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正午时分,红日高悬。
阿依的棺椁已经下葬,祭坛已重新布置好了。草草制成的“太阳神器”摆放在祭坛的正中央。由于时间仓促,神器做得很粗糙。它是一个圆盘形的青铜器,形似太阳,但又不太像。圆盘上刻了一只昂首飞翔的鸟,圆周边缘有穗状形向外飞出,像是鸟儿展开的羽毛,又像是太阳发射的光芒。
祭坛前的场坝上站满了男女老少,似乎整个“蜀”国的人都来了——因为,在那个时代,蚕丛也只能够统治腿力范围内的人群。
蚕丛和流荷在武士们的拥趸下走进场坝中央的草棚盖下。人们鼓掌欢呼着,向他们英雄的国王致意。
蚕丛一个健步,跃上棚盖里的石墩,面向众人,不停地挥手,享受着臣民的拥戴,直到他觉得自己的心理已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才清了清嗓子,示意人们停止欢呼,听他讲话:
“你们都看见了吧,今天又是一个好太阳!神一直在保佑着我们。以前我们这里太阳是很少出来的,可自从我们出征打败氐族人以来,几乎天天出太阳!尤其是我开国立王的这几天,神真的降落到我们的面前。昨天的情形大家都看到了。神下来享用了祭品。那个神就是太阳!太阳就是神!所以,祭祀的事情一定不能马虎。以后,匠人们要好好地做一个‘太阳神器’,一是祭祀时供奉‘太阳神’用,二是作为我们‘蜀’国的图符。”
蚕丛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脸上泛出一层笑容,有些得意,有些神秘,还有些自负。他接着说道:“说到我们的国名,蜀,你们都知道这是我起的名字。可是,谁知道我为什么起了这样一个名字?”他知道人们回答不了,就自问自答,“我让第一祭师天耒画一画,你们就知道了。”
身穿黑色披风的天耒慢慢踱到祭坛中央。只见他拿起一根铜棒,在高大祭坛的正立面土墙上,使劲地刻画起来。
他刻画得很吃劲。咬着牙,双手握着那根铜棒,在土墙上来回刻画。
泥屑从土墙上纷纷掉落下来。
人们屏住呼吸,注视着土墙上划出的凹槽。
不一会,一个半人高的符号出现在祭坛正面的土墙上。
那是“蜀”字!!
严格地说,那不是字,而是一个符号!一个图腾符号!演变到今天,它就成了字。而在结绳纪事、文字尚处在萌芽阶段的古蜀国,那至多只能说是一个鸟虫书。
这个鸟虫书的上半部分画了一只硕大的眼睛,中间画了两根线条,象一片树叶;下半部分是一只蜷曲的虫子。
整幅图案似乎鄙陋不堪。
天耒画完,就阴着脸,将那根青铜棒随手扔在地上,很不屑的样子。
众人端详着这幅图案,不知其意,议论纷纷。
“天耒,你给大家解释解释。”蚕丛高声命令道。
天耒极不情愿地弯下腰,拾起那根铜棒,指着土墙上的线条,说道:“这是眼睛。眼睛中间的眼珠暴出,它代表我们大王的眼睛;中间的这个东西是桑叶,下面的虫子是蚕虫。蚕虫伏在桑叶上,代表我们的大王是第一个会用桑叶养蚕的人。整个来说,它代表了我们的大王,也代表了我们的蜀国……”
天耒还未说完,有些激动的臣民就兴奋地呼喊起来:“大王万岁!蜀国万岁!”
其他人一听,也跟着齐声振臂高呼:
“蜀国万岁!大王万岁!”
“欧呜!欧呜!”
“万岁!万岁!”
蚕丛向人们挥动着大手,脸上洋溢着王者的笑容。
少顷,他示意人们不要再欢呼了,听他讲话:
“……为了让我们永远地过着安逸的日子,我们要经常祭拜太阳神……祭拜的事一定不能马虎!祭拜用的太阳神器也不能马虎!我们要做最好的太阳神器!我们要靠神的保佑才能过上好日子……神确实是存在的,他经常对我说话……嗯,昨天夜里,神又告诉我,他已经享用了阿依,还要再享用几个……”
“欧呜——”
人群中发出一阵低沉的惊呼。人们都恐惧地打量着,并情不自禁地收缩自己的身体。
蚕丛用他的那双纵目扫视着他的臣民。每一个被他的视线刺中的人都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大家不要害怕。我们供奉了太阳神,神就会保佑我们没有病痛、没有洪水、没有敌人、没有灾难。我们就会有吃有穿、有玩有耍。我们就能过上太平安逸的日子。”他顿了顿,纵目又扫视了一圈,“至于今天谁来做牺牲,还是由第一祭师天耒来确定吧。”
“欧呜——”
人们又是一阵惊呼。大人把小孩揽得更紧;姑娘把身体蜷缩成一团;有些壮汉攥起了拳头;老人们则阖上双目,汩出两行浑浊的泪水。
天耒迈着坚定的步伐,从祭坛一侧走进众人的视线中。他在坛前立住脚,背对人群,面向太阳,然后戴上金色的面具,闭目祷告,念念有词……
人们屏住了呼吸。
天耒从囊中掏出一件东西,虔诚地摆放在祭坛中央刚做好的那块青铜“太阳神器”内——那是一枚玉环,从阿依尸体上取下的玉环!
天耒继续念念有词。
天耒慢慢地转过身来。
他向人群走来,人们恐惧地向后退让着。
他向人群中央走来,人们向两边分开退让着。
每一个人都像躲避死神一样躲避着天耒。他们的大王——蚕丛说了,谁来做牺牲,由第一祭师天耒决定!
却见天耒加快了脚步,目光射向棚盖,同时大声念咒:“神啊!让蚕丛去死吧!神啊!无所不能的神啊!就让蚕丛做牺牲吧!蚕丛已经死了!让蚕丛给你享用吧……”
众人大惊失色!
蚕丛果然痛苦地大叫起来,双手抱头,弯腰屈膝。忽然又有所醒悟,猛地扑向身边的流荷——他要扯下流荷身上那枚玉环!那枚玉环可以驱除他的痛苦!
流荷似乎早有所准备。她闪身避让,随后迅速分拔开人群,一边奔跑一边扯下脖子上的玉环。
她的长发在向后飞扬……
满脸黑须的大汉带领武士们连忙去堵截她。
流荷用力将玉环扔向祭坛的方向。
天耒加紧了诅咒。
蚕丛抱头倒地痛苦地打滚。
有人试图去搀扶蚕丛,有人去撕打搀扶的人。
还有人冲到祭坛前,扭住近乎呐喊的天耒。天耒狂啸道:“神啊!杀死蚕丛吧!……”
几个人缚住天耒的胳膊,摘下他脸上的金面具,同时试图捂住他的嘴巴。
然而,要堵住天耒的嘴很难。他扭动头颅,竭尽全力高声诅咒:“神啊!快快享用蚕丛吧……”
蚕丛大叫:“快杀死他!快杀死他!”
几个武士连忙赶上前去,将天耒一阵乱捅。天耒血流如注,奄奄一息,仍在咒骂不止。
蚕丛痛苦地喊道:“割下他的头。”
黑须武士一听蚕丛的命令,立即扬起手中的青铜剑,斫下天耒的头颅。
天耒的头颅滚到一边,嘴里仍不停地念着咒语:“杀死他!杀死他……”
蚕丛被咒得七窍流血,慢慢地抽搐而亡。
流荷哭泣着奔向天耒的尸首。
……
……
正当众人惊骇不已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不知什么时候,太阳已经不见了。
并不遥远的高空,那个橘红色圆盘形的物体又飘然而至,似乎正注视着大地上这惨烈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