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灰色汽车是第四分驻所配备的搜查车之一,裕子对它很熟悉。
警视厅第二机动搜查队第四分驻所——想起自己曾经所属的部门,裕子的心底久久不能平静。她已经成了通缉犯,再也不是警察了。
当了十三年警察。二十四小时执勤后歇班,紧接着是休班,对于这种三天一循环的生活她已经习惯了,就算是睡觉的时候也忘不了自己是一名警察。可现在她越来越不像个警察了,心中充满留恋。
车子在仓库巨大的卷闸门前停了下来,关上了车灯。静寂笼罩着大地。
车门打开了,车内灯亮了一下,里面好像就只有胜见—个人。
胜见走下车来,关好车门。他前后左右看了一下,小心谨慎地朝前走着,走到车前时悄悄地喊了一声。
“裕子,你在吗?”裕子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听到脚步声,胜见转过头来。看到裕子后,他的脸上露出一副安心的笑容,紧张的肩膀也放松了下来。
“伤得重吗?”
“只是轻微的碰伤和擦伤,已经没事了。想到袭击我们的那些家伙,能得救真是万幸!”
“袭击你们的家伙是谁?”
“樱花枪杀队。”
“怎么可能?”
“杉并酒吧事件中,杀死那七个人的也是樱花枪杀队。仔细想想,猫渊宅邸秘书被杀是偶发事件,可以说是意外,外资银行的枪击事件也是在没人的时间段里进行的,唯独杉并事件从一开始就以杀人为目的。”
“你说那是樱花枪杀队干的?”胜见皱眉挠着额头,“怎么会呢?他们好歹也是警察!就算他们习惯了各种特殊的任务,可警察会一次杀死七个人吗?”
裕子没有理会胜见的问题,继续说道:“他们的目标是酒吧老板大友和客人中的自由写手石乡。剩下的人只是比较倒霉罢了。”
“樱花枪杀队为什么要杀死酒吧老板?莫非他也参加了民间运动,密谋颠覆政府?”
“大友是公安部的线人。”
“真柴告诉你的?”
对于胜见的这个问题,裕子点了点头:“那天夜里,大友原本要介绍石乡与真柴见面。他们之前可能也见过,名单有可能是通过大友给石乡的。”
“名单?”胜见眯起眼睛,视线严肃起来,“那就是杀死大友和石乡的动机?”
裕子从裙子口袋里拿出一张磁盘给胜见看。
“是的。名单就在这里面。”
之后,裕子把真柴告诉她的事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国井、猫渊、角仓所属的御盾会、御盾会里牵扯到的警视厅公安部的前田,还有许多其他警界人员和铁虎会都是御盾会的执行部队(至少会长森本是这么认为的)……
“你说御盾会和铁虎会在理解上出现了偏差,这就是连续枪击事件的理由?”
“我认为那是理由之一。”
“真是难以置信!”
“他们搜过石乡的身边物品,但没有找到名单。”
“他们?”胜见皱了皱眉,迷惑地看着裕子,“你指的是御盾会?”
“御盾会现在是有名无实,几乎没有什么活动。因为它从属于—个更庞大的组织,所以御盾会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什么组织?”
“我不知道它的名字,真柴把它叫做‘日本新保守主义者’。”
“哎?新保守主义者?”
与含糊打诨的语气相反,胜见的表情非常僵硬。
裕子接着说道:“那是一个巨大的幕后恐怖组织,而且很可能不是单一的组织。不过他们已经厌倦了躲在幕后,开始踏足外面的世界。省厅再编、防卫厅组织改革、警视厅对总务省的吸收兼并、内务省的复活等都是他们的杰作。”
“荒唐!真是一派胡言。”
胜见痛苦地皱了皱眉,松了松衬衣领口,把西装的扣子也解开了,脸上渗出汗珠。
他抬起头来,盯着裕子。
“但是,只有名单是说明不了什么问题的。”
“只要他们的动向被人发觉,成为一大丑闻,他们的野心至少会推迟几年实现。另外,他们想从石乡身上得到的还有一样东西。”
胜见眉头紧皱,注视着裕子。他好像有些呼吸困难,紧闭的双唇也失去了血色。
“那就是在角仓办公室里被拍下来的录像带。国井和公安部前田一起出现在录像里,三人在那里就日本的核武装化进行了交谈。”
胜见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故事编得也太精彩了。日本人本来就对核武器很敏感,建个核发电站都很难,核武装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另外,你手里的录像带中,国井和前田在就核武装进行交谈,这又能证明什么呢?”
“它不需要成为证据,因为不可能把他们拉上法庭。把录像散布给媒体,引起社会骚动,那样他们的活动就会受到冲击。就算不能阻止他们的活动,但起码能减缓他们的行动速度。”
“又是一大丑闻对吧……”胜见看着地面,右手伸进西装内侧,低声问道,“录像带你也带来了?”
“对。拿到手了。”
裕子再次把手插进裙子口袋,掏出一张装在盒里的光盘。
“都在这里面。”
“这也是真柴给你的?”
裕子刚想开口,胜见的右手就从西装里抽了出来,握着七十七毫米枪身的新南部手枪。
连说话的时间也没有。
胜见把枪口对着裕子就开枪了。发射时的火焰照亮了周围,裕子穿的碎花纹长裙在枪的冲击波中飘动。
枪声在周围回荡着。
“哇!”
仁王头手握着用支架撑在地上的改造型六四式步枪,不禁叫出了声。趴在旁边,看着观测镜的吹田却是一脸淡然。
就在刚才,男子拔枪射向女方。可以听见干脆的枪响,声音是那么无情与淡然。
瞄准镜圆形视野里是一片绿色,发射时枪口里进发出来的火焰的亮度,看起来增加了几百倍,闪着白色的亮光。虽
只是强光闪过,却射穿了仁王头的眼睛。他眨了眨眼,想要把浮游在视野里的紫色残像消除掉。
从特殊车里拿出来的是仁王头调整过的第二把改造型六四式步枪,那把枪为夜间作战专用,上面安着的不是望远瞄准镜,而是夜视瞄准镜。
仁王头咂了下嘴,低声骂着,再次朝镜头看去。
女子跪倒在男子面前。
黑暗中,第一特装队的队员们身穿清一色的黑色消防服,道具加身,戴着夜视镜隐蔽着,声不发、气不喘。他们都不会因为对方开了一枪而失去镇定。
他屏息凝神,看着目标。
瞄准镜视野里不仅是一片绿色,而且没有远近感,所以难免会给人一种平板的印象。对象是人的话,还能看清人物的表情和相貌,但要是建筑或车子的话,其轮廓就会与背景融合而难以区分。
女子跪在地上,手摁左腿,长发垂胸。
听说开枪的和被枪击的都是机搜队队员。女的是涉嫌杀死了第一特装队前身之公安部特别调查第二分室原室长而被通缉的人。
仁王头认识她。
她就是在八王子郊外废弃工厂里捡到七点六二毫米子弹弹壳的女机搜队队员。她说她认识一个狙击手,使用和仁王头一样的改造型六四式步枪。可她没有说出男子的名字。
女子用哀伤的眼神看着改造型六四式步枪,这给仁王头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不可以这样!”仁王头赶走了萦回在脑中的所有思绪。
只要发出阻止命令,就要扣动扳机。
仅此而已。
“我就是手指。”他再次对自己说道。
枪没有意识。枪不会杀人。杀人的终究是人,枪不过是个道具。
摁着右腿的手指间溢出了鲜血。被枪击中的瞬间,那股冲击力使得裕子右脚后撤,膝盖着地。大腿上的肌肉就像是破裂了似的。
比起疼痛,她更感到一种灼热感。这种如脉搏跳动般的痛感慢慢加强。
裕子看着胜见手里的枪。枪口正冒出一股白烟。
雨中男子枪杀真柴时用了两发子弹,现在胜见又开了一枪,枪中还剩两发子弹。
胜见面无表情地扣动扳机,旋转弹膛转了起来。金黄色全金属外壳的一颗子弹眼看着就被送进了枪身里面。
“裕子,巡警一旦被个人正义感所占据就完了,有多少条命也不够。真柴本来只要老老实实地领着养老金保持沉默就行了,可他偏要多管闲事,所以才落得那般下场。”
真是把命途多舛的手枪!
这把枪曾挂在樱花枪杀队里担任狙击手的男子身上,男子深陷雪崩而亡。大雪融化后,枪变得破烂不堪,是真柴把枪交给裕子的,而真柴就死在这把枪下。
现在,裕子就跪在枪口前。
裕子忍不住想:真是把被诅咒的枪,碰过它的人都接连死了。
“我知道你总是对男友念念不忘。此次的事件牵扯到了樱花枪杀队,我早就知道你会不断探寻下去。让你去石乡家也是考虑到你肯定能发现什么东西。其实我极力反对把你牵扯进来。说来恐怕你也不信,但我并不想失去你。作为一名搜查员,你很优秀。几年来,你终于变得像一名巡警了。只有外行才相信什么‘警察是正义的伙伴’。警察只要淡漠地完成被分配的任务就行了,不必多想。”
手握新南部手枪的胜见,表情隐隐有几分哀伤。
“我曾扪心自问,一个人的力量究竟能办到什么。个人的正义感对我们来说是最麻烦的,这一点你应该也很清楚。”
“角仓为什么要录像?”
发现裕子根本没听进自己刚才的话,胜见不快地皱了皱眉:“他是个胸襟狭小之人,这样做应该是为了保险吧!角仓其实知道他们说的是核弹头,但他想让国井亲口说出,然后录下,所以采取了偷拍这种权宜之计。前田的部下意识到录像带的存在,搜查过角仓周围,但录像带已经不在了。我倒是很想知道它是怎祥到了石乡或真柴手里的。”
胜见停了片刻,默默看着裕子。
“你什么也别说,照我说的去做就行了。只要你老实说出国井的录像和真柴的名单在哪儿,就不会被扣上真柴被杀一案的帽子,我们将对外公布证据不足,不再予以追究。另外,我想你还知道很多别的东西吧……”
裕子眼都没眨地抬头看着胜见。
“不过,事到如今,一切都无所谓了。真柴也好,石乡也好,裕子你也好,就算得到那些东西,你们又能怎么办呢?卖给媒体?可胆怯的媒体又能做什么呢?他们是不敢出手去碰触那些真正的丑闻的!无论是报纸还是电台,只要是大型组织就都一样。所谓组织,就是规模越大,防卫本能越发达,他们讨厌个人正义感。其中或许会有些弱小的出版社把它当做社会正义,接受这个有新鲜感的录像带。但只要大型媒体进行正面否定,一切就结束了。”
胜见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
“秩序井然的时代就要到来了,警察能够充分发挥实力的理想时代,马上就要实现了!”
“反正我就是……”裕子微微摇了摇头,“不听你的!”
只见胜见忽然把脚往裕子手上使劲一踩,正踩中了她的伤口。剧痛之下,裕子不禁把脸一歪,大叫了一声。
那一瞬间,胜见把新南部插进了她的嘴里,面不改色地扣动了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