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尚美吗?”村泽推门进来问。他并不想刺激乌有,可声音还是很大。“尚美不见了。”
看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就能知道。乌有没有回答。太久没有休息,眼窝陷下去很深。他静静地摇了摇头。按照他现在的心情,连“尚美”这两个字都不愿意听到。一听到这两个字,就血脉贲张,不能自制。
“打、打搅了。”村泽甚至有些口吃,关上门离开。
“乌有……”门关上之后,桐璃抬起头,微微睁开右边的眼睛,轻声呼唤着乌有。
“桐璃!”乌有慌忙俯下身去,用手摸摸她的额头,发现烧退了一些,好像脱离了生命危险。
“你醒啦?”
他抑制住慌乱的心情,用尽量平静的口吻说。乌有努力地想挤出一个笑容,可嘴角痉挛着,没有成功。他从来没有练习过该如何微笑。
“我很好。”桐璃望了望天花板,问道,“这不是在天堂吧?”
“不。”
“你哭了?”
“……啊……不,我没哭。我笑着呢。”
“骗人。”桐璃声音很微弱。她伸出手来摸自己的脸。她太虚弱,动了两下就无法动弹了。
“都是绷带,我的脸受伤了吗……”
她的右手摸索着向左眼伸去。乌有没来得及阻止。桐璃知道左眼的感觉异于平常,绷带下面只剩一个黑洞……
“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
桐璃的右眼睁得大大地,瞳孔扩散……她都知道了吗?接下来是惊恐、哀叹、喘息、错乱。她发出尖利的叫声(跟遭人暗算时一样),精神失常般想从床上跳起来。乌有用尽全身力气制止桐璃,也许是体力消耗得太过厉害,他只抓到了一床空空的棉被。桐璃沾满鲜血的手抓着白皙的皮肤,渗出一道道血痕,棕色的头发蓬乱,血色红唇张到极致,发出一阵阵尖叫……
“冷静。”乌有抓着桐璃的双手喊出这句话,但连乌有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若受害者是乌有,他肯定也像桐璃现在的表现一样,无法平静。抓住桐璃的手像灌满了铅,异常沉重,比乌有的心情还要沉重。
不久,桐璃安静下来,好像被抽光全部力气,不再动弹。她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有这种反应很正常。
“桐璃……”
“出去!”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叫了起来,用被子盖住头。
“桐璃。”
“你别看我。”发出来的是充满悲痛的声音。
乌有非常理解桐璃现在的心情。旁观者尚且目不忍视,当事人肯定比旁观者难过几万倍,几千万倍。
“求求你……”
乌有只好离开,把门边的一碗凉粥端到桐璃枕边。
“过会儿再吃吧。”
他声音极度嘶哑,说完这句话就默默离开桐璃的房间。乌有把自己房间的床搬了出来,放到桐璃房间的门口——虽然凶手再度来袭的可能性很小。有床抵在门口,至少可以争取些时间。虽然这么做已经于事无补,但他还是打算做最后的努力。
乌有回到自己房里,坐在桌前,开始思考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一阵饥饿感袭来,他咬了一口面包,全身颤抖不停。
不管怎样,桐璃总算捡回一条命。难得他这次能往好处想。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总之,先想想吧……
乌有长时间睡眠不足,加上意志的动摇,思路始终无法理清楚。必须做出最大的努力,既是为了桐璃,也是为了自己……还为了那位青年。
乌有已经不打算靠警察来处理这件事情了,他一心想亲自查明真相……这是他必须完成的最后使命,希望能对桐璃有所补偿。没能保护好桐璃的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只有这件了。
乌有转过身,望着窗外,刚好能看到远处的露台。雪越下越大,跟发现水镜尸体那天的情形差不多。中庭里的绿色都被埋在深雪下,原来,夏日飞雪象征着死亡。今天又降大雪,肯定也不是什么吉兆,也许某些悲剧要重新上演。莫非正如神父所说,是在祈求“神”的出现?
乌有凝视着自己的手掌,上面满是凝结成块的黑色血污。都是桐璃的血。
不久,乌有走出房间,查看了一下桐璃那边的情形。她仍然睡着,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乌有一直担心桐璃太过绝望,会想不开,看来不过是杞人忧天。不过也许她受了太大刺激,暂时还没想到那一层。乌有松了一口气,再次用床抵好门,走下楼梯。他努力压抑着内心的疑问,打算下楼看看他们的动静。
事到如今,乌有愈发迷惑,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不是局外人。《春与秋的奏鸣曲》中的男主人公努鲁很像乌有,女主角和音很像桐璃。葬礼中出现的那位青年的妹妹,也像极了桐璃。
这一切都是真的吗?是陷入了轮回吗?没有任何人告诉过乌有那位青年的名字,十年前参加葬礼时见过一次死者的姓氏,好像不是“舞奈”。难道记错了吗?
乌有觉得这座岛本身就是一座巨大的陷阱,自己已经深陷其中。身子被蛛丝紧紧缠住,正被诱惑着往设计好的方向走。到底何时才是尽头……
村泽在客厅里喝酒,焦虑不安。
“村泽先生。”
听到有人叫自己,村泽竟然吓得发抖,连忙回头,发现是乌有。看来,尚美还没有找到。乌有感到些许幸灾乐祸,随即又对自己的这种反应自嘲了一番。
“尚美还没找到吗?”
“是。”村泽叹了口气,点点头。看来他没有放弃,仍然抱有一线希望。
“舞奈小姐之后,是尚美……”
也许是喝多了,村泽的言谈动作都与平时不同,显得很夸张。看到他如此在乎尚美,乌有很是意外。若是平时,也许会说点安慰的话,可现在的他根本就没这种心情。他的感情,已经在自己和桐璃身上消耗殆尽。
乌有狠下心来说:“请让我看看和音的房间。”
“不行。”事先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
“让我看看。”
乌有从背后拿出一把菜刀,手颤抖着,刀也抖动得厉害,但这都无关紧要。
“我一定要看。”
村泽轻轻转过身,望着乌有,并不惊慌。看来他并不认为自己受到了威胁,会有生命危险。
“够了。”乌有一步步走近。
村泽咽了一口唾沫,说道:“随便你,反正尚美也不在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他从夹克的口袋里掏出钥匙,扔给乌有。黄色的钥匙落在乌有脚边。乌有警惕地目测着与村泽和钥匙的距离。
只听村泽说道:“放心吧,我不会突袭你的。”说完他又喝了一口酒。
乌有飞快地拾起钥匙,说了句“谢谢”。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在诚心表示感谢。村泽却不这么认为,说了句“去吧”,同时伸出右手,做了个请出的手势。
“你那么担心夫人吗?”
村泽抬起头来,似乎被这句话冲撞了一样,说了句“当然”。
“我不知道她怎么想,至少对我来说,她非常重要。”
乌有后悔自己提了那么莽撞的问题,可一时也找不到该说的话。
“就像你和舞奈小姐一样。”村泽又补充了一句,然后低下头,最后说道,“再坚持半天就好了。”
今天傍晚,接他们出岛的人就会来。乌有前天也迫切盼望着这一刻的到来,现在却改变了主意。桐璃已经受伤,外面的人来了也于事无补。尽管能力可能不够,可他还是一心想亲自调查清楚此事。
“就这样,你去吧。”
乌有退出来,轻轻关上门,迈着沉重的脚步,正要上楼。突然,他看到神父跑进客厅,声称已经发现了尚美的尸体。接下来,又传来玻璃杯碎裂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