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恩走进他哈姆雷特山庄中的剧场休息室中,陪着他的是一名男子,骨瘦如柴,却有个郁郁下垂的脸颊,每走一步都颤动着。该剧场有条走道直通哈姆雷特山庄富丽堂皇的大厅,入口一面是整片的玻璃墙。室内不像一般剧院触目是闪闪发光的金箔,主要由黄铜和大理石构成,正中央竖着一尊醒目的塑像,台座的铜版是英国诗人高尔爵士的著名追悼文复制品——莎士比亚傲然端坐高台之上,底下两旁,分别立着麦克白夫人、哈姆雷特、哈尔王子和法斯塔夫。后面,休息室的后方,则是一扇钢制的剧场正门。
雷恩边认真盯着他那位一边手势一边说话的同伴的嘴唇——弯着他修长的身子,一边拉开那扇大铜门,两人进了剧场。剧场里没有座,没有一般的洛可可式装饰,也没有从天花板高垂而下的水晶灯——也不设包厢,更不挂排山倒海似的大幅壁画。
舞台上,一名身穿脏兮兮工作服的秃顶年轻男子,昂立于一把梯子上,画着舞台布景。他帅气十足地挥舞着手中的刷子,背景的正中央开始神奇地浮现出印象派画面来——两道简单的直线勾勒出一条街道,两线的外侧则是扭曲变形的房子。
“太棒了,弗瑞兹!”大声叫好的人是雷恩,他在剧场的入口处停下脚步,为年轻画者喝彩,“我非常喜欢。”尽管面对的是整个空空如也的剧场,但雷恩的喝彩声连一丝丝回音也没有。
“好,”雷恩说着,坐进最后排的座位上,“你仔细听我说,安东·柯罗普特金,你实在太低估你同胞作品的潜在力量了,潜藏在粗陋的外表下,有着真正俄罗斯的热情,你若直接将这出戏译成英语,绝对会稀释掉作品中原有的强大斯拉夫情感:至于按照盎格鲁一萨克逊的戏剧形式来改编,你这可怕的提议,我觉得一定会……”
这时,大铜门被推了开来,奎西那瘦小蹦跳的身子,摇摇晃晃进了剧场。柯罗普特金应声转过身来,听不见声音的雷恩也跟着俄国人看向门边。“奎西,你是否打扰了戏剧的神圣呢?”雷恩充满情感地问,马上,他的眼睛眯了起来,“你看起来累坏了,到底怎么回事?你这钟楼怪人卡西莫多。”
奎西跌坐进最靠近的椅子上,喃喃两句算是跟高大的柯罗普特金打过招呼。跟着,他抱怨开来,“我整整搞了一天——上帝可怜才会有如此美好的一天,累?我——差不多整个人都散架了!”
雷恩轻拍老奎西的手,好像这个满脸岁月皱纹的驼背老人只是个受委屈的小孩,“小矮鬼,有所收获吗?”
奎西布皮革般的老脸上忽地闪出一排牙齿,“这怎么可能?是不是南美洲各国的领事都是这样子上班的?真丢人,全出城去了,全度假去了……就这样,一个也不在,我白白打了三个小时电话,还——”
“奎西,奎西,”雷思打断他,“对这些人你得有点耐心,你也联络过乌拉圭领事馆吗?”
“乌拉圭?乌拉圭?”老人吱吱嘎嘎地念着,“好像没有哩,乌拉圭?南美有这么个国家吗?”
“有,而且我相信你再去试试那边,可能运气会好些噢。”
奎西扮了个鬼脸,那的的确确是张颇丑的脸,跟着,他不带恶意地用力敲了下柯罗普特金的肋骨,劈哩啪啦地走出了剧场。
“你这可恨的大老鼠!”柯罗普特金粗声地说,“别把我的肋骨敲断了。”
十分钟后,柯罗普特金、弗瑞兹和雷恩三人正坐在一起讨论个新剧本,老奎西又慢吞吞踱进了剧场,这次有了笑容。“哦,真是了不起的提议,雷恩先生,伟大的乌拉圭领事10月10日星期六之前不会回来。”
柯罗普特金大脚乒乓乒乓踩着走道,雷恩眉头一收。“运气真坏,”他低声地说,“他也度假去了吗?”
“正是,他回乌拉圭,领事馆里没有一个人能——或说没有人愿意——提供任何信息,那个领事的名字叫荷安·亚贺斯,A—J—O—S……”
“我说真的,”一直认真思索的弗瑞兹这时开口了,“雷恩先生,这出歌剧,我有意做个实验。”
“亚贺斯——”奎西眨眨眼,仍继续说他的。
“你说什么?弗瑞兹。”雷恩问。
“把舞台横着隔成两半如何?技术上并不困难。”
“刚刚我还接了通电话——”奎西又费力想插话,但雷恩这会儿眼睛落在弗瑞兹嘴上。
“这值得认真考虑考虑,弗瑞兹。”老演员答的是戏剧那一边,“你——”
奎西情急一拉雷恩手臂,雷恩转向他,“哦,奎西,你还有什么事呢?”
“我刚刚一直试着告诉你,”奎西愤愤不平起来,“萨姆巡官打电话来,说他刚刚扣押了德威特。”
雷恩冷冷地挥挥手,“愚蠢,但对我有点好处。还说些什么吗?”
驼背老奎西摸着自己的秃脑门,“巡官说,他们会尽快起诉德威特,但大概一个月之内还开不了庭。他说,刑事法庭在10月之前还在休庭期间,诸如此类的。”
“如果情形如此,”雷恩说,“我们就让荷安·亚贺斯先生安安心心度完他的假吧,你也可以好好休息,卡利班,你没事了!……现在,弗瑞兹,让我们再来讨论你的创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