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来的东西会不会害怕“孽镜台”幻相中的鬼魂,也或许那东西自身就是鬼魂。鬼魂应该不怕鬼,但幻境中的阎罗总该怕的吧。
“那东西不被‘孽镜台’惑目阻挡,前行的脚步没有丝毫停滞。奇怪,一个人的脚步怎么可能如此的轻,而且步伐间还有些许乱。轻乱得都不像人在走动,倒像是小孩以手掌按地爬行的样子。”秦笙笙越说自己越觉得可怕。但这吓人的说法齐君元和王炎霸并不相信,甚至还怀疑秦笙笙是在故意做怪惊吓他们。因为他们始终没有看见什么怪异东西的踪迹出现。
“近了,没几步了。”秦笙笙的语气已经带有绝望味道。
“是有东西过来了,有很重的兽子腥臭。”王炎霸终于也有所发现。
“这就对了,人世间如果有什么不知地狱不怕阎罗的,那只有兽子。而世上有什么陷在阎罗殿道里还能循着我们的踪迹朝前行的,也只有会嗅味的兽子。”齐君元下了定论。
王炎霸听齐君元这么说,便想都没想就把“孽镜台”给撤了,因为事实表明这设置根本不起作用。可他就没有想一想这兽子因何而来的,是不是什么人带来的。他也没有想过自己将幻境一撤,虽然可以看清后面是什么兽子,但带来兽子的人同样可以看清他们。
“啊,小老虎!”秦笙笙眼快嘴快,但并不意味着她就能认清跟来的到底是什么。
“不对,老虎怎么会黑乎乎的?是狗,听它嗓子里的哼哼,和狗一样。肯定是虎头狗,波斯人带入中土的。”王炎霸以那兽子的哼哼声为证据驳斥了秦笙笙的说法,但他却忽略了这种哼哼的声响一般是兽子发起攻击前才会出现的。
“当心,这东西会飞!是穷奇!凶兽穷奇!”齐君元发了这声喊时,一对钓鲲钩就已经出手。
《山海经·西山经》有“又西二百六十里,曰邽山。其上有兽焉,其状如牛,猬毛,名曰穷奇,音如獆狗,是食人。”郭璞注时,亦诗赞:“穷奇之兽,厥形甚丑;驰逐妖邪,莫不奔走;是以一名,号曰神狗。”
而明朝张岱的《夜航船》中对穷奇的定义为“名曰穷奇,一名神狗、其状如虎、有翼能飞……逢忠信之人,则啮食之;遇奸邪之人,则捕禽兽以飨之。”
除了这三种描述,其他古籍资料中的穷奇还有另外描述,但种种描述各不相同。就上面这三段文字可以看出,人们对穷奇的认定存在着很大偏差。为什么呢?因为著作者所见到、听到的不是同一种野兽。特别是和《夜航船》中所录,有个最大的差异处就是前者没提到能飞,而后者则说能飞。所以后来有人总结了,所录为穷奇,《夜航船》所录为神狗,而郭璞注时则是将这两者混为一谈了。
齐君元他们所见的肯定不是上古凶兽穷奇,因为这种兽子在商纣之前就已经灭迹。不过他们见到的倒真有可能是神狗,一种由狗和其他什么野兽杂交而成的品种。这种似狗非狗的动物在唐朝末年曾出现过多次,当时人们都说此怪兽出现是老天预示唐朝将灭,所以民间将这种动物又叫穷唐。
穷唐长得不像牛,但确实有些像老虎,只是要比老虎小许多。也没有猬毛,皮色漆黑。其软肋间有骨头突兀横长而出,用力跳跃时腰腹收缩,骨头便支出得更加明显。这支出的骨头将两边的外皮撑开,真就像展开了两片肉翼。所以穷唐并非真的会飞,而是它本身纵跳就极为迅捷高远,再加上骨头撑开外皮,让它在纵跳时起到短暂的滑翔作用,看着就像在飞。
一个体型不算小的兽子张着血盆大口,纵起后再凌空急速飞扑而下。这情形让秦笙笙和王炎霸一时间难以反应过来,摊着手只等穷唐下口了。幸好旁边还有齐君元,他给两人警告的同时已经双钩出手。
齐君元打算将一只钩掷入兽子大张的嘴巴,还有只钩则挂住那兽子的软腹。这样两只钩一旦都入了皮肉,两边同时使力,肯定可以用钩刃将这只兽子撕裂成两半。
但他的钩子刚刚飞出不到三步,不远处“啪”的传来一声响,是如同鞭炮般清脆的筋绳弹击声。随着这声响,齐君元凭抓住钩子索儿的手感知道,自己前面那只钓鲲钩被什么击中回跳。随即,前后两只钓鲲钩发出了金属相互碰撞的清亮声响。而那飞扑而下的穷唐则在空中突然一个拧身,喉咙间发出声滚动的闷哼,调头往回蹿出十几步后停住,用一双莹绿的眼睛看着他们三个。
现在的天色已经全黑,想借助天光看清些细节很难。所以齐君元全是凭声响和感觉来推断发生了什么事情。
“啪”的一声响是有人用弓架筋绳射出了什么东西,但那东西却不是用来攻击他们的,而是撞飞自己攻向兽子软腹的钩子。黑暗之中能辨清飞击而出的一只钩子,并且以弓射武器击中它,这已然是江湖中少有的高手了。但更厉害的是他不但射中了前面的钩子,而且还将这钩子撞击回头,用它去碰撞另一只钩子,这技艺就算是少有的高手中也少有人能做到。但神奇之处还没就此终结,那以弓弹射钩之人竟然还能恰到好处地控制好两只钩子撞击瞬间的位置。这位置正好是紧靠在飞扑而下的怪兽耳边,于是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和崩起的几点火星刺激到怪兽灵敏的听觉和软嫩的耳根。这是信号也是命令,是告诉怪兽子立刻回身退后。
“来人的弓射技艺已然到了无法度定评判的境界。”这是齐君元从射钩、撞钩、钩声为令三种层次上得出的最终判断。而这最终判断让齐君元非常肯定地说了一句:“哑巴到了!”
哑巴真的到了,背着弓挂着弩。但他没有用弓弩来对付齐君元的钩子,他用的只是一把乌铁木和老牛筋做成的弹弓。
齐君元往前迈出两步,将那两个雏儿护在自己背后。同时这两步也是为了了解下刚才哑巴用的是什么弹子,为何射中自己前面一只钓鲲钩时没有发出声响。
薄底鞋子在两步外的地面上一踩一转,立刻便知道地上有一片细沙散落。原来刚才哑巴是用潮湿的细沙捏团,然后用弹弓射出的。也就是说撞得自己钩子倒飞的是个一触即散的沙团,难怪没有发出声响。不过由此也可知这沙团射出时贯注了多大的劲力,竟然能将齐君元急切之间撒出的钩子从容击回。哑巴拿到市场上去卖的野味应该也是如此,是用沙团和泥团射杀的。所以那些野味从外表看没有一点伤痕和血迹,但剖开后便可以发现,野味的心脏全都已经被大力震得破裂了。
齐君元在茶坊门口看到哑巴那些没有伤痕的野味时,就觉得应该是用巧具捕捉的,或者就是大力震死的。不管是巧具还是大力,都说明哑巴不是一般的人。由此推断,哑巴很有可能就是谷里安排在这里等自己的人。因为除了功劲属或工器属的高手,世上很少有人能具备这样的力道和技巧,就算有,也不会这么凑巧就在这秀湾集让自己碰上。再有,除了离恨谷严格训练出来的刺客,又有几个身怀绝技的高手在被地痞欺负时还如此隐忍?或许就连哑巴都是装的,装哑其实是对一个人忍耐力、承受力、控制力绝好的锻炼。
“你是真哑巴?”齐君元直接发问,并不忌讳别人的残疾。
为了证明自己是个真哑巴,哑巴张开了嘴巴。嘴巴里没有舌头,只有舌根。这说明哑巴不是天生哑的,而且后来被割掉了舌头。没有舌头便不能说话,没有舌头便尝不出好味道来。所以世人都说断舌的哑巴最苦,他们听得见却说不出。他们的舌头只留有舌根在,舌尖可品甜、鲜,而舌根只能品出苦和辣。哑巴在茶坊那里要用野味换酒喝一点都不奇怪,既然只能尝出苦、辣两种味道,那相比之下还是选择辛辣更好些。
齐君元知道很难从哑巴的口中了解太多的东西,但有些事情却是不得不问的,哪怕询问的对象是个哑巴。
“你是谷客?”
听到这个问题哑巴摇了摇头。
“那么你是谷生?”齐君元问这个问题时有些怀疑,因为他知道离恨谷的谷生至少应该是身体健全的。身体残疾的人容易被人注意,而被别人注意便意味着在做刺活的过程中会存在漏洞。
想不到这次哑巴竟然连连点头,然后用树枝在地上歪歪扭扭写下几个字。这几个字秦笙笙辨认了好一会儿才看出来:“他写的是牛金刚,还有飞星。”
“牛金刚是你的名字?飞星是你的隐号?”
哑巴点点头,咧嘴笑了,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你会写字?”
哑巴点点头,然后指着地上那些字朝齐君元伸出一只手掌,这意思是告诉他,就会这五个。
“那么你是位列哪一属?”
哑巴握起拳头,竖起胳膊,表现出一个很强壮的样子。不用细问,这个姿势一看便知道代表着“力极堂”。
“你是谷生,怎么会在这里而不在离恨谷?是不是接到什么指令在这里等我们?”
哑巴咿咿呀呀做着手势,但这些手势三人都无法看懂。
“只认识五个字,那是如何看懂谷里传出的‘露芒笺’的?”齐君元心中顿生疑惑。
哑巴又是咿咿呀呀做了几个手势,这次秦笙笙好像看出点意思了。
“齐大哥,他做的手势好像是只鸟。”哑巴听了秦笙笙的话赶紧连连点头。
“鸟儿怎么了,离恨谷所传‘露芒笺’都是用的鸟儿。我接到的‘露芒笺’就是箭鸽(鸽子的一个品种,据说飞行极快,就是射出的箭都追不上。)传送的。”齐君元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
“他的鸟儿肯定和我们的不同,应该是鹦鹉、八哥一类的。”秦笙笙这话说完,哑巴立刻竖起了大拇指。
“不过还是很奇怪,谷里怎么会让他在这里等我们?什么都说不清,也不会写字,那又怎么传达下一步的指令。”
听到这个,哑巴又是一番手势。见大家始终茫然地看着自己,不能理解手势的意思,哑巴一拍脑门,转身朝着河边吹了几声口哨。哨声才停,一个轻巧的黑影从芦苇丛里飞射而出,盘旋一圈最后落在哑巴的肩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