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西斯·凯奥拉兹。
玛丽咏几乎感到失望。罪犯好像太明显了。然而,就像杰瑞米强调的那样,事实经常就是这样简单。没有最后时刻的戏剧性变化,没有邪恶的阴谋诡计,只有一条平常的个人轨迹,渐渐滑向悲剧。根据她在巴黎法医研究所当秘书的经验,她知道犯罪调查主要围绕相同的几样东西:妒嫉,贪婪,觊觎。大多数暴死原因都不会离开这三点。
这三点中的这一点或那一点指引了这个世界上凶手的手或头脑。
除了系列杀手。
他们不同,不能与其他坏家伙相比。许多概念,诸如个人的寻求或发展、心理平衡、求生需要在他们的恶毒阴谋中起着作用。
但是,在这些非典型的魔鬼之外,其他人犯的罪都以不同的方式反射出是妒嫉、贪婪和觊觎三者在作祟。
凯奥拉兹完全是另一类人。玛丽咏用自己的工作术语来概括他的特点。他从强迫性施虐狂过渡到自高自大的强迫性神经官能症,他自己的成功把他的野心毁了。两者混和,造就了毁灭性的变态。
这些用词可能有些过火,但是玛丽咏很为自己的分析得意。她把自己想象成那个美国女作家,巴特丽西亚·康威尔,她曾经是太平间的计算机操作员,后来用自己学到和听来的东西创作小说。
“我没她有天赋,尤其没有她富。”
毕竟,杰瑞米·麦特森从一开始就感觉到了谁是罪犯。在一个瞬间,玛丽咏想试着自己来调查这个案件,到网上去查询这一切是怎么结束的。但她立刻撇下这个念头,还有几页没读。
有谁会比坐在第一排的人能更好地叙述这出波澜起伏的戏的尾声?
还有二十多页,她不久就会知道得一清二楚。
怎么评价这个……蛊呢?
玛丽咏听任自己被这个故事牢牢套住,她只想与杰瑞米一起思考,不想自己去寻找各个谜的答案,尽管她有能力可以猜出几个。
接着,她花了些时间来考虑这个问题。
蛊。
当然,那是人,不是鬼。一个被严重感染吞噬了皮肤的人。起初,玛丽咏想到的是麻风病,杰瑞米在日记中也这样推想过,但是这个解释站不住脚。她于是记起了另一种病的名称,这种病如今还在尤其像非洲这样的地方肆虐。
诺马病。纯粹的痛苦。
蚕食嘴巴和脸部皮肤的坏疽性感染。玛丽咏对这种病的印象尤为深刻,因为她在电视里看到一部关于这种疾病的片子,之后,她又重新打了一份关于诺马病的长篇报告,当时,有个婴儿在巴黎郊区的一幢肮脏住房中死于这种病,玛丽咏的报告作为备忘录被发到法国所有医院和法医科。
她记起病的正式名称:CANCRUM ORIS。
大多人都没听说过这个名称,但它却像是噩梦一般。这种病不会传染,只涉及极其贫穷的那些人,口腔卫生和营养条件都相当恶劣,除了很少的几个移民病人外,在法国看不到这种感染。尽管如此,专家们却认识到由它而引起的所有可怕后果,它摧残身体,造成畸形,也带来心理上和社会上的后果。
在二十年代,得了这种病意味着被排斥,被仇恨,被视为渣滓。
这个黑巨人,除了被疾病蚕食,还遭到嘲笑、欺负、恐吓。他不得不远走他乡,在痛苦中生存。他孤独一人,又不得不躲着别人,于是难以找到食物,难以把食物变成流质,难以生存下去。他在身体上完全被摧毁了。
玛丽咏想象他过的生活。
他对孩子们的野蛮残酷无法让人宽容。然而,对于玛丽咏来说,最具有悲剧性的是,弄明白从哪里来的力量让他摧残天真的孩子。他自己早就失去了童真,他对其他人一定只有仇恨,更不用说孩子,他们一定在街上不是嘲笑他就是畏惧他。杰瑞米很好地勾勒了他的轮廓。作为猎手,他简明扼要地分析了魔鬼的诞生。
就要结案了。玛丽咏接着往下读,她把毯子盖在腿上取暖。
暴风雨在消散,风继续在外面呼啸,修道院里如果有一扇门打开,风呼地就伸进一条胳膊。
一种尖利的哀鸣声从修道院的内脏里升起,涌过螺旋楼梯,就像是吹过天笛,整座美尔维耶开始鸣奏起来。
风骤然落下。
石头管子一下子被排空,当作嘴的门缝沉静下来,当作簧片的台阶停止了震颤。
就在这个空隙,玛丽咏听到门锁喀嗒一响,似乎有人试图掩盖发出的声音。
她浑身僵硬。
谁把她锁在里面?是对面那扇门,就在天桥上,一个半小时前,她就是从这扇门经过的。玛丽咏记得自己用钥匙把门锁上了。
有人开了门。
动作缓慢,为了不让人发现,利用风声作掩护。
那人躲在另一边,他想趁玛丽咏不注意偷偷靠近。
那个神秘的戴风帽的人。肯定是他。
这个人和1928年在埃及小巷里游荡的蛊如此相似,如果不是眼下这情形的话,玛丽咏还会觉得很有讽刺意味。
玛丽咏把书放在毯子上,不出声地站起来。
她不是在当警察探案,她来不及逐步收集线索,最后揭露窥伺她的人。
她得采取主动,引蛇出洞。
她在柱子间蹑手蹑脚地走过,然后登上天桥楼梯,在门前站住不动。
她屏住呼吸,跪在地上。
嘴里分泌出太多唾液。
她轻轻地把口水咽下去。
玛丽咏张开手贴着门,眼睛凑到锁眼上。
小洞里一片漆黑。
她盯着黑暗深处。
没注意到一条影子悄悄地出现在她的背后。
一个穿着僧袍,脸上罩着风帽的影子,穿过宽敞的骑士大厅。
玛丽咏什么也看不清,她只是肯定地知道,锁眼里没插着钥匙,然而,再后面些却是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她准备猛地把门打开。
给对方来个措手不及。
如果真是纪尔修士,那就逮个正着,让他不能抵赖。
她身后,影子大步流星地走来。
玛丽咏把手搁在铁门把上。
她察觉有衣服的声。
她眼睛一眨,顿时明白了。
身后……
她掉转脸。
那个形迹奇怪的人离玛丽咏放在大厅里的东西不到一米远。当他把带手套的手伸向日记本时,玛丽咏明白这就是监视她的那个人。
“嘿!”玛丽咏叫道。
那只手抓起黑皮书,放进僧袍的衣褶里。
“给我放下!”
玛丽咏跑下台阶。
像死神一样的那条影子转身向前奔去。
玛丽咏见他跑在自己的前面,向西北角上的暗门冲去。
玛丽咏紧跟不放。
那人奔下一串螺旋梯,下到食品储藏室。玛丽咏放慢脚步,以防脚底滑倒。她跑进下层的大厅。不见逃跑那人的踪影。
右边的一扇门正在关上,十一月的日光和寒风从那儿钻进来。
玛丽咏推门发现,那条人影正在下面的花园里急跑,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
玛丽咏气不打一处来,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跳下台阶,落在冬天的衰草上。她加快速度,直追小偷。
那家伙在花园的树木间钻来钻去,径直穿过灌木,践踏着花草而过。他知道自己要去哪儿。玛丽咏两腿使出全部力量。
尽管如此,她的对手还是把她甩得远远的。他会很灵活地突然改变方向。
接下来是一段直线距离,就在美尔维耶的脚下。玛丽咏闭了一会儿眼睛,重新鼓足力气。
她把注意力集中在呼吸、双臂摆动、两腿频率上。
抬高膝盖,脚跟甩向臀部。
她的对手不如她活动自由,僧袍绊住了他的腿。
一寸一寸,玛丽咏正在追上他。
氧气不是在赋予她生命,而是在燃烧她的肺。
这时,逃跑的人在空地尽头的一扇门前骤然停下。
他从袍子下面掏出和玛丽咏一模一样的一串钥匙,开始翻找起来。
她的钥匙。混乱之中,玛丽咏没拿自己的钥匙。如果那家伙在身后把门关上的话,那就完了,她就再也追不上他,还有那本黑皮书。
她奋力吐了口气,然后深深吸了口新鲜的空气。
她的脚步更快,她感觉自己简直就要崩溃了。
影子把一柄钥匙举到面前,然后插进门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