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我好多了。”回到房间,喝了几杯热水,任旭玲终于不再瑟瑟发抖。窗外,传来警笛的嘶鸣和围观人群沸沸扬扬的议论声。老顾和秦思伟去找实验高中的老师们了解情况,留下我照顾被吓得几乎魂飞魄散的任旭玲。
“你怎么会跑到地下室去呢?”我问任旭玲。
“我和葛瑶约好去那里游泳。”她眼泪汪汪地说,“中午我在院子里遇到她,她告诉我地下室有一个温泉游泳池,还没营业。她说她下午要偷偷去游泳,约我一起去。”
“你们约好了几点见面呢?”
“没约具体的时间。”她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因为下午郑校长安排我和老师们一起去泡温泉的,我不好意思不去,所以让葛瑶自己先去玩儿,说好我三点前后回来找她。”
“这件事你告诉过别人吗?”
“没有,葛瑶说不能告诉别人。不然他们一定不让我们去玩儿。”
“你和葛瑶……看起来你们平时关系不错?”
“还好吧。”她低声说,“她跟着我们班听课。”
“听课?葛瑶不是高二的学生吗?”我有些不解。
“哦,她是低我们一个年级,”任旭玲说,“但是葛瑶成绩一直非常好,上高一的时候就自学完了高中的课程,所以她这两年常常跑到我们班来听课。”
“这么说,葛瑶和你一样,是个天才少女啦?”
“嗯,她挺聪明的。”任旭玲红着脸说,“就是家里太穷。要不是郑校长资助她,她可能就要中途退学了。”
“这样啊,难怪她要来这里打工了。”
“那个……”任旭玲犹豫了一下,凑到我身边悄声说,“我告诉你,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尹老师。”
“怎么了?”我不明白她在说什么,这和尹玉芬有什么关系。
“就是葛瑶来打工的事。其实她也不是单纯为了挣钱。”任旭玲压低了声音,“葛瑶读高三的学费,郑校长已经替她交了。她跑到这里来,是想躲开王哲。”
“王哲是什么人?”我更糊涂了。
“就是尹老师的儿子。他和我一个班,今年没考上大学,现在正在学校跟着葛瑶他们班复读。这几天学校在给他们补习,葛瑶说王哲老缠着她,很烦。正好她的一个远房亲戚在这里工作,她就跟着过来打工了。”
“这么说,这个王哲在追求葛瑶,但是葛瑶对他并不感兴趣,对吗?”
“王哲那个家伙,平时总是欺负人。”任旭玲不屑地撇着嘴,“我们都挺讨厌他的,但是也不愿意跟他翻脸。”
“因为他是尹老师的儿子?”
“嗯,惹不起就躲开他。”
“那么,葛瑶有男朋友吗?或者说……喜欢的男孩子。”
“没有……我没听她说过。我们学校管得很严的。”任旭玲摇摇头,又很紧张地嘱咐我,“王哲缠葛瑶的事,你千万别跟尹老师说啊,让她知道了,一定会骂我乱讲话。上次有个女孩儿找校长告王哲的状,结果尹老师非找人家家长理论——明明是王哲欺负人家,她却说是人家女孩子不好。”
“我不会告诉她的。”我向她保证。尹玉芬看起来古板又刻薄,倒像是能干出这种事的人,而且她似乎对于这个宝贝儿子过于在意。人嘛,都有软肋的。
“你知道是谁介绍葛瑶来温泉宾馆打工的吗?”我问任旭玲。
“好像是她的一个表姨。要不就是表姑?呃……还是表姐……我就听葛瑶提过一句,实在记不住了,反正是挺远的亲戚。”
“那她平时有没有和什么人闹过矛盾?”
“没有吧……”任旭玲迟疑地说,“她……很直爽,心里藏不住话。但是闹矛盾……也没什么矛盾呀。”
是啊,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女孩儿,生活的圈子无非就是学校、家庭。尤其是葛瑶这样的孩子,很难有复杂的社会关系。所谓矛盾,也就是同学之间的打打闹闹、使使小性子。她能和什么人结仇,惹来杀身之祸呢?估计在任旭玲这里一时也找不到更多有用的东西。我嘱咐她好好休息,暂时待在房间不要出去,便下楼去找秦思伟和老顾。
宾馆一楼餐厅的一个小包房现在成了老顾的临时办公室。房间里的气氛有些不自然,秦思伟和老顾正趴在一个笔记本上,一脸正色地低声争论着什么。桌子对面,孙亮盯着墙上的壁纸发呆,好像要数清楚上面有多少朵小碎花。坐在他旁边的陈信业低头玩着手指头。尹玉芬双臂抱在胸前,脸色一如既往的阴沉。他们几个的头发都湿漉漉的,看样子是刚从温泉回来不久。
“郑校长和李老师呢?”我发现少了两个人。
“郑校长听说葛瑶遇害很难过,身体不太舒服,回房间休息去了。”秦思伟说,“李老师跟着上去照顾他了。任旭玲怎么样?”
“受了点惊吓,已经没事了。”我拖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老顾终于抬起头,故作深沉地开口了:“刚才和各位了解了一下今天下午的活动。嗯,简单地说,几位老师下午两点半前后一起去的温泉,任旭玲也一起去了。李老师心脏不好,不能泡温泉,所以留在宾馆休息。郑校长因为累了也没有去。嗯……到了温泉以后……大家都没有离开过。”
“小顾,你什么意思?”教务主任忍不住要发飙了,“好像怀疑那丫头是被我们害死的,太过分了吧!”
“尹老师,您先别急嘛。”老顾慢吞吞地说,“我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另外,不知道在葛瑶被害前的这段时间,各位老师有没有碰巧遇到过她?”
“我……我都不知道那丫头在这儿。”尹玉芬的脸上泛起一丝潮红,很坚定地说,“反正我没见过她。”
“我中午听任旭玲说过,葛瑶在这儿打工,但是也没见到她。”孙亮说。
“我也没看到过葛瑶。”陈信业停止了玩手指,“唉,那小姑娘,太可惜了。谁那么缺德,对一个孩子下毒手啊?”
“疯子,一定是疯子干的。”孙亮愤愤地说。
“都没遇到过……那么对于葛瑶这个女孩子,各位有没有印象,她和什么人有过矛盾吗?”老顾继续例行公事。
“不知道。”陈信业很干脆地说,“那孩子非常聪明,在学校里人缘也不错,没听说她和什么人红过脸。”
“我听任旭玲说过,葛瑶经常去高年级班听课。”我插了一句题外话。
“哦,是这样的。”孙亮说,“她本来想今年报名参加高考,但是国家有规定,非应届毕业的在校生不具备报名条件。其实葛瑶今年参加考试一点问题也没有。”
“差一年的课没上,有问题就晚了。”尹玉芬冷冷地说。
“我们英语教研室刚给高二的学生做过今年的高考题。”孙亮挑衅般生硬地说,“葛瑶不到三十分钟就做完了考卷,拿了将近满分。”
“她提前看过题了吧。”尹玉芬依旧冷着脸,“现在高考试题和答案网上不是都有吗?”
“我们是在网上有之前给学生做的测试好吧?!”孙亮有些恼火地喊道。
老顾咳嗽了两声,示意他们跑题跑得太远了。尹玉芬偷偷白了孙亮一眼,眼神里满是厌恶。
“你们也许可以问问郑校长,葛瑶上高中是郑校长替她出的学费。”陈信业打破了尴尬的局面,“我听说有时候她吃住也在校长家呢。”
“对,郑校长最喜欢的学生就是任旭玲和葛瑶了。”孙亮附和道,“任旭玲属于有灵气而且学习刻苦努力的那一类。而葛瑶那孩子,是天赋异禀,根本用不着费力读书分数就高得吓人。我们都很看好她。唉,真是太可惜了。”
这时,洪经理推门走了进来:“葛瑶她姨,也是我们这儿的厨子冯丽萍,说她下午见过那丫头。”
“哦?她人呢?”老顾兴奋地问道。
“我把她带来了。”洪经理从门外拽进一个中年妇女。她看起来四十多岁,身材像面缸一样粗壮结实,一头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乱糟糟的髻子,黑里透红的脸上流露出些许不安。
“那……各位老师就先请回吧。”老顾客气地把尹玉芬等人送到门口,转过身来一言不发地打量着冯丽萍。
“那个……”冯丽萍的脸更红了,“葛瑶是我表叔的妹夫的外甥女的大伯子家的丫头。她叫我姨,其实……我和她真的算不上亲戚,以前也从不来往的。”
“是你介绍她来这里打工的吧?”我实在弄不清楚她说的那些七绕八绕的家庭关系。当然,也没必要弄清楚。
“她前两天托她婶子,就是我表叔的妹夫家的外甥女,跟我打了招呼,说是想挣点钱。”冯丽萍扯着身上脏兮兮的围裙,“她婶子跟我说,葛瑶家挺困难的。她爸有病不能干活,她妈一个人靠种地养一大家子人,还要凑钱给她爸治病,也不容易。正好这几天厨房的两个小工请假回家收麦子去了,人手不够用,我就跟经理说了说,让葛瑶来厨房帮忙。谁知道这丫头今天早上刚来,下午就出了事。我这回是跳进黄河也洗不干净了。她家里要是问我要人,我拿什么赔给人家?现在这些小丫头太不让人省心了,不好好干活,一转眼就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玩儿了,喊都喊不回来……”
“你今天最后一次见到葛瑶是什么时候?”老顾打断了她的牢骚。
“今天中午。本来厨房挺忙的,那丫头说出去上厕所,结果去了快一个钟头才回来。”冯丽萍气哼哼地说,“今天客人比往常多,大家都忙得团团转,就她不好好干活,搞得我也没面子不是?我让她把碗洗了,她倒也老实地去干了。结果一转身的工夫,人又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没办法,我只好干完了自己的活儿,再去替她洗碗洗碟子刷盘子。我快洗完的时候,她又突然冲进来,从菜筐里抓了两个土豆扭头就跑了。我喊她,她也不搭理我。再后来,就听说她出事了。”
“她拿走了什么?”老顾瞪着眼睛问道。
“土豆,两个土豆。也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土……豆?那时候是几点?”
“大概……下午两点半前后吧。”冯丽萍说,“具体几点几分我可就说不好了,谁干活的时候也不会老盯着看时间,今天又那么忙,再说厨房的钟也不知道准不准。反正她跑了以后就没再露面。”
“两个土豆?”老顾对这个问题似乎很困惑,好一会儿,才对冯丽萍说,“好了,你先去忙吧。有事我会再找你。”
“见鬼了嘛。”打发走了洪经理和冯丽萍,老顾坐在桌边冥思苦想了一会儿,又问秦思伟,“老弟,你怎么看?”
“老李发现葛瑶的尸体是下午三点过五分,看来案发时间就是葛瑶离开厨房后的这段时间,两点半到三点过五分之间。”秦思伟说。
“任旭玲说,葛瑶约她下午三点前后在游泳池碰面。”我告诉他们。
“约了任旭玲一起游泳……”老顾合上笔记本,“那她拿两个土豆去干什么?”
“我也不明白。”秦思伟一个劲儿地摇着头。
“死因能确定了吗?”我问老顾。
“目前看是溺水。她脖子上有掐痕,是被人把头按在水池里溺死的。死亡时间和冯丽萍说的吻合,两点到三点之间。”
“太狠了吧。”想到这种死法,我心里觉得很不舒服。
“说真的,我一点头绪也没有。”老顾闷闷不乐地说,“难道真的是疯子……可是那两个……”
“先别想那个了。”秦思伟把老顾从对土豆的纠缠中拉回现实,“不可能是什么疯子。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动机,我实在想不明白他杀死葛瑶的理由。一个高中生,哪来的什么血海深仇?”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说不定和某个男孩儿有关。”老顾终于说了一句上道的话,“希颖,你有没有问过任旭玲,葛瑶是不是跟什么男孩子有瓜葛?”
“我问了,葛瑶没有男朋友。至少任旭玲不知道。”我说,“不过听说尹玉芬的儿子一直在追葛瑶。这个王哲和任旭玲同班,目前跟着葛瑶所在的高二年级复读。”我把任旭玲的话一五一十重复了一遍。
“哇,有点意思嘛。”老顾高兴了。
“青春期嘛,这种事难免的。”秦思伟对这个线索却提不起兴趣,“葛瑶虽然对王哲没兴趣,但她似乎并没有正面拒绝,只是跑出来躲清静而已。任旭玲也说了,她们都不喜欢王哲,但是也都尽量避免和他发生冲突。如果因为葛瑶的躲避让王哲起了杀心……我觉得很牵强。”
“先查查那小子的行踪再说。”老顾自信心十足地说。
“可是……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秦思伟说,“但是一时又想不起来哪里不对。”
“你们有没有注意到,那两个女孩子有几分相像。”我提醒他们,“葛瑶和任旭玲,我今天中午在院子里看到她们时,差点把她们当成同一个人。”
“对!就是这一点。”秦思伟打了个响指,“两个姑娘都是娃娃脸,身材也差不多,还留着一样的发型。”
“还有一样的衣服。”我说,“那白衣绿裙应该是实验高中的校服,是郑校长军事化管理的一部分。”
“呀!还真是这样啊!”老顾喊了起来,“这么说……该不会那个凶手是冲着任旭玲来的吧?结果错把葛瑶当成了任旭玲……”
“可是那样也没道理呀。”秦思伟反驳道,“凶手为什么要杀任旭玲呢?还是那个问题,动机!”
“这个嘛……”老顾说不出所以然,频频向我递来求助的眼神。
“我只是觉得,那两个女孩子似乎有某种关联。”我说,“两个人都是实验高中的学生,外形看起来有几分相近,而且,学习成绩又都很优秀……也许是我想得太多了吧。”
“我觉得凶手杀错人的可能性很大。”老顾似乎急于找到一个结论,“任旭玲是今年自治区的文科状元,最近大报小报到处是她的照片,说不定有人就瞄上她啦。就像那些袭击明星或者政要的罪犯,是一种出风头的变态心理,而可怜的葛瑶只不过是做了任旭玲的替死鬼。”
“这种可能也不是没有。”秦思伟思忖着,“但是葛瑶今天下午奇怪的举动又作何解释呢?土豆?搞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