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春末的那件事后,斯卡佩塔第一次和马里诺独处。
她把调查工具包放在连接主卧室和浴室的走廊上,和马里诺一起查看卧室窗户下那张裸露的大床垫。他们又看了一遍昨晚警方到达时拍摄的照片,确定当时这张床上还放着几件性感衣物。斯卡佩塔和马里诺之间仅有几步距离,一股不安的情绪在两人间飘荡。
马里诺用肥厚的食指轻轻弹了弹照片上那几件整齐摊在床上的衣服,说:“你觉得衣服会是凶手放在床上的吗?也许他在杀人后还想找些乐子,想象特莉为他穿红戴绿的模样。”
“我不这么看。”斯卡佩塔说,“否则他为什么没让特莉穿上后再结果她?毕竟,主动权在他。”
斯卡佩塔指着照片里的衣服,她的食指比马里诺的小指还细些。
“这些衣服看似是精心挑选的,说明她对昨晚的见面很重视,所准备的都是经过精心考虑。我想这正是她一贯的行事方式。准备好晚饭,提前几个小时把葡萄酒从冰箱里拿出来,收拾好台面,把早晨在市场上买的花放在桌子中央。她穿着浴衣,也许刚刚洗完澡。”
“你看她有没有刮过腿毛呢?”
“没什么可刮的了,”斯卡佩塔说,“她的毛发都是在皮肤科处理的,腿毛早就除干净了。”
本顿把壁橱和抽屉内情况的照片扔在桌上,照片应声滑行。警方已经把照片的次序打乱了。他们看着照片上的袜子、内衣和运动服,明白这些衣物都被警方检查过了,因为架子上的衣服非常凌乱。警方还把不同尺寸的高跟鞋以及仿钻、项链等首饰都细细检查了。
“从这么多高跟鞋中找到一双合适的并不容易,”斯卡佩塔看着照片的高跟鞋感叹,“我想这些鞋大部分,也许全部,应该购自网络。”
斯卡佩塔把一双表面布满颗粒的拖鞋放回到横杆下的地毯上。横杆比房间里的其他陈设略低,显然是特制的,特莉无须借助脚凳就能够到。
她说:“我仍然坚持刚才的看法,她的购物颇受《消费者报告》的影响,被相关信息勾起了购物欲。”
“这条皮带我最多打三星,”马里诺捏着从抽屉里拿出来的皮带说,“毕竟物件的价值依人而定。”
“维多利亚的秘密,好莱坞的佛莱德瑞克内衣,都是顶级的牌子,”斯卡佩塔说,“网纹内衣,花边连衫裤,丁字裤,塑身衣。内衣的品种可真不少。她在内衣里面戴了只红色蕾丝的半杯胸罩。我想她一定配了条性感内裤。”
“我不知道半杯胸罩是什么。”
“就和名称表现的一样,它只能罩住半个乳房。无疑可以增加性生活的情趣。”斯卡佩塔说。
“哦,从她身上脱下来的就是这种胸罩吧。似乎起不到遮盖乳房的作用。”
“本就没想让它起这个作用,”斯卡佩塔说,“特莉应该是特地戴的,而不是凶手逼她戴的。”
斯卡佩塔把特莉的贴身内衣放回抽屉。她不敢面对马里诺,因为似乎又感受到了他那熟悉的气味。不过一想到马里诺也经受了“烈火重生”的过程,她略感释然,觉得差不多可以原谅他了。
“内衣和避孕套都表明她有做爱的意愿。”马里诺说。
他背对着斯卡佩塔,没有注意到她心里的波动。他打开床头柜抽屉,发现避孕套都被警方带走了。
“你见过那些照片吧,抽屉里少说也有上百个避孕套。”他说,“也许这该由本顿来处理,不过如果她真有洁癖……”
“她的确有洁癖,这一点可以肯定。”
“换句话说,她是个正统的人,做事循规蹈矩,有板有眼。这样的人会不会有野性的一面?”
“你是不是说她沉迷于性爱?”
“是的。”
马里诺的汗水流了下来,脸刷一下红了。
“这可以理解,”斯卡佩塔说,“她靠性来消除日常的压力。也许只有通过这种方法她才能感到自由,似乎放弃了对外物的控制。也就是说,性爱能使她产生一种超然放松的幻觉。”
“没错,她昨晚本计划通过做爱来达到那种理想的状态。”
“这意味着她从来没有真正放弃过对外物的控制,她不可能放弃。她的意图并非如此。她甚至在做爱时也从没放弃过。因为她要买什么并不是奥斯卡或者别的男人决定的。我想做爱时穿什么衣服或除不除体毛也是她的主意,奥斯卡或别的性伴侣根本不能左右她的想法。让奥斯卡除体毛肯定也是她的主意。我想做爱时她肯定占据着绝对的主导权,包括场所、时间乃至方式都是她说了算。”
斯卡佩塔记得奥斯卡说过,特莉希望他除去体毛,希望和一具整洁光滑的躯体交合。她喜欢在洗澡时做爱,喜欢受男人支配,喜欢被捆绑的滋味。
“她喜欢发号施令,”斯卡佩塔说,“直到生命结束的那一刻,她都不想受人左右。这对施害人来说倒挺有趣的——终于完全把特莉控制在了手心里。”
“你是不是觉得奥斯卡终于受不了了,所以失手杀了她?”马里诺提示道,感觉还是别把想到的都说出来。
斯卡佩塔站在浴室门口,看着镶金的白色大理石梳妆台和一角挂着帘子的淋浴处。青石地板光滑整洁,她想象着如何才能撞出青肿。最后得出结论,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如果特莉和地板碰撞过,绝不会只在大腿上留下一处肿块。哪怕加害者只是奥斯卡这样的体重一百零九磅的矮个子,她被推倒在地后,至少也会在与地面接触的地方留下伤痕,因为当时她的手被绑在身后,没法支撑住身体。
斯卡佩塔则把想法毫无保留地告诉了马里诺,然后开始检查梳妆台上方那面略歪斜的镜子和靠背上镶有心形金饰物的椅子。她在镜中看到了自己,以及马里诺肩膀以下的部分,显然马里诺也在看着镜子。
“如果他想看着她死,”马里诺说,“也许还想看她被强奸时的样子。不过实地看到了这面镜子以后,我实在想象不出一个身高正常的人能做到这一点。我是说,如果当时他是站在特莉身后,他能怎么办。”
“确实无从想象能在毫无受伤的情况下被强奸,”斯卡佩塔说,“如果凶手先把她的双手绑在背后,然后把她压在身下,哪怕是在床上,她身上也会留下瘀青。但据照片来看,床没被动过,放在床上的衣物也没有弄乱。那么她肯定是在比床要硬的地方遇袭的。”
“特莉背上没有找到伤痕。”
“没错。”
“你确定她的两手被绑上了?”
“没有拿到确实的证据。不过根据她的内衣和胸罩被用利器割开的情况推断,应该是如此。”
“你怎么就认定她的手是绑在身后而不是身前?我知道奥斯卡是这说法,你是不是信了?”
斯卡佩塔伸出双手,把左手腕叠在右手腕上。“我是根据特莉手腕上的勒痕判断的。从最深最窄的那道勒痕来看,如果手腕被绑在身前,那么绳子应该被塞在右手腕的下面,绳结打在右手腕骨的正面。如果绑在身后,那么绳结的位置相反。”
“你觉得凶手习惯用左手还是右手?”
“从拉紧绳子的方向来看吗?如果捆绑时凶手和特莉面对面,那么他肯定是个‘左撇子’。顺便提一句,奥斯卡习惯使用右手。也许这点我不该说出来。”
他们换上干净手套,斯卡佩塔走进浴室,把梳妆椅搬到浴室中央,测量了从金属椅脚到黑色皮坐垫之间的高度。正如她所想,坐垫上有污渍。
“可能是润滑剂的残留,”斯卡佩塔说,“之前没人注意到,是因为没人料到她被勒住脖子时正对着镜子,坐在这把椅子上。也许我还能在上面找到她挣扎时双腿蹭上的组织和血迹呢。让我仔细看一眼。”
她拿起专用放大镜检查起座位的表面。
“看不太清。也许不是她身上的东西,不过不足为奇,因为她的伤集中在腿的上半部,而不是在腿的背面。你带了那只能让人暂时失明的小聚光灯吗?”
马里诺从衣袋里拿出聚光电筒递给斯卡佩塔。她跪下来,照向梳妆台下方的地板,梳妆台底面边角处的血凝块马上出现在眼前。梳妆台抽屉底面没涂漆的胶合板上有更多的血迹。马里诺蹲了下来,斯卡佩塔把血迹指给他看。
“我准备对这里的血迹进行取样,椅子的话,”她说,“我准备打包送到拉瓜迪亚。你能不能告诉杰米,我们需要一个警官帮忙把这椅子运到露西的直升飞机上,再送往诺克斯维尔机场的基塞尔斯滕医生那里。露西会安排妥当的,你了解她。”
她又仔细观察那把椅子,开始对马里诺下指令:“残余的润滑剂还没干,所以打包别用塑料布。我觉得用纸板箱比较好,至少能保证空气流通。你可以把椅子放在最大号的证物储藏盒里,再套上一个纸板箱。我不希望椅子被真菌污染,也不希望任何东西接触到椅子的表面。你明白我的意思。”
马里诺离开后,斯卡佩塔从工具包里拿出一卷细绳、一卷蓝色封条纸和一把小剪刀。她把椅子靠在砖墙上,依照奥斯卡和特莉的身高以及他们躯体和腿的长度把细绳剪成长短不一的几段。马里诺和伯格一起回来的时候,她正把这几段细绳粘在椅子上方的墙壁上。
“你能不能把我的笔记本和钢笔给杰米拿来,让她根据我的演示做笔记,你就站在一旁吧,”斯卡佩塔说,“我想让你们看着,奥斯卡为什么不是凶手。也并非绝对。但我希望向你们说明,这对他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只需借助最基本的数学原理。”
马里诺和伯格的注意力被引到砖墙上的那几根细绳上。
“我的理论的大前提是,特莉坐在这把椅子上。我们首先要考虑特莉躯干的长度,八十四点二五厘米……”
“我对公制不是很熟。”马里诺说。
“约合三十四又八分之一英寸,”她说,“我已在停尸间测量了特莉身体各部位的长度,正如大家所知道的,患有软骨发育不良症的人四肢特别短,但是上半身和头颅却和正常人相差无几。因此,他们的头颅显得较大。这也正是他们开车时不需要加坐垫,却需要加长踏板才能够到油门、刹车和离合器的原因。特莉的上半身高度实际上和我差不多,所以我把这段绳子粘在这里,”斯卡佩塔指着墙上的一段绳子,“绳子的末端与坐椅齐平,顶端就是坐着时头顶的位置。”
斯卡佩塔向伯格和马里诺示意绳子上端起固定作用的蓝色标贴纸。
“椅垫和地板之间的距离是二十一英寸,”她解释着,“加上特莉上半身的长度,总共五十五又八分之一英寸。奧斯卡·贝恩身高四英尺,也就是四十八英寸。”她指着墙上的另一根绳子。
伯格说:“比坐在椅子上的特莉要矮。”
“没错。”斯卡佩塔说。
她把代表奥斯卡站立时高度的那段绳索从墙上取了下来拉直,让它和地板平行,然后把代表特莉的绳子也取下来,这两段绳子交给马里诺,让他把绳子平行拉直。
斯卡佩塔给两根绳子拍了几张照片。
本顿也回到现场,一起出现的还有一个穿着警服的警官。
警官说:“是不是想让我把椅子护送到那架飞往橡树岭炸弹工厂的私人飞机上?这把椅子应该不会被引爆吧?”
“我让你带的证物盒你带来了吗?”马里诺问。
“使命速达。”警官说。
斯卡佩塔让马里诺继续拉着两根绳子,又把刚才的实验解释给本顿听。
“奥斯卡的两臂非常短,从肩关节到指尖只有十六英寸,使他很难保持住平衡。”她神情凝重地看着本顿,“你的臂长要多八英寸,如果特莉坐着的时候站在她身后的人是你,那么你至少比特莉高上二十英寸,也就是说,对她而言造成了绝对性的优势。而奥斯卡却做不到这点。想象一下,他试图控制住在椅子里双脚乱踢的人会是怎样的情形。”
“如果奥斯卡的身高不及特莉坐在椅子上的高度,实在无法想象他能控制住她。”马里诺赞同道,“如果像你刚才说的那样,凶手是反复勒她脖子,我是想象不出奥斯卡这样的小个子有这能力。他力气再大,个头也在那儿摆着,绝对不可能像我们一样自如地操控她。”
“事实上,我觉得他不可能做到这一点。”伯格说。
“我很担心他现在的情况,”斯卡佩塔说,“有没有人给他打过电话?”
“莫拉莱斯跟我说过一些情况,”本顿说,“我问他,有没有人知道奥斯卡在哪里,或者有谁接到过他的来电,他说奥斯卡的手机在警察那里。”
“他自愿把手机交给警察代管吗?”
“是的,还有另外一些物品,”本顿说,“这可真是不利了。我真希望他把手机带在身上,因为他从来不接固定电话,虽然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所以说,我不知道怎么联系上他。”
“我想我们最好还是按我刚才所说的那样兵分两路,”伯格说,“本顿,你能不能和凯一起去奥斯卡的公寓看看?莫拉莱斯在那儿等着。我和马里诺留在这里,会努力把椅子按你的要求封好,并把血迹等证物直接送到实验室去。然后我们再去找街对面的那个女人,探听一下杰伊克·洛乌丁的事。”
斯卡佩塔把椅子搬出浴室,放在将要为它打包并送至机场的警官面前。
伯格对斯卡佩塔说:“如果我们办完这些后,你们还在奥斯卡的公寓,我们就过去那里。露西说她那边一有重要发现就给我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