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麻耶雄嵩 本章:第十章

    回到房间的静马,一边出神地凝视着天花板,一边吸着烟。一缕青烟如青龙升天般垂直朝上飘去,又碰到天花板逐渐消散。虽然很担心和生和秋菜兄妹,但静马也没脸去见他们,毕竟几天前自己才对他们轻许过承诺,说一定会抓到杀害春菜的凶手……结果,想死在初雪之日的盘算,竟然被夏菜抢先实现了,虽然这不是夏菜自愿的。早知会演变成这样,还不如让自己在小社前遇到凶手;要是被杀的是自己就好了,这么一来伤心的人也会少得多吧!

    说起来,关于初雪的那个古老传说,不知道和须轻的传说有没有关系?静马突然很想知道这点。尽管那是江户时代的事,所以应该和须轻传说没有直接关连性,但会选择在被视为神域的龙之渊跳水自杀,其中应该也有什么意图才对。

    说不定,所谓的“凶业之女”和这段传说有关呢?如果是这样的话,琴折家的人不知道也就不足为奇了。他们感兴趣的对象,应该就只有和须轻相关的部分吧。

    仔细回想,当久弥告诉静马那个传说的时候,好像也没说清楚故事是从谁那里听来的。

    不晓得美影知不知道这个古老传说呢——

    不知不觉,眼前已被喷出的青烟染得一片白蒙蒙。静马赶忙起身打开门窗换气,就在这时正好遇上穿着西装的山科走进房间。一问之下才知道,打从警方一来,他就一直待在自己房间里。

    “我是因为被怀疑所以不能进去参加会议,可是山科先生,您为何不代替我进去陪伴美影呢?”

    然而山科却以“现在不是我该出面的时候。这对美影也是一种考验”为由,严正拒绝了。“可是,警察自己明明也有疏忽,怎能把错都推到美影小姐身上呢!作为侦探出道的第一起事件,这担子未免太沉重了吧?”

    “谢谢你为小女担心,不过如果不能跨越这个考验,就无法继承御陵美影的名号。侦探不是神,但当侦探未能防范事件于未然时,往往必须承受许多苛责,无法解决事件时,也不乏被咒骂或嘲讽的情况;选择当一个侦探,就必须接受这样的宿命。一旦背负起招牌了,就得要承受这些困难。她母亲在遇到我之前,也都是一个人承受过来的……再说,就算想帮她,我也没有那种能力;毕竟,我不过是个御陵美影的赞颂者罢了。”

    山科的话语里显露着身为父亲严厉的一面,但这也是他信赖女儿的证据。静马甚至羡慕起美影能有这样的父亲。

    “可以给我一根吗?”

    察觉山科指的是香烟后,静马将烟递出。

    “本来在美影出生之后我就戒烟了,但遇到这样的事件,让我不禁想起当刑警时的自己。都已经十七年了啊。”

    像是在为自己找理由辩解似地,山科点燃了香烟。

    “上一任的美影小姐,也曾遇过这一类的失败吗?”

    “是啊,有过好几次呢。她眼前也曾出现新的被害者。此外,也有一起事件,直到最后她都无法解决。只是,每当经历过这样的事,我总觉得她又变得更强一倍,甚至两倍。”

    山科眼望远方,叼着香烟露出怀念亡妻的神情。

    “那件没能解决的是什么样的事件呢?”

    “是发生在秋田一个历史悠久家族里的杀人事件。嫌疑者有好几人,但最后还是无法锁定一人,案情彷佛走入迷宫。她当时说过,那个凶手比她还要聪明,即使她对凶手的人选已经心里有数,却因为没有确实的证据,所以到最后都没有把名字说出口,即使是对我也不说。那起事件发生在她离世的四年前,在那之后,她仍然经常想起那件事而懊悔不已。同时,她也对我说过好多次,自己并不是神,但是必须尽可能的接近神才行。”

    吐出一缕青烟,山科脸上的表情有些寂寥。

    “即使被誉为名侦探的人,也会有烦恼啊……”

    美影才十七岁。一想到她今后即将走上一条满布荆棘的道路,静马就不禁觉得很可怜。

    “正因为是名侦探才会如此啊。不能让周围的期待压垮自己,最糟就是引退,要有这种程度的觉悟才行。不只是侦探,这是任何在世上留下伟大业绩的人都必须面临的问题。而侦探的工作又与人命相关,压力更大。虽然美影的母亲连一次也没将引退挂在嘴上,但在我看来,她其实总是抱持着这样的心境。”

    (那也就是说,如果美影无法解决这次的事件,就得在出道同时面临引退了吗?

    静马虽然这么想,不过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山科先生,您简直就像是为美影小姐而生的一样呢。”

    闻言,山科淡然微笑道:

    “这样说就太夸张了。只是,我希望小女能尽早成为一个不辱御陵美影之名的侦探。我唯一的梦想,就是亲眼看见她解决刚才提到的秋田那起事件。母亲无法解决的事件,由女儿来解决,这或许才是名符其实的超越母亲吧。然而,那毕竟已经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了,相关人士和凶手很可能都已经不在人世。不过,就算人死了,事件还是会留下来。详细内容我都有留下纪录了,只等美影累积身为侦探足够的经验之后,就会让她试着重新解决看看……不过在那之前,不先解决眼前这起事件,一切都无从开始。”

    “美影小姐能够顺利解决吗?”

    话一出口,静马就后悔了。这不是该在父亲面前说的话。然而山科却没有见怪。

    “她非得解决不可,否则就等于她这十七年的人生全部遭到了否定,而我的后半辈子也是……再说,美影没问题的。我相信这孩子的实力。”

    “一路看着美影小姐成长的山科先生都这么说了,一定没错。”

    “在与我相遇之前,内人一直是一个人奋斗的。但是美影不同,遇到困难时若身边有人协助,会是很大的力量。这是过去内人告诉我的,也是最让我高兴的一句话。现在的美影身边不只有我,还有你,种田同学。”

    “我吗?”突然被山科点名,静马大吃一惊。然而山科的表情却是非常认真,看来不像是开玩笑。

    “我很感谢你喔。因为美影是那样子养大的,所以除了我之外,她几乎不跟人亲近。在她迎接第一个事件前能够认识你,我认为或许是上天的旨意。往后美影就拜托你了。”

    “……是。”

    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静马只能这么回应。这时,房间门被人用力打了开来。

    “父亲大人,我在房里找不到您,原来是和静马在一起啊。还有,您不是戒烟了吗?”

    美影的右眼轮流看看山科,又看看静马。

    “只是在回想一些从前的事罢了。”

    山科在烟灰缸里捻熄香烟。“对啊,我听了很多美影的事喔。”

    静马也附和着说。

    “看来你们交情变得很好嘛。我是不知道你们说了些什么,不过静马,准备走啰!”

    “走?走去哪?”

    “跟我来就知道了。你不是我的见习助手吗,怎么还有时间悠悠哉哉在这里贫嘴?”

    说完自己想说的话,美影便一个转身背向静马。

    “我知道了啦。”静马吆喝一声站起身来之后,看见山科正沉稳地微笑着。

    美影带静马去的是风见塔。位于琴折宅邸西侧,耸立在斜坡上的白垩色岩塔周遭,此时彷佛为夏菜之死表示哀悼般,刮着冰冷强劲的落山风;若是一个不小心,整个人似乎就会随风卷走,凶猛的风势,让人不禁产生这样的感觉。因为有土墙阻挡,所以应该不至于跌落,但看那年久失修的围墙,实在让人忍不住提心吊胆。美影的体重比静马轻得多,又穿着表面面积较大的服装,因此走起路来也比静马辛苦得多,但她还是努力走到塔前,口中低声说着“果然如此”“你看,这里果然留下了某人来回经过的痕迹。”

    太阳逐渐升起,周围的雪几乎都融化了;不过或许是位于山背之故吧,风见塔的入口处还剩下一点残雪,在那上面留下了有人经过的足迹。不过,脚印的形状几乎难以辨识,留下的顶多只可说是脚印被消去后的痕迹。

    “不过,美影你竟然能够发现到这点,真了不起。连警察都没发觉吧。”

    “不合理的反面就是一致性,这是一体两面的东西唷。你还记得岩仓先生的话吗?春菜出事的晚上,他听见从偏房前往风见塔的脚步声。”

    “换句话说,这让你想到这次可能也一样和风见塔有某种关连?可是,凶手到风见塔来做什么呢?这次又没有把头颅放在龙之首上……难道说,凶手是来藏匿凶器的吗?”

    “我想应该不是。有谁进出过风见塔是很容易知道的事,既然如此,凶手怎么会把凶器藏在这种地方呢!”

    静马的推断被美影干脆地否定了。态度之斩钉截铁,连静马自己都目瞪口呆。

    “那,凶手到底是为了什么来风见塔?”

    “我现在就是在调查这个啊。就算你只是个见习的,连这种事也没办法自己判断,会不会太夸张了?”

    或许是对头发和服装一直被冷风猛吹感到很不耐烦吧,美影的说话方式也比平常更苛刻了。

    “你啊,多少也振作一点好不好!”

    正当美影想进入塔内时,伸生推开门,从里面走了出来。两个人刚好面对面撞个正着,伸生一副像在山路上遇到熊的表情,不但“哇!”

    地一声大叫出来,还倒退了两三步,跌坐在地。没想到一个大男人竟会表现得如此胆小狼狈。

    “您没事吧?”

    美影关心地探问边拍去屁股上的尘埃,边站起身的伸生。

    “喔喔,没事。突然遇见你们,害我吓了一跳。”

    伸生脸上堆出不自然的笑容,美影当然也察觉到了。

    “您来风见塔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

    伸生语带含糊地说。“每当觉得累的时候,我都会来这儿。继春菜之后,连夏菜都遭到那种事,警方的搜查又那么不客气,所以我就想过来这里,希望能够让自己冷静一点。”

    他的说词彷佛在寻求同情似的,结实黝黑的脸上,带着示弱的表情。

    “这件事可否替我保密呢?面对夏菜被杀的事,大家都很辛苦,要是被家人知道只有我自己擅自躲来这里逃避,实在也不大好意思。”

    虽然明白伸生的心情,但他这副低姿态实在超乎寻常,甚至已经到了谄媚的地步。

    “只要和事件没有关系,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我答应您。只是,我有几件事想请教您,可以吗?”

    美影的口气不容他说不,伸生也只能无奈地点头说“好吧”“伸生先生,昨晚您也来这里了吗?”

    “不。”他摇头否认。“那春菜的时候呢?”

    美影继续询问,不过答案也是。

    “……我只有白天才会来。晚上我都一个人在房里,没有必要来这。”

    他说的乍听之下很有道理,但是在看过刚才他那副狼狈的模样之后,不禁教人怀疑起他话中的真实性。

    “他在说谎。”

    伸生离开后,美影用扇子遮着嘴,如此断言道。

    “为什么你知道他在说谎呢?不过我也是这么推理的就是了。”

    “别把你跟我混为一谈。静马的论断只是单纯的感觉吧,不是吗?而且还是基于你有限的经验和狭隘的对人观察得出的结论。那种东西才不是‘推理’呢。”

    (看样子我又错了,真不该用推理这个字的……静马心想着,只见美影一脸不悦地瞪着他。

    “不好意思喔,我的只是单纯的感想而已。那么,美影又是怎么推理出来的呢?”

    “因为伸生先生的鞋子上沾着雪啊。可是,雪上却没有他留下来的脚印,所有的脚印都被人仔细地抹消了。再者,如果他来的时候是踩在雪已散去而外露的地表,鞋子上就不会有雪了。也就是说,刚才把脚印踩掉的人就是伸生先生。”

    “换句话说,他是为了消除昨夜留下的脚印才来风见塔的啰?”

    “应该是这样没错。只不过,光是那样的话不需要进入塔内,所以想必他在塔内也湮灭了某种类似的证据。之所以如此,原因有几种可能,而我也大概可以想像到理由是什么。总之,我们先进去塔内调查吧。”

    两人在塔内四处调查了三十分钟,什么收获都没有。

    当然,也可能有,只是美影没说出口罢了,毕竟她脸上并未显现失望的表情。

    “……对了,我们去菜穗那里问问看吧。”

    为什么是菜穗,美影也没有说明。反正和刚才一样,只要跟着她去就会明白了吧!

    走出塔外,美影很快地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一边往回走,静马一边问了警方听取众人证词的结果。

    昨晚最后一个见到夏菜的是秋菜。因为是没有“教授”的日子,夏菜一直在秋菜的房间里闲聊,待到九点过后才回自己的房间。除了因为得独自睡在小社而感到寂寞之外,夏菜看起来并没有特别奇怪的地方。

    据估算夏菜的死亡时刻是在十一点前后,但这段时间包括早苗和源助等宅邸内的佣人在内,所有人都没有不在场证明。

    “凶手的运气实在好得过分了。”

    就算宅邸分成三栋,每栋屋檐下的人数还是不少;结果居然谁都没有不在场证明,这真的只能说是凶手的侥幸了。美影会不甘心,也是没办法的事。

    相反的,通勤的佣人们因为都在十点出头就各自回到村中自己家里,所以他们的不在场证明,在询问家人过后全都确认无疑。

    “不过,凶手再幸运,也差不多该让这份好运结束了。”

    不用说,美影的意思是她会亲手这么做。

    不知道现在要去的地方是否已有答案,美影整理好被风吹乱的衣裳,打开东侧别馆的门,前往二楼菜穗的房间。

    “有何贵干?我想,我刚刚已经把自己知道的全部说出来了吧!”

    门打开后,菜穗一脸不悦地站在那里。或许是没想到美影会找上门来吧。似乎是为了掩饰内心的动摇,那双有着长长睫毛的眼睛更加用力地瞪视着美影。

    “因为有新的问题想请教你。”

    “连夏菜都被杀了,你根本没发挥任何作用,却还想继续玩你的侦探家家酒吗?”

    马上就是一句挖苦,但美影却毫不在乎地登堂入室。

    菜穗房里充满了时尚杂志背景会出现的那些时髦又华丽的家具。虽说东侧别馆不像主屋那么陈旧,但好歹也是具有古老风情的建筑,没想到才隔着一扇门,竟给人彷如一脚跨入大都会高级公寓的错觉。

    仔细想想:琴折家不只地位在全村之上,还经营着好几家公司,就算有这种程度的奢华享受也不为过,倒不如说是其他人的房间太质朴了。

    室内充满玫瑰香气,浓得像是在房里调制香水似的。不过,或许是才刚关上窗户的关系,室温和外面差不多冰冷。

    “上次,你曾说过对我会公平客观吧。”

    “我是说过啊。”

    或许是从美影身上散发的氛围感觉到危机,菜穗带着几分警戒点点头。

    “既然如此,请你老实回答我:昨天晚上,你是不是去了风见塔?”

    这个问题的杀伤力有多大,从菜穗美丽的脸瞬间苍白就可得知。

    “有你这个反应就够了。不需要回答也无所谓。”

    “我没有杀人!”

    对着转身就要离开的美影背影,菜穗使尽全力大声喊着。刚才的游刃有余都已烟消云散,美丽的脸庞抽搐着。

    “目前我还可以先相信你。我不管你是怎么一回事,但我的捜査绝对是公平客观的。再者,我也不会将与事件无关的个人隐私透露出去。只要确定这是和事件无关的事,我也不会告诉别人的。”

    “谢谢你。”

    这句话中交织了安心与屈辱。或许是见机不可失,美影再次转身问道:

    “我还想问你几件事,可以吗?”

    “好啊。反正现在隐瞒你什么都没用了。再隐瞒什么只会弄巧成拙,让人更怀疑我吧。”

    屈居下风的菜穗将紊乱的头发重新理顺,有些自暴自弃的点头说着。

    “要是你一开始就能这么想的话,调查早就能更顺利了。根本没有任何人发现你们那件事,不过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你想要隐藏的心情就是了。”

    “然后呢?”

    不想听美影说教,菜穗催促着她快点提出问题。

    “你和伸生先生的幽会是几点左右的事?”

    “十二点多。”

    菜穗回答。这时静马才终于知道原来菜穗和伸生之间有着不伦的关系,而两人幽会的地点就是宅邸内的风见塔。

    “春菜被杀之后,你们两人还曾私下密会吗?”

    “是的。”

    菜穗点头承认。这样看来,岩仓听见的神秘脚步声,应该就是她和伸生其中之一的吧!两人的不伦之恋,似乎是从半年前开始的。

    “你们两人幽会的联络方式,是利用古社前的石灯笼吧?”

    “是伸生哥告诉我的,说他知道有个好地方。为什么你连这都知道?”

    “因为我是个侦探。”

    美影说得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确实,亲眼目睹的人虽然是静马,但这种虚张声势对侦探而言,大概也是必须的吧。

    “谢谢你的合作。如此一来至少厘清一些谜团了。还有,不用我说,你们也应该知道暂时不要私下见面比较好吧?案情已经发展为连续杀人,警察会驻守在宅邸内各处的。”

    “这我们当然知道!我可不想再尝到这种屈辱的滋味了!”

    菜穗歇斯底里的高声大喊,肩膀不住地剧烈起伏。

    “可是,我是不会分手的。或许你有所误解,但我可是认真的。我是真的爱伸生哥,我想和他结合,不是因为他即将成为本家当家那种肤浅的理由。再说我也不冀望他跟须轻大人离婚,和我结婚。我可以一直当他见不得人的女人就好,这点觉悟我还是有的。这话要是被家母听到,她应该会当场昏倒吧。所以……就只有这点,请你不要妨碍我。”

    眼泪顺着脸颊滑下。静马心想,这一点也不像菜穗会说出口的话;然而,他马上察觉自己根本没有想像中的了解菜穗。和外表截然不同,其实她是个专情的女人。

    “我不会误解的,我可是个侦探啊。”

    弯身鞠个躬,美影便静静地离开了菜穗的房间。

    “结果,我去监视的根本是与事件无关的不伦幽会嘛!”

    离开东侧别馆后,静马小声抱怨着。毕竟才刚答应过菜穗,这事可不能让别人听见。

    “有什么关系,侦探就是这么回事啊;要是害怕白做工的话,那可就什么事都做不成了唷!再说,多亏静马发现了石灯笼的秘密,我才能把线索连结起来啊。”

    “……可是,这样一来,破案的线索又减少了。”

    然而,美影却一点也未见失望。

    “把杂讯过滤了才能提高一致性,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唷。而且,这样一来,不一致的部分也会看得更清楚。”

    “是这样吗……那,这么一来,菜穗和伸生的嫌疑就消失啰?毕竟杀人之后还有心情发生鱼水之欢,这未免太教人难以想像了。”

    “你结论下得太早了,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是那种靠杀人后的兴奋来助性的人种呢!静马或许不知道,不过强暴杀人案中,奸尸的比例意外的很高喔。”

    一边感受到胃液倒流般的怒意,静马定睛望着美影。或许至今她见识过的人远比静马多得多,但这番话仍不是一个清纯少女应该说出口的。然而,美影却满不在乎,说起这种事简直就像是在讨论哪个偶像明星受欢迎一般……“怎么了?”

    察觉静马的不对劲,美影停下脚步。

    “啊、没什么……这么说来,难怪春菜会讨厌菜穗。”

    “我想她应该是在两个月前目睹了那两人的幽会吧。不提菜穗,伸生可是自己的父亲,这种事也就不能去找其他人商量了。而且,这也不是找人商量就能解决的问题。春菜所能做的,就只有狠狠瞪着抢走父亲的女人而已。如果她还没死,可能会直接去找他们其中之一谈判吧。”

    “可是菜穗就算了,伸生竟然能在春菜被杀之后,还不为所动地继续外遇,真是教人难以置信。”

    尽管至今完全没有任何接点,静马还是不免从伸生身上联想到自己的父亲。瞬间一股怒气涌上心头,静马不禁朝地面吐了一口口水。稍远处正在盯梢的警官看到他这不礼貌的态度,不禁皱了皱眉,不过马上又转过身去执行勤务。

    “只有这个部分是我无法干涉的领域,或许他除此之外没有办法排解悲伤吧。当然,我也是瞧不起这种行为的。”

    “你真冷静。如果山科先生有了情妇,美影会怎么想?啊,不过山科先生现在是单身,算不上是外遇。”

    这名十七岁少女对男欢女爱之事太过淡然的态度,让静马忍不住贫嘴了。

    “父亲大人是不会做这种事的。”

    连眉毛都不动一下,美影斩钉截铁地否定了静马的假设。

    “对了对了,关于静马昨晚做了什么事,我已经告诉警察了。你的脚印大大方方地留在山路雪地上了,想否认也不可能。”

    夏菜的葬礼即将于两天之后举行。和春菜那时不同,只有住在宅邸里的人悄悄参与,换句话说就是密葬。

    半个月后会举行春菜的灵前祭,好像打算在那同时举行夏菜的正式葬礼。毕竟琴折家一旦举行葬礼,包括从村外前来的吊唁客就会是以百人单位计算的规模,所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但相较于春菜,静马不免为夏菜感到寂寞。

    对琴折家而言,自然想在事件解决的情况下举办灵前祭,因此事件隔天的中餐桌上,达紘更再三向美影强调了破案的急迫性,而明知这场中餐将会吃得如坐针毡,还是按时出席的美影,也只是淡淡地回答“我知道了”葬礼隔天下午,美影叫住了岩仓,说是有些教义的问题想请教他。

    “这倒是没问题,不过当你叫住我的时候,我还以为你要逼我认罪呢!”

    从小社到主屋后门留下的是来客用鞋的痕迹,而除了岩仓之外的家人都有自己的鞋子。岩仓自己当然早就发现这点,所以才会有此发言。

    不过,神坛下的焦痕经过调査之后证实,那是不到一天前产生的痕迹,且是来自液态瓦斯的燃烧物,因此几乎可以确定是打火机烧出的痕迹。琴折家中的吸烟者有达紘、伸生、昌紘、久弥、美菜子、登及源助七人,岩仓则不吸烟,因此警方似乎就没把焦点放在他身上了。

    “我可不是那种会用恐吓方式获取真相的侦探。”

    “那我就放心了。这样吧,不如到我房里说话如何?有些事情别让人听见应该比较好吧。”

    岩仓很识相地邀请美影到自己的房里谈。

    之前提过,岩仓使用的是别馆一楼的两间房间,而这次他带静马和美影进的是书房。书房里除了正面墙上开了一扇窗之外,左右两边的墙壁都排满了书柜。和小社后面小房间里的那些不一样,这里的书架都是涂过新漆的书柜,只是书的数量远比小社来得更多。包括许多没了书背的古籍、整叠束在一起的旧资料,以及近代制本的书籍等,都整齐地排列在书柜里。

    靠窗的地方有一张书桌,桌上放着小型收音机和书架。除此之外比较引人注意的家具就只有冷暖气机了,至于静马房中有的日常生活用品,像是电视或衣柜、小冰箱、电热水壶,衣橱等、则都没有看见,就连壁龛上也放了个沉重的书柜,一副要被书给压垮的样子。看来这间“书房”名符其实是单纯拿来做研究用的房间。

    岩仓在榻榻米上弯下身子,取出座垫给静马和美影用。

    “如果是这里的话,就算谈论稍微危险的话题也还OK。当然,信不信须轻大人这种问题是NG的唷。”

    岩仓还是一样挑起一边嘴角,露出一抹嘲讽般的笑容。

    “……啊,对了,竟然没端茶给客人,我真是太失礼了。有绿茶和咖啡,想要哪种呢?”

    “不用客气了。”

    美影客套地应道。不过岩仓还是坚持:

    “我在这里一直都是作客的身分,偶尔也让我假装一下自己是主人吧。”

    “那,请给我茶。”

    美影顺着岩仓的心意点了茶,静马也跟着美影做出一样的选择。岩仓就像第一次帮忙做家事的孩子一样,高高兴兴地走出房间。

    美影端坐在座垫上环顾着室内。

    “虽然重复的书很多,但也有不少只有这里才有的书。尤其是关于在龙之渊跳水自杀的那个古老传说,我在琴折家的仓库里并没看见。我想,一定是因为那和须轻大人没有直接关连吧。”

    “美影也知道那个啊?”

    “听久弥先生说的,就在我第一天到琴乃温泉时。静马也是吧?”

    “对啊,我是前年来时听说的。”

    看来那是久弥闲聊时的固定主题。静马有些失望。

    “那件事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因为大家的兴趣都集中在须轻传说上,所以我在想,说不定这起事件跟这个传说,其实有什么关系……”

    “应该没这可能。”

    像平常一样,静马的假设总是被美影轻易否决。

    “如果只有春菜那件事的话或许还有点可能,但是连夏菜都在宅邸里被杀了,可见得和那个古老传说无关。再说静马,你怎么会认为我连这种事都调査不到?”

    美影的目光犀利得就像打破的玻璃尖端。静马只好乖乖道歉。拍侦探马屁也是助手的工作,这几天下来静马已经知道得很清楚了。

    就在此时,门打开了,岩仓捧着盛有茶杯的托盘走进来。静马道歉的场面似乎被他看见了。“种田同学,你又做了什么事啊?”

    岩仓毫不惊讶地问着。看来他是把自己看作著名时代剧中那个迷糊八兵卫般的存在了。静马不禁脸红了起来。

    “那么,你想问我的是什么呢?”

    自己先喝了口茶润喉后,岩仓向美影问着。

    “是有关‘须轻起源’的事。可视为原典的起源书中记载的,比后来发展出的版本都要简洁,但我仍有一处不明白,所以才想来请教你。我想岩仓先生一定看过起源书吧?”

    所以被称为“迷糊八兵卫”

    “当然。我最早读的就是那一本。而且还是在来到此地之前,说是为了预习叫我先读的。不过,须轻的起源有那么难懂吗?”

    “是的。”

    美影整理一下红裤,正襟危坐地说:“是关于须轻襌让的部分。第一代的须轻分别继承了拥有诸神之力的母亲及拥有人类力量的父亲之血缘,因此才打倒了龙。这点我能够理解。此外我也能理解为什么只能继承母亲一半的力量,因为要是全部继承的话,之后再加上父亲的力量,后代须轻的力量将会愈来愈强,相对地,就会显得第一代须轻的威能减弱。此外,继承的不是父亲一半的力量而是全部,则是为了凸显神的力量和人类力量的差别吧。只是我想不通的是,为什么儿子也能继承一半来自诸神的力量,却丝毫无法继承来自父亲的人类力量?父亲和儿子同为男子,为何却无法继承呢?如果是想凸显女儿的优越性,大可设定为儿子只能接受父亲的力量,这样不是比较自然吗?我并不想冒犯神话的内容,但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理由吧?”

    “不愧是侦探,着眼点真有趣。我没想太多,单纯就是将之解释为女人比男人更有接受力量的器量而已……原来如此,听你这么一说确实值得深思。”

    岩仓拍打着自己的膝盖,接着凝视着天花板陷入长考。

    “这是我现在想到的……为了维持母系的权威,必须让女儿拥有某种优势才行。男女接受力量时的差异就是为此而设的。这时候,如果像美影小姐刚才所说,儿子只能接受父亲的力量而无法接受母亲力量的话,琴折家的势力就会变得无法向外扩张了,不是吗?因为琴折家虽是母系家族,但日本却是传统的父系社会。琴折家的儿子无法继承权力,这一点只要看现在的琴折家就很清楚了。手握实权的,无论是现任当家达紘先生或是下一任伸生先生,都是入赘的女婿。像久弥先生和昌紘先生,则被称为父系旁支,阶级较本家次一等,在他们面前是抬不起头的。我想未来和生也是一样吧。相对的,和久弥先生同辈的菜穗小姐,则可享受住在本家宅邸里的待遇。只不过,身为须轻末裔这件事对父系旁支还是很重要的,要是没有这份血缘的话,他们在村外独立时,就没有足够的名分了。相反的,当母系旁支想在外独立时,却很难被接受。不过,我用这种角度来解释传说,可能太过现实了喔?”

    “不,因为我一直没朝这种实际利益的方向思索,所以岩仓先生的分析很值得参考。明明是母系家族,但实际掌权的却是男人,这一点或许也是与社会习俗磨合的结果。谢谢你的意见。”

    礼貌地道谢后,美影一口喝光杯中的绿茶。

    “不客气。这也是我临时想出来的,能供作你的‘参考’真是我的荣幸。不过这个主题非常有意思,我想这边也会继续做些调查吧。尤其是后代子孙是如何解释须轻起源的,我很想知道。时代在转变,解释方式也会跟着改变吧。如果有什么新发现,我再通知你。”

    一“那就麻烦你了。不过短期间内的发现应该也很有限才对。”

    “毕竟这里的古籍太多了。这家族历代都喜欢记录,仓库里还沉睡着大量资料呢。就算是这间房间里的书,我也只看过一半而已。”

    竟然已经看过一半了?静马不禁为之大惊。光是这里一半的藏书,恐怕就比自己一辈子读过的书还多了呢!

    “还有,不知道对你的理解是否有帮助,不过所谓‘须轻’,其实就是古语中蜜蜂的别名。你看,蜜蜂也是以女王蜂为顶点的母系社会不是吗?这么想来,或许须轻起源在构思的阶段,就已经计画性地要打造出母系家族了也说不定。”

    “这样的话,这位被禁锢在御社中的须轻大人,是否也像蜜蜂一样拥有致命的一螫呢?”

    美影又说吓人的话了。

    “谁知道呢。不过,我可不同意‘被禁锢’这个说法喔。”

    脸上虽是一副迷糊样,岩仓嘴里却是一针见血。

    告别岩仓的房间后,美影说要自己整理情报,便上了二楼。在房门前分手时,她还像“鹤的报恩”故事里一样转头说什么“绝对不可以偷看唷”;静马只好无奈反驳,“就算想偷看,屋里也还有山科先生啊”结果得到的回答却是“他现在去外面散步了”见习助手突然得了个空,静马先在屋里抽了一会儿烟,心情却是怎么也无法平静。原本一心想来琴乃温泉求死,一直等着初雪降临,现在初雪也下了,自己却变得把解决事件看得比死还重要了。不过,如果死的是达紘或岩仓的话,想必自己不会如此关心这次的事件;或许是两名稚嫩少女惨遭杀害,激起了自己心中站在社会公理角度对凶手的义愤吧!静马如此说服自己。

    总而言之,现在自己还是一样闲闲没事做,但又没那个胆子像山科一样去散步,只好继续躺着放空吞云吐雾。三十分钟后,连烟都抽完了。虽然住进宅邸前,已经从琴乃温泉的自动贩卖机囤积了一定的量带过来,但一个星期下来也都抽光了。其实静马并不是烟抽得那么凶的老烟枪,但手边一旦没了烟还是很令人焦虑。尽管不想一个人回村子里买烟,但想想如果只到琴乃温泉倒也无妨;这么决定之后,静马便拖着沉重的身子站了起来。

    一走进主屋,静马立刻发现和生站在最西侧的秋菜房间门口。夏菜死后,伸生和昌紘一直轮流睡在秋菜房门前守护。警察当然也配置了大幅人力在宅邸周围盯梢,不过达紘并没答应让他们进入屋内。明知凶手就潜在宅邸之中却无计可施,别所刑警想必正恨得牙痒痒的吧!

    静马正想出声向和生打招呼,和生却似乎没发现静马的存在,于是他只好默默从旁走过。没想到就在此时,和生的身体像失去支撑一般摇摇欲坠。

    静马急忙冲到和生身边搀扶住他,看到他脸上那憔悴的模样,让人不禁想说,这就叫做面露死相吧。原本和生的身体就孱弱,现在又连续失去两个心爱的妹妹,整个人更是虚弱了。而一问之下才知道,伸生因为公司有事,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都是和生努力守在这里。

    “你没事吧?”

    和生的身体抱起来简直就像棉花一样轻。

    “叫医生来好吗?”

    “不,只要回房间休息就能恢复了,而且昌紘舅舅很快就要来交接了。”

    和生坚持着要一个人站好,但才一会儿身体又失去重心。

    “靠在我肩膀上先回房间吧。昌紘那边我待会跟他说。”

    尽管如此,和生还是坚持不回去,似乎就怕这段期间秋菜会被凶手袭击。

    “我了解了。那我现在去通知昌紘先生过来,你坐在这里等。”

    因为无法达成共识,静马只好用强迫的口气命令和生坐下,自己则快步跑到东侧别馆去。他叫起在自己房间休息的昌紘,说明情况后请对方过去交接。

    “种田先生。”

    让和生在棉被里躺好后,他发出虚弱的声音问着:

    “什么时候才能抓住凶手?”

    静马无法直视和生的表情,可是也不能不看他。和生透过自己看到的是美影,静马迎上和生的眼神说:

    “没问题的。美影一定会将事件解决。”

    静马再次将这句曾经辜负小姊妹们期待的话说出口。他清楚感觉得到,自己说出这句话时的口干舌燥。

    静马走出和生房间时,刚好遇到走廊上的纱菜子。她是听说和生倒下的事而来看护他的。“秋菜的修行怎么办?”

    要是她也得住进小社的话,看和生这个样子,难保不会去守在寒冷的屋外。

    “这件事确实引起争议,暂时是决定让她在自己房间里进行。”

    纱菜子那双本就有点下垂的凤眼垂得更低了。“小社那样子也无法继续使用,是不是;要盖新的又还没决定。但修行是一定要进行的,所以我是希望能让她就在主屋里修行。”

    “我也觉得这样比较好。御社以前也是从山里的古社搬过来的吧,可能是因为不方便或危险的关系,才移到现在的庭院里;既然如此,小社改设在主屋里,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才对吧?”

    “种田先生你见过古社了啊?我只在小时候去过,后来就没再去了。”

    御社和小社以及古社,对琴折家来说应该都是最重要的圣域。纱菜子这番话令静马感到相当意外,一问之下,纱菜子才告知:

    “其实我小时候在古社外被虎头蜂螫到过,还因此躺了好多天。那之后我就因为害怕而不敢……”

    纱菜子的语气简直像在对神父忏悔一样。才刚听岩仓说“须轻”就是蜜蜂古语中的别名,现在又听到曾代替须轻继承人修行的纱菜子因为害怕蜜蜂而不敢靠近古社,静马不禁觉得真是个奇妙的巧合。

    “不好意思,对您说了这么莫名其妙的事。”

    纱菜子说着,快步走进和生的房间。

    晚餐后,静马将和生倒下的事告诉美影。

    “这样啊。”

    她露出从未对静马展现过的同情脸色。“不能再拖下去了。这家里的男人不多,再这样看守下去,各个的身体都要面临极限了。”

    “还没发现破案的线索吗?”

    “下雪明明只是巧合,凶手却为何特地穿上会让夏菜起疑的来客用鞋到小社去?只要能弄清楚这点,就会大有进展。我已经锁定两个人了,问题只在下一步该怎么进行。”

    美影不经意脱口而出的话,令静马大吃一惊。

    “锁定两个人了?已经进展到这个地步了吗?”

    两人之中有一人是凶手,不就是五十对五十的比例吗!

    没想到静马的反应却似乎又惹得美影很不高兴,像平常那样举起扇子往静马鼻尖戳去。

    “怎么?静马难道以为我会像大学生写毕业论文那样,整天在古文书里大海捞针找答案吗?”

    这话根本就是在讽刺静马声称做田野调查,却每天前往龙之首杀时间的举动。

    “不,当然不是这样……可是既然已经知道这么多了,怎么不跟警方说……”

    “要是推理错误怎么办?难道要让无辜的人蒙受杀人污名吗?这时得慎重行事……不过,就算是为了和生,我也得要尽快找出真相。”

    美影睁大的右眼,展现出她的决心。隔天下午,美影便宣布她已经解决了这次的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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