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寓的某户门口。宝生丽子按响门铃后,挂着门链的门打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窄缝里露出一个男人的脸。丽子身旁的风祭警部迅速亮出警徽,门后的男人——田代裕也脸上的表情瞬间转变。显然,警方突然登门造访似乎让他相当意外,同时也感到非常不快。唉,这也没办法强人所难啊,丽子心想。很少有人能够事先预知警察来访,更别说会因此而感到欢喜的了。
“刑警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吗?”
“不拐弯抹角了,”风祭警部摆起架子,告知此行的来意。“关于一位叫做吉本瞳的女性,我们有些事情想请教您。”
“这、请等一下,刑警先生。为什么刑警先生要跑来问我这种事情呢?那女人在外头做了什么事情吗?”
“哎唷,看您的样子,莫非您还不知道?”风祭警部顿了一下,观察对方的反应,然后告诉他说:“吉本瞳小姐,昨晚被人杀害了。”
“你说什么!”田代裕也一脸愕然,他解开门链,套上鞋子走出门外。“我明白了。既然如此,我们换个地方再谈吧。”
田代裕也并没有招呼刑警们进入自己的公寓,反而立刻关上了门,仿佛连一步都不愿让外人踏入房间一般。
可是就在关上大门的前一刻,丽子已经看到了。在运动鞋与皮鞋随地乱扔的玄关一隅,有一双漂亮的白色高跟鞋。怪不得他不想让我们进去,田代裕也大概是有新的女朋友了吧。丽子回想起昨天才看过的被害者。
遭到杀害的吉本瞳并不是穿着高跟鞋,而是长靴——
如果在国立市的命案现场附近见到一辆亮银色Jaguar的话,那必定是风祭警部的爱车没错。毕竟在国立市,亮银色的Jaguar可说是相当罕见,和杀人事件串在一起就更稀奇了——
十月十五日,星期六,晚上七点半。国立车站南出口,在这散发文化气息的时髦城市中心,大学通整条路上有好多学生与通勤的上班族熙来攘往,好不热闹。但是在另一个方向,也就是车站北出口那儿,不过徒步数分钟的距离,却是一个散发着生活气息的平凡住宅区,身穿制服的警察们来到北二丁目,把整条巷子挤得水泄不通。
那边有栋三层楼的公寓。看来风祭警部已经先一步抵达现场了。宝生丽子刚下警车,一边斜眼瞄了一下停在路旁的Jaguar,一边穿过禁止进入的黄色封锁线,接着踏上铁制的户外楼梯,来到三〇四号。向站在门口的制服警察点头示意之后,宝生丽子便踏进命案现场。那是个非常普通的单身套房公寓。在门口处有个小小的脱鞋区,沿着铺有地毯的小走廊向前延伸,那位身穿英国制三件式西装的风祭警部就站在走廊那头。
“哎呀,总算来啦。我还在担心你是不是在哪里迷路了呢,小姑娘。”
“对不起,我来晚了。”丽子虽然很坦率地低头道歉,但是她也有绝不能退让的坚持。“抱歉——可以请您别再叫我‘小姑娘’好吗?警部,被其他人听到会乱学的。”
“哎唷,是吗?”风祭警部歪着脑袋,好像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风祭警部今年三十二岁,单身。不过他并非一般的单身汉,他的父亲是知名汽车制造大厂——“风祭汽车”的社长,换句话说,他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单身贵族这个称呼放在他身上还真是恰如其分。在此同时,他还是一名隶属于国立署的警察,职衔为警部。这奇特的身份交错实在很难让人正经看待他。如果有人问他。“你为什么要当警察呢?”他肯定会一面露出游刃有余的笑容,同时说出更令人喷饭的答案。“其实我本来是想当职业棒球选手的。”不过这也未必是在开玩笑。因为,他当年在高中棒球界里确实是个小有名气的优秀选手。总之若是要用最简单的几句话来说明风祭警部的来历,或许该如此形容吧。“假使棒球漫画‘巨人之星’的要角——‘花形汽车’的小开花形满,错失了入选阪神老虎队的机会,在莫可奈何的情况下又刚好通过了警官任用考试,从此顺水推舟就当上了警官。”当然,也可以更简化为“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警部”。尽管这话要是被他本人听到,肯定会惹他生气就是了。
宝生丽子很不擅长应付这个警部,但风祭警部却从来没察觉到这点。丽子心想,这么不懂察言观色的人,居然也能当上警部,还真是个奇闻。
“被害人是住在这间套房的二十五岁派遣职员,名叫吉本瞳。你过来看看。”
风祭警部指向走廊尽头那道门。丽子打开那扇门,战战兢兢地踏进现场。那是一间大约三坪大小、铺着木头地板的房间。
尸体位于刚进房间的位置,身体呈大字型俯卧在地板上,幸好尸体没有出血,看来被害人似乎是被勒死的。原本做好心理准备面对血淋淋的凄惨杀人现场的丽子,看到这种情况后,不禁按着胸口松了一口气。在此同时,丽子对那具尸体,则是产生了微妙的第一印象。原因出在被害人身上穿着的衣物——牛仔布迷你裙搭配着乡村风衬衫,背上还背着一个小背包,这显然是要出门时的打扮。此外,被害人甚至还穿上了鞋子,正确的说,是棕色的长靴。在房间里穿长靴,这的确很不寻常。
当丽子试图在脑海里整理现场状况的时候,风祭警部在一旁发出了无谓的噪音——呃,应该说是宝贵的建言。
“假设被害人是在回家时遭到某人袭击好了。被害人虽然拼命抵抗,但是力有未逮,在这房间内被犯人给勒死了,这是一般人都会做的推论。不过实际上却并非如此。你看这里,宝生,从玄关通往这间房间的走廊上,没有任何类似脚印的痕迹,而且这片木头地板也同样干净,可是,被害人明明就穿着靴子啊!你不觉得这种情况很古怪吗?”
就算你不说,打从第一眼看到现场的瞬间,我就发现异常之处了——丽子原本想这么回嘴,但她知道这样会坏了上司的心情,于是,丽子假装出一副钦佩的样子说道。“警部所言甚是,现场的情况确实相当古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也许被害人是在其他地方遭到杀害,之后尸体才被搬运到这房间里来也说不定。如果犯人把尸体扛在肩膀上搬运的话,走廊和木头地板上面自然就不会留下被害人的脚印啰——丽子这么想。这时,风祭警部开口说道。
“犯人大概是在别的地方杀害了被害人,然后再将尸体搬运到这个房间里吧。如果扛着尸体搬运的话,当然就不会留下脚印了。”
他的意见跟丽子完全相同,丽子心中不禁萌生出一股著作权遭到侵害的感受。不过这都不重要了。总之,如果这项推理是正确的,那么嫌犯人数就能够一口气减半了。意思是犯人必定是男性。毕竟,凭女人的力气,要扛起尸体是极为困难的。就在丽子想到这里的时候——
“没错,犯人是男性!”风祭警部又再次抢先说出口了。“凭女人的力气,要扛起尸体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假使双方没有相当的体力差距,绝不可能在一对一的状态下,迅速地完成勒毙对方的行为。犯人果然还是男性啊。”
“原来如此,真不愧是警部。”论起抢话的工夫,风祭警部可说是无人能敌。可是也不能一味的钦佩个没完没了啊。“警部,我认为这案子还不能断定是男性单独犯案。因为即使是女性,只要两人同心协力,无论是勒毙对方的行为,或者是搬运尸体的作业,不也都能轻松达成吗?”
“其实就算你不说,打从第一眼看到现场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想到这个可能性。”
不,这根本是胡说八道!你一定是在我说出口之后才想到的吧!这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家伙!
“你觉得如何?宝生。”
“嗯,真不愧是警部。”
她的脑袋里已经想不出其他的话了。宝生丽子果然还是不擅长应付风祭警部。
现场勘验随即开始,好几个重要线索接连被揭露开来。首先,死亡时间推测在傍晚六点左右。死因一如想象,是遭到勒颈而窒息身亡。除此之外,找不到任何外伤或施暴的痕迹,用于勒毙被害人的凶器,推测应该是细绳之类的东西。
在等待尸体被运送出去的空档里,丽子重新观察一遍被害人的房间。一片凌乱,就算是想美言几句也说不出口——虽然说嫌弃人家房间很乱有点像是对遭到杀害的女性二度伤害,让丽子觉得过意不去,但这的确是事实——书架塞满了书,CD架上的CD也多到快满出来,收纳箱里堆着至少一个月份的报纸,床上的棉被也维持着刚起床时的散漫状态。不过,年轻女性的独居生活大致上都像这样子,所以也不值得大惊小怪就是了。
丽子一边这么想,一边试着打开房间内唯一一扇铝门窗。窗外是个半坪大的小阳台,那儿拉起了一条晒衣绳,晾着诸如衬衫啦、牛仔裤啦、还有从内衣裤到运动鞋等各式各样的换洗衣物。
不过风祭警部似乎不在意这些衣物,倒是对晒衣绳颇感兴趣,他仔细地观察绳子。
“用来勒毙被害人的细绳啊……”
听了风祭警部的低语,丽子不禁冒出一股厌恶的预感。
“警部,您该不会是在想,犯人勒毙了被害人后,还把绳子挂在阳台上,就这样帮她晾起衣服来了吧?”
“不,我从没这么想过。”
不,他现在脑袋里肯定正想着这种事情,丽子心知肚明。
“当作凶器的细绳,大概是被犯人带走了吧。毕竟那东西体积不大。”
“是啊。”风祭警部很快地挥别了晒衣绳,并转身回到木头地板的房间内。“那么,我们也差不多该向第一位发现者询问事发经过了。”
第一位发现死者的女性,马上就被找来了。她是住在同一栋公寓三〇一号的OL,名叫杉村惠理。她和被害人同样都是二十五岁,据说两人平时经常一起喝酒,也就是所谓的酒友。她在晚上七点左右照惯例来约吉本瞳一起喝酒,结果发现了异状。
“房间的门没上锁。平常她是个比一般人更小心门户的人,所以绝不可能会忘记锁门才对。我以为小瞳人在家里,就在门口试着叫她出来,可是却没有响应。房间里很暗,感觉不出有人在的气息。不过仔细一看,走廊尽头的门是开着的……而且好像有人倒在门后面。当时我吓了一跳,赶紧冲进房里……打开灯一看,果然是小瞳……”
对友人的死感到惊愕不已的杉村惠理,马上用自己的手机打了一一〇报案。虽说把第一发现者视为可能嫌犯是调查的铁律,不过,杉村惠理的语气却感觉不出任何不自然的地方。如果她所说的都是事实,那么被害人遭到杀害后,只过了短短一个钟头就被发现了。要是杉村惠理没有来访的话,这起案件恐怕会拖到明天以后才会曝光吧。
风祭警部和宝生丽子询问完杉村惠理后,便暂时离开三〇四号,四处向附近居民打听消息。所幸事件发现得早,他们取得了一些重要的证词。首先是这栋公寓的房东,自己住在一楼的中年男性河原健作,他供称“曾经在被害人生前见过她”。
“那是在我要去拿信箱里的晚报时发生的事情。这栋公寓的信箱统一设置在户外楼梯的一楼,在那里我碰巧遇见了刚回家的吉本小姐。她独自从车站的方向走回来,然后经过我的身旁。是啊,没错,她穿着牛仔布迷你裙配上棕色长靴。”
“那是几点发生的事情?”风祭警部一边自豪地炫耀着劳力士表,一边问道。
“那时,五点开始的电视节目刚播完不久,所以大概是傍晚六点左右吧。”
被害人死亡的推测时间正好是傍晚六点左右,风祭警部的声音变得更紧张了。
“那时吉本小姐看起来怎么样?你有跟她说过话吗?”
“有啊,我打了声招呼说‘你回来啦’,可是她却露出有点犹豫的表情,含糊的回了声‘你好’,然后就用小跑步跑上楼梯了。听你这么一提,现在回想起来,她的样子确实是有些奇怪。平常的她态度和蔼可亲,看到我这个房东,一定都会好好打招呼的。”
“遇见她之后,你在做什么?”
“当然是马上回自己房间啊。我可没说谎喔——如果你怀疑的话,不妨去公寓对面的水果行,问问那儿的老板好了。我遇见她的时候,水果行的老板刚好走出店门口。”
于是两人立刻前往公寓对面的水果行。水果行老板供称“我确实有看到河原先生和一个年轻女性在信箱前擦身而过”,并且作证说“河原先生就这样直接回自己家里去了”。不过,水果行老板也不是整天盯着公寓瞧。所以从他口中并没有得到更进一步的情报。
接着刑警们从住在公寓二楼的大学生——森谷康夫那儿问出了贵重的线索,他表示“曾经听到疑似犯人的脚步声”。
“如同两位所看到的,我的房间二〇一号就在楼梯旁边。所以上下楼梯的声音听得非常清楚。这楼梯是铁制的,原本就很容易发出声响。而且我听到的脚步声又特别吵,感觉就像是哒哒哒哒冲下楼梯的声音。没错,不是爬上楼梯,那是冲下楼的脚步声。这点绝不会有错。那个时候我还不以为意,可是三楼不是发生了杀人事件吗?我忽然想起那说不定就是犯人逃走时的脚步声呢。呃,你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想,大概是傍晚六点左右吧。”
这也和作案时间完全一致。
“你还有听到其他脚步声吗?”
“这个嘛,也许有也许没有,但我没印象了。我只是刚好记得傍晚六点曾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而已。”
到头来,森谷康夫对其他脚步声并没有特别留下什么深刻印象。
两位刑警结束访查后,再度爬上楼梯,前往三楼的现场。
“警部,”丽子在上楼的途中问道。“森谷康夫听到的脚步声,真的可以视为是犯人逃走时的脚步声吗?”
“不,现在下定论还太早了,宝生。说不定只是个和事件毫无关联的冒失鬼,碰巧在案发时间急着冲下楼梯而已。”
这样的确是很容易混淆,不过实际上真的有可能发生这种事情。
“可是警部,河原健作的证词很重要,这点无庸置疑。傍晚六点左右,返家的吉本瞳和河原健作在信箱前擦身而过,直到那一刻为止,她都还活着,之后她才遭到杀害。换句话说,在沿着这个楼梯爬到三楼,经过走廊抵达三〇四号门口,刚进入玄关、还没脱掉长靴之前的这段短暂时间内,她就被人杀害了,然后,犯人把尸体扛进了木头地板房间里。应该是这样解读吧?警部。”
既然被害者是在穿着长靴的状态下死去,这样推理是最理所当然的。可是,风祭警部却用揶揄着丽子的口吻说道。
“哼哼,那可不一定喔,宝生。”他轻轻嗤笑几声,感觉就像是在模仿曾饰演过名侦探明智小五郎的天知茂,只见风祭警部皱着眉头,说出他的推理。“假如犯人是在木头地板的房间内杀害了吉本瞳,然后为了扰乱调查,在事后才让尸体穿上长靴——故意让整起犯行看起来像是发生在房间外一般——这样如何呢?我认为这十分有可能喔。”
“不,我不觉得是这样,警部。”丽子立刻反驳。“因为要给尸体穿上长靴,可不像嘴巴上说的那么简单。况且被害人穿的长靴又是绑鞋带的款式,那种长靴,光是自己穿上就已经够麻烦了。想替尸体穿上长靴,那实在太费时也太费事了。我怎么样也不觉得有哪个杀人犯会这样大费周章的布置现场。”
“当然,我的意见也跟你相同。”风祭警部随即附和道。“什么让尸体穿上长靴,再怎么愚蠢也该有个限度嘛。如果真的有这么回事的话,尸体一定会呈现不自然的状态,在验尸的时候就会立刻被发现疑点了。没错,事后让尸体穿上长靴是不可能的。不可能。我说得没错吧?宝生。”
“……是,警部您说得一点也没错。”
不到六十秒之前,的确有个人一边眉头深锁,一边说什么“我认为这十分有可能喔”。那个人到底是谁啊?风祭警部的态度转换之快,让丽子不禁瞠目结舌。
当两人再度回到三〇四号的现场时,一位刑警仿佛早已等候多时,快步走向风祭警部身边。
“在被害人的计算机桌抽屉里发现了这个东西。”
那是一张相片与一支钥匙,但钥匙并不是这栋公寓的钥匙。这栋公寓虽然老旧,唯独门锁采用了防盗性极佳的最新产品,眼前的钥匙显然跟门锁钥匙搭不上边。
“喔。”风祭警部仿佛被挑起了兴趣,将脸凑近相片。“这不是吉本瞳和年轻男性的合照吗?原来如此,被害人有个正在交往中的男友啊。如此说来,这支钥匙就是那个男人的住所钥匙啰——哼哼,这下有趣了。”
丽子也听懂了风祭警部没说出口的弦外之音。就像两人方才讨论过的一样,在这次的事件中,凶手是男性的机率很高,而且感情方面的纠葛,本来就很容易成为杀人动机。
“被害人的男友最有嫌疑了。”风祭警部兴高采烈地这么说完,又丢下一句“总之先给杉村惠理看看吧”,随即拿着相片冲出了房间。
“啊啊,这个人!”看了这张照片之后,杉村惠理露出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马上回答道。“小瞳半年前曾经在某家公司当过派遣职员,这个人就是那间公司的人。我记得名字好像叫做田代……田代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