蓝田家里见过她,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这是最后见到蓝田麻美的证言。之后,直到你们在‘恶魔馆’里,发现了蓝田麻美的死尸,这一段时间她究竟在哪儿,又干了些什么,就完全无法知道了。”
我一边听着他的叙述,一边侧眼看着那个年轻的警察。似乎是在记录着什么。那个浑身肌肉的警察,拿着一支磨秃了的铅笔,在笔记本上奋笔疾书。
“因为在与蓝田麻美交谈的时候,五条茂知道了她,正为有一个奇怪的人跟踪她,而感到十分烦恼,这使五条感到很不安。他在‘紫雨酒店’等待蓝田麻美的时候,有一个电话打了进来。似乎是对方的行动电话设定好了,不会在拨打的行动电话上显示号码,所以,他也不知道电话是谁发过来的。”警察一边看着记录,一边说道,“电话的主人自称是‘门主’,然后告诉他,当晚是新月之夜,之后便挂断了电话。五条茂想起了去年发生的那起事件,可能就是那件事情,让他想到了一些东西。你还记得一年前的那个案件吗?”
“嗯,我知道!……”我点了点头。关于去年的那件事情,五条茂在去“恶魔馆”寻找蓝田麻美的途中,曾经跟我说过,所以我还记着。
“五条觉得自己应该去‘恶魔馆’,所以,就从店里跑了出来。之后就被你叫住了。是这样吧?”
“是的……”我点了点头。这些全都是第一次向我了解情况时,我所说过的证验。而且,在周刊杂志上还刊登过,是谁都知道的事情。为什么现在又旧话重提呢?
我摸不清楚警察的意图,只是模模糊糊地感到,有一种不安的感觉袭来。
“事情还没有解决吗?”我心里想着,便脱口而出。
“哦……谁这么说过?”
“但是……不是在周刊杂志上也刊登过,电视综艺频道上也热播过吗?而且,在去年事件中被捕的男子——唐泽正芳,事发当晚,不也在距现场不到一千米的地方,兀自没目的地游荡吗?并且,调查了行动电话的通话记录之后,不也证明了:就是他在晚上10点多的时候,给五条茂打过电话吗?……”
“唐泽正芳的批捕令还没有正式签署。还有一些谜团没有弄清楚,是不能就这样逮捕他的。正因为如此,才又一次询问你们这些相关者,必须把整个事件再确认一因。”警察严肃地说。
“你从五条那儿听到蓝田麻美失踪了,所以,就坐着他的车,一起去了‘恶魔馆’。是这样的吧?”
警察用一种尖锐的目光看着我,向我问道。
“对你而言,五条茂和蓝田麻美两个人,都是和你素不相识的路人吧?那你为什么要去现场呢?……”警察突然尖锐地向我发问,“是想帮助别人吗?还是你觉得那样做的话,就会被认为是很有正义感的人呢?……”
“不……不是的。”
虽然我不知道,警察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意图,才突然向我说出这么具有挑衅的话,但是,为了避免被莫名其妙地怀疑,我决定实话实说。
“听了五条先生的话之后,我想到:或许我的未婚妻,也可能在那里呢。”
“哦……”警察的一道眉毛吃惊地跳了一下,“你可从来没有向我们说起过这些呀……”
“我也不是故意要隐瞒,只是我觉得,这些都是与事件没有什么关系,还挺丢人的事情。”
本来定好那天要举行结婚典礼的,但是,新娘——松井祥子却失踪了,听了五条的话,我突然想到,这可能是同一个人犯所犯的罪行。我把这些话向警察说明了。
“样子为什么会消失?……她究竟去了哪里呢?……我现在还没有找到任何线索,也不知道该去哪儿调查。”我叹息着摇头说,“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就在繫华街道上溜达,就在那个时候,我意外地遇上了五条先生。听他说自己的恋人也突然失踪了,我突然想到,可能祥子也是被同样的人犯,给一起弄走了。所以,我就跟着他一起去了。”
我把当时的情况,都详细地说给了警察听。
“原来是这样啊……”警察听完我说的话,不知道为什么,露出了一丝怪异的微笑。
“最后还有一个问题。你和五条茂一起开着车,跑到‘月亮企划’旗下的地产,正想要进入建在那里的‘恶魔馆’的时候,听到了枪声。当你们急急忙忙地进去之后,就发现蓝田麻美已经额头处中枪,没有气息地去世了……是这样的吧?”
“嗯!……”我诚实地点了点头。
“但是,室内有凶器——枪,却怎么也找不到关键的人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我无奈地摇了摇头。
“一部分周刊杂志和综艺节目上,甚至刊登了那种故意莫名其妙组合串联或歪曲一些毫无联系的事物或现象,来达到引人发笑或讽刺目的的内容,说什么如同《第十三个供品》所描述的一样,室内果然是有恶魔出现了,还赋予了人犯以超能力。但是,在现实世界中,这样的事情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是谁杀掉了她,又从室内跑出来的呢?”
“可是,在听到枪声之后,我便和五条先生,进入了建筑物内部。只要没有秘密通道,犯人是没有办法逃走的啊。”
“当然,是不存在什么秘密通道的。我们也做过彻底的调查。据说,‘恶魔馆’是五条茂拜托父亲的朋友特别建造,用来做舞台背景的。因为在那里,制作了比预期更好的作品,所以,在拍摄电影结束之后,这个地方就一直保留了下来。”警察扯着鼻音叹息说,“因为《第十三个供品》很受观众欢迎,所以,他还打算用同样的布景,来拍摄续集呢。但是,却引发了两次类似的事件,据说最近就要拆除了。作为舞台布景,那也是花费了很多财力才修建好的,怎么说,拆了都有点可惜。”
“听说不过是为了拍摄一部成人电影,就投入了和拍摄电影相同的制作经费。这次碰巧收支相抵倒也罢了,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这就是富二代的浪费堕落啊……不,也很让人羡慕的。”
警察一面说着,露出一副充满挖苦意味的语气。
“五条茂是一个非常热衷于电影事业的人。‘恶魔馆’与普通的布景并不一样,为了能够拍摄出扣人心弦的电影,里面安装了不少装置……哎,虽说安装了装置,却怎么都找不到,能够让人逃出去的机关。”
突然之间便从“恶魔馆”里消失的那个人犯,倘若没有秘密的通道,还能想到什么其他的诡计呢?
“警官。那个屋子里面,还吊着好几个,制作得与麻美非常相似的玩偶,或许,人犯就藏在其中的一个里面。我们进入建筑物里面的时候,人犯还在现场……”
话虽如此,但是,我想这是绝对不可能的。虽然周围很黑暗,我们无法判断清楚,但是,我是一个一个地,用手去触碰过那些玩偶的。那些确实是玩偶。即便是人犯身材很矮小,能够藏在掏空了的玩偶之中,但是,直到警察赶来之前,我们一直都是待在建筑物内的,人犯根本没有逃脱的时间。
人犯绝对不可能在我们的眼皮底下,从建筑物上面逃走。唯一的一个出入口,还在三米以上的天花板上。虽然那里有绳梯从天花板上垂下来,但是,无论是再怎么身轻如燕的人,要想顺利地爬上去,也得花费几秒钟的时间。那是不可能逃脱我们的眼晴的。
“你可以想得更加简单一点。听到枪声,你们两位就冲进了建筑物之中了吧?但是,当时并不能够断定,麻美就是在枪响的那一瞬间,被凶手杀死的吧?或许,枪声是用磁带录制下来的。”
警察说着,一脸冷酷地向我逼近。
“你们听到枪声的时候,是晚上11点左右。但是,根据尸检报告所推测的死亡时间,是在晚上8点钟左右,这与发现尸体的时间,相差大约三个小时,偏差有点太大了吧。或许,她并不是在晚上11点,而是更早的时候就被杀死了。”
他的眼光中带着一丝不悦。
“原本,这次的事件中使用了手枪,就有点奇怪。去年,唐泽正芳引发的事件中,根本就没有使用手枪之类的东西。他是很忠实于那部《第十三个供品》中的情节的,只会使用手术刀进行杀人。电影中也并没有出现手枪。既然如此,为什么这回会是枪杀呢?……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难道人犯不是想要用枪声,使周围的人都听到吗?所以才使用了抢声,来混淆犯罪的时间,就是要制作一个完美的不在现场的证据……”
警察喋喋不休地说着,眼睛恶狠狠地逼觑着我。
“不可能是这样的。”我反驳着他的话,“我和五条都通过建筑物的窗户,看到过蓝田麻美。那个时候,麻美小姐还活着呢。”
“是吗?……我们想要确认的,就是这一点。”警察满面激动,高兴地笑着说,两眼直勾勾地瞪着我,再次向我确认道,“你说的是真的吗?……也许那个时候,蓝田麻美还没有死?是因为光线之类的原因,使你们产生了错觉,误以为麻美还能动,这样的可能大吗?”
我使劲儿地摇头。
“一定还活着。这一点是肯定的。她还伸出了唯一能够活动的右手,想要尽力从捆绑的器具上逃脱。再稍微早一点儿——如果能够再稍微早一点儿到达的话——如果我没有在喷泉那里,叫住五条先生的话,或许她就不会死……”
“是吗?如果你真能这么肯定的话,那么,蓝田麻美就一定还活着。但如果是那样的话,那就是人犯突然间从‘恶魔馆’里消失了。如果不能解开这个谜的话,就不能判断谁是人犯了。”
警察挠着自己的那道细眉,轻轻地缩了缩脖子。
“谢谢!……您的话对我们很有帮助。以后或许还会问您一些事情,到时候希望您能够鼎力配合。”
中年警察拍了拍年轻伙伴儿的肩膀,露出一副奸猾的微笑,从我面前扬长而去。我搓着两个手腕,一直看着警察离开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