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冈先生!石冈先生!”
又是里美的叫声唤醒了我。
“是,是。”我用带着睡意的语气回答。
“我可以进去吗?”
“可以啊!”
说完,里美推开拉门走了进来。住在龙卧亭的时候,我几乎每天早上都是像这样被里美叫醒的。
“石冈先生。”
不过,今天早上的里美看起来相当紧张,整个脸都泛青了。
“怎么啦?”
“你赶快过来,大门口有具尸体。”
“什么!”我大叫一声,整个人都跳了起来。也来不及换睡衣,套件毛衣,披着外套就飞奔到外面去了。
“是谁的尸体?”我在走廊上小跑着,气喘吁吁地问里美。
“我不知道,你看了就知道了。”
“其他人呢?”
“全都过去了。”
来到玄关,我赤脚穿上鞋子。一走到外面,映入眼帘的是站在门柱旁的育子和二子山的背影。可能是不想让小雪看到可怕的景象,所以没看到通子在现场。绕过门柱走到外面,我发现今天也是个大晴天,路上的积雪已经开始融化了。
尸体穿着西装,就躺在路旁已经开始融化的积雪上面。不过,突然有股奇妙的感觉从我脑中油然而生,那具尸体看起来好像是个人偶。为什么我会这么想?我一时也想不出任何理由。
“啊,是七马先生的尸体。”我忍不住叫了出来。
因为我认得尸体手背上的冻伤痕迹。可是,那只手,不,应该说两只手都很乖地贴着身体两侧,不像刚发现尸体时,是朝上弯曲张开的。应该是那个叫伊势的人将尸体的姿势矫正过了吧。
不过,这时尸体应该放在棺材里才对,为什么会有人将尸体偷出来,还摆在了这里呢?那个偷尸体的人到底为什么要将尸体搬到这里来呢?
“没错,他就是七马。怎么会在这里呢?”二子山说。
“难道他想来看我们吗?”二子山问。
“这具尸体没有脸,没有头。”站在我身后的里美,语带惊恐地提醒我。
我不禁打了个哆嗦。于是我走到马路中央,战战兢兢、十分惶恐地走到尸体旁边。看完以后,我完全无法呼吸,因为那具尸体确实就是前几天我和日照、二子山一起搬回法仙寺的七马。可是,尸体却没有头。
不只没有头,连双脚也不见了。在发现他没有头之前,我就已经注意到他没有双脚了。那时候,我以为是他的身体被埋在雪堆里的关系,但其实不是,他的左右脚都是被人砍断的。还有他的头,也被人很整齐地从颈部砍断。
“没有头,也没有脚。”我喃喃自语着。
因为没有头、没有脚,所以我才会把尸体看成是人偶。尸体跟那天傍晚看到的模样截然不同,身上穿着合身的西装,就像木制人偶一般,线条很纤细。胸部附近就像是一块平坦的木板,加上没有头和下半身,看起来就像是坏掉的、被人丢弃的人体模特儿。
“真的没有头和脚,被人砍断了。”坂出蹲在尸体旁边,仔细观察了一番。
“头和脚会不会掉落在这附近?”-子山问。
“没有,我刚刚就到处观察过了,并没有看到像头或脚之类的东西。”坂出回答。
“是用什么东西砍的呢?是锯子吗?”
育子躲在门柱后面,探出半个身体,远远地向这边望着,以恐惧的语气问。里美则站在她旁边。
“应该不是用锯子锯的,你过来,看这里。”
蹲在尸体旁边的坂出一边说一边指着西装裤膝盖下方的切断面。二子山走过去,我也跟着过去。
“你们看西装裤的这里,也就是断面的地方,是不是染上了油渍?”
“什么?这个是油渍?”二子山问。
西装裤的裤摆确实很黑。
“是的,油染在布上,结果变成了黑色。这是油渍,你看,连双腿的切断面也沾上了油渍。”
尸体的切断面部分,除了骨头之外,其余都呈现褐色,看来这尸体已经死了有一段时间了。
“那么,这代表什么意思呢?”二子山问。
“我认为应该是用链锯锯的。”坂出说。
“这具尸体已经死了一段时间,水分都没了。可是,一般人类的尸体,水分和油脂特别多,使用链锯分尸或用其他工具分尸,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因为肉会粘在锯齿上面,阻塞锯齿。”
“你锯过吗?”二子山问。
“没有,不过做过类似的事。关于分尸的问题,你那边应该也有很多资料才对。像住在巴黎的佐川,应该会给你那样的资料。总之,用链锯来肢解人体,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切断的,必须锯一下就清理一下锯齿的部分,否则就会锯不下去。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就必须涂上油,因此西装裤上面才会沾到油渍。”
“嗯,”二子山点头表示同意,“你很清楚嘛!”
“因为我家也卖链锯。”坂出回答。
“可是,为什么七马的尸体会出现在这里呢?他是什么时候被人搬到这里来的?”我回头问站在背后的育子。
“昨晚,我们从棹女士家回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尸体吧?”育子反问我们。
“没有。”回答的人是二子山。
我也点头称是,昨天晚上的确没有发现尸体在这里。
“八点多一点的时候,我走过这里,就发现尸体已经躺在地上了。”
“但我还是想不通,为什么尸体会在这里?到底是谁把它从法仙寺地下的停尸处搬到这里来的呢?”
“那个停尸处,谁都能进去吗?”坂出问。
二子山抬头看了一下天空,沉思后回答:
“这个嘛,任何想进去的人都可以进去,房间并没有上锁。”
我也回想了一下那天的情况,完全同意二子山的说法。大都会地区的佛寺情况如何,我并不是很清楚,不过在乡下地方,佛寺就像公园一样,算是属于村民的公共用地吧?除了日照住的房间以外,仔细想想,法仙寺的任何地方都很开放,随时想进去里面逛逛都没问题。
“就算是谁都能进法仙寺,但为什么要将七马的尸体搬到这里来呢?”坂出问。
“这个嘛,我也想不通。”
“又为什么要锯断他的手和脚呢?”
“不知道……”二子山一脸不解的表情,歪着头沉思。
“总之,一定要通知日照先生才行。”坂出说。
“刚刚我已经联系过他了,应该很快就会到了。”育子说。
“到底是谁要搞这样的恶作剧?而且还是对死去的人搞恶作剧!难道那个人跟死者有什么冤仇吗?”
二子山说着说着,然后好像想起了什么事,突然转头问身后的育子:“育子女士,后来棹女士打过电话来吗?”
育子只是默默地摇摇头。
“没打来?”
“没有。”
“棹女士到底怎么了?希望她平安无事。”
“喂,这是什么东西?”
原本蹲在尸体旁的坂出蹲得更低了一些,将鼻头凑近西装的缝线部位。听他这么一说,我也赶紧蹲到他身边,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
从没有打领带的胸前内袋附近,隐约可以看到像是白纸边的东西。坂出伸出手,很慎重地抓着纸边,慢慢地拉动着。皱皱的纸片就这样慢慢地从口袋里面被抽出来。
“会有指纹。”我对他说。
“坂出先生,你的手最好不要直接碰触那张纸。如果没有手套的话,就用手帕缠着你的手,再将那张纸抽出来吧!”
我才说完,就听到育子在远方大叫着:
“啊,你们等我一下,我记得有新的工作手套,我现在去拿,你们等我一下!”然后,育子就消失在了门柱后方。
坂出从口袋里取出手帕,并没有将纸片展开,而是将纸片放在手帕上面,然后隔着手帕拿起纸片,等育子拿手套来。
不久,育子又出现了,后面跟着通子和小雪。
“找到了,工作手套给你。”育子走过来,将手套递给坂出。
坂出拿过手套,戴在手上,慢慢地将纸片摊开。
那是一张日本纸,已经非常老旧了,整张纸都变成了黄色,上面用毛笔写了一些字,字体很凌乱。
如果想消灾避祸的话,就将这具尸体……葬在森孝的甲胄里。
坂出念出纸上的字。其实在我的心里,也早就猜到了会是那样的内容。
“葬在甲胄里?甲胄是什么东西?”里美问。
“甲胄就是指盔甲。”
当我说完话时,抬头看到日照正口吐着白气,慢慢地走下雪道,朝这边走过来。他的头上缠着围巾,将两边脸颊团团包住。
“啊,日照先生来了!”里美叫着。
“哎呀,我的天啊!七马怎么会在这里呢?”他走过来,大声叫着。
“哇,没有头!”等他走到尸体旁边时,说了这句话。
“也没脚!”二子山告诉他。
可能因为他们两个见过太多死人的关系,感觉语气很自然。还有就是因为平时跟七马很熟稔,所以才敢在死者面前胡言乱语吧?可是听在我们一般人耳里,会觉得他们两个很失礼。
“看样子应该是用链锯锯的。”二子山将我们讨论的结果告知日照。
“链锯锯的?”日照反问他。
“是的,坂出先生是那么说的。”
“还沾到了好多油渍呢!”坂出边说边站起来,然后将那张日本纸拿给日照看。
“这是什么东西?”
“在死者的内口袋里发现的。”坂出解释着。
日照想伸手接过纸片,但坂出却将纸拿开:“你这样可能会留下指纹,最好戴上这个手套。”
坂出左手拿着纸,然后用牙齿咬着右边手套的前端,将手套脱下来,递给日照。日照接过手套,戴在右手,再接过那张纸。因为只有一只手,所以好不容易才将纸摊开。
看过内容之后,他只是说了句“嗯”,只见他的脸色有点苍白。
“你有何看法?”
“嗯……”日照面有难色,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七马的尸体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呢?”二子山问。
日照只是摇摇头,将纸片交还给坂出。
“我不知道,我到地下室时,发现七马的尸体不见了,才在想是怎么回事。我还打了电话给伊势,但是没人接,伊势可能不在家。”
“真理子小姐的尸体没问题吧?”我问他。
“是的,很安全地摆在寺里。”日照回答,然后蹲下身去看着尸体。
观察了好一会儿之后,日照开始念经,他很虔诚地念了好久,然后不知道为什么,整个人坐在了雪地上。
“啊,日照先生,你怎么了!”二子山大声嚷嚷,赶紧跑到日照身后扶着他,我也跑过去帮忙。
日照将手贴在雪地上,又恢复原来的蹲姿。
“啊,我到底是怎么啦……”他自言自语着。
我看了他一眼,日照的脸色很差,看上去十分惊恐。
“刚刚那一瞬间,我的灵魂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什么?跑到哪里去了?”坂出问他。
虽然日照的表情还是带着惊恐,但他却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好像看到我圆寂了,在一片宽广的草地上,那个地方看起来像是一片原野。”
“日照先生,你的脸色很不好,是不是觉得哪里不舒服?”里美很担心。
“啊,不行,我不行了,整个人很晕。”日照先生想站起来,却又摇摇晃晃地坐了下去。
“啊,不行了,我想吐。”
他的双手紧贴着雪地,身体开始发抖。我的直觉告诉我,大事不妙!
“日照先生,要不要到里面休息一下?”育子问他。
“不用了,我不能就这样把尸体摆在这里。”他小声地说着,然后又继续说,“七马的头和脚是不是掉在这附近?”
“没有,这附近我都查过了。”坂出回答。
“那么,到底会掉在哪里呢?”
“既然没有头也没有脚,就只能火葬了。虽然很可怜,但也只能这么做了。”日照说。
“没有脚的话,到了那个世界也无法走路了。”坂出说。
“不仅不能走,也不能看、不能说了。”二子山接着说。
不过,日照并没有像他们那样故意说些缓和气氛的轻佻话。
“我刚刚听到了佛祖的声音。”曰照突然冒出这句话,把大家吓得都不敢说话。
“你听到了佛祖的声音?佛祖说了什么?”坂出问。
“佛祖说,就照那样做吧!”日照指着坂出手上拿的那张纸说。
这下,大家都吓呆了。日照将双手交叉在胸前,对大家说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这可以说是神谕。”
“你听得很清楚吗?”坂出问他,日照点点头。
“我听得很清楚。能听到佛祖的声音也不是第一次了,以前也曾经听到过。”
“你能听到佛祖的声音?”二子山的语气充满着不安与惶恐。
“有时候会听到,”日照马上回答,“可是,都不是听得很清楚,只是听到断断续续的单字罢了。但是,今天却听得很清楚。”
“佛祖说了什么?”
“就照那样做吧……”
这下,大家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不过,应该不用做到那个地步吧!塞到盔甲里……”日照边说,边尝试着要站起来。
“别急!慢慢来!”二子山赶忙跑过去搀扶他,并对他说,“可能还是照佛祖说的做比较好,即使有点麻烦。”
“真的吗?”日照问。
“是的,我也觉得那样做比较好,”里美说,“那是佛祖的指示吧?如果没有照做的话,佛祖会惩罚我们的,是不是,妈?”
站在远处的育子也点头表示赞同。
“惩罚?”二子山一脸惊恐。
“纸片上不是说,想消灾避祸的话,一定要照做吗?”
日照有点失神地站了起来,好像对这个决定有些迷惘。
“石冈先生,你认为呢?”他问我。
这个问题我无法马上回答,沉思了好久才开口说话。
“那张纸上写的内容跟森孝魔王的传说一样呢。”
从一开始我就是这么想的,现在终于可以说出口了。日照也点点头。
“没错,会不会是哪个知道森孝魔王故事的人在恶作剧呢?”日照问我。
“不对,说不定是某个人的祈愿呢。”我回答。
那个人到底是谁,没人知道,但是我能体会他的心情,我能体会为何他要这么做。其实,当时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了黑住的脸,可我并没有说出来。
“那么,现在要怎么做?”
“至少在警察到来之前,就按照那张纸的指示做吧。像这种事,警察应该不会特别反对吧?”
说完以后,我突然觉得整个事情的发展简直跟小说的情节无异,越来越耐人寻味了。
“就算装进盔甲里,这个没有头没有脚的……”坂出问。
“这个嘛,”又轮到我为大家解除疑惑,“我也不是很清楚,只要将身体的部分装进盔甲里就可以了吧?反正是摆在隔壁的房间,而且现在是冬天,尸体应该不会腐坏。”
“可是,要怎样才能将尸体装进盔甲里呢?”里美问。
“将森孝老爷的盔甲摆在地上,再将尸体装进去。”我说出了我的想法。
这在《森孝魔王》那本书里有记载,在那个民间传说中,阿春也是这么做的。这个人应该是知道那个故事,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一直沉默不语的日照也开口了。
“既然这样的话,就照佛祖的指示做做看好了。可是,总觉得事情似乎没有这么简单。”他自言自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