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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车的引擎发动了。青柳雅春坐在离货仓门最远的位置,也就是驾驶座的正后方。车体的摇晃,让人联想到巨大肉食性猛兽的气息;这是一只压抑着吼声,一面沉着地呼吸,一面摇摆着兽毛的巨兽。
我现在正在野兽的肚子里。青柳感觉自己仿佛被生吞下肚,正在等着被消化。
他藏身在纸箱中,但没有合上箱盖。四周虽然黑暗,但眼睛习惯了之后大致上可以辨别周围的轮廓。青柳打开背包,取出营养食品,放进嘴里,肚子虽然不饿,但接下来不知何时才有机会进食,还是趁此时先吃吧。营养食品吃起来甜甜的,但也称不上美味,只是一连串咀嚼与吞咽的动作。回想起来,昨天吃的泡面至少还勉强称得上是“餐点”,如今在纸箱内吞咽干巴巴的营养食品,感觉就像是为电器换上新电池一样令人感到索然无味。
接着,青柳看见背包里的掌上型游戏机。当初在那家电器量贩店买这台游戏机,好像是极久远前的事了。开启电源之后,响起了细微的音乐声,按了几个按钮,出现了电视的画面。不愧是移动中的货车后方货仓内,影像依然清晰。青柳伸手调整音量。
出现在小荧幕上的,又是两年前的自己。青柳不忍多看,赶紧切换频道,却发现不管转到哪一台都可以看见自己的模样,不禁有种滑稽的感觉,直到转到一台民营的频道,才停了下来,仔细凝视。
一看就知道,节目中正在播放的是某种监视器拍到的影像,它的位置是在结账柜台的后方,所以可以看见老板的后脑勺。
“这就是青柳雅春购买遥控直升机时的影像。”主持人说道。
柜台的另一头有个男子,与老板面对面站着。男子抬起头来,似乎发现了监视器,视线一瞬间向着监视器望来,接着马上将头转向一边。那张脸孔,是青柳雅春。
“这是……谁啊?”
青柳根本从来不曾亲自走进遥控飞机用品店。遥控直升机的购买与组装都是由井之原小梅代劳,自己根本没有走进店内,也不可能有购买遥控直升机的影像。但是从静止画面来看,购买遥控直升机的男子却与自己极为神似。青柳陷入一片混乱。
接着又在另一个节目中看到,某个猪排店店长出面作证:“凶手就坐在那张桌子前,把饭吃得干干净净。”店长说完之后还拿出一张签着青柳雅春名字的信用卡给记者。
“这又是谁?”
昨天,在那场游行爆炸案发生之前,自己正与森田森吾在速食店内吃午餐,什么猪排店,自己根本连门口都没经过,但是却有一个不是自己的自己出现在那里。青柳将环抱着膝盖的手用力握住,感受那股触感。现在我所摸的这个人才是青柳雅春,电视上说的那些人都不是真正的青柳雅春。越是这么想,越是这么告诉自己,青柳越是不安。货车不时停下来,似乎在等红绿灯,不久又继续前进。
青柳紧紧盯着游戏机。画面上开始播放一段据说是由观众以家用摄影机拍到的影像。一群少年在河边比赛棒球,后方远处可以看见青柳正在操纵着遥控直升机。到了这个地步,他已经不再感到惊讶了。画面中的人虽然长得跟自己一模一样,却不是自己。当初确实曾在河岸边练习遥控直升机,但总是有井之原小梅及其他玩家在旁边指导,自己从来没有独自玩过。更何况,画面中那个青柳所穿的衣服,自己根本没有。那不是青柳雅春,只是一个跟青柳雅春很像的人。
过了一会,他想到一件事。
他们该不会是找了一个体格、面貌跟我很像的人,让他做整形手术吧?一开始,青柳只是单纯地想到这个可能性,接下来却越想越觉得一定是这样没错。此时他又想到了两年前那个自己意外搭救的女明星凛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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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像总是认为我动过整形手术。”在饭店房间内,正在玩电视游乐器的凛香突然如此说道。“连我的胸部都被当成是假的。”只见她毫不掩饰地揉着胸部,青柳急忙移开了视线。
在制服歹徒事件之后,青柳每天被记者及快速增加的崇拜者追着跑,凛香则在事件中受到惊吓而生了一场病,一样是处于被媒体穷追不舍的麻烦状态,所以两人完全没有再见面,过了半年之后,青柳雅春才接到一通“虽然晚了些时候,但希望能聊表谢意”的电话。不久,凛香的经纪人开车前来迎接,将青柳送到了凛香所住的饭店。
由于经纪人从头到尾都在场,青柳也不期待能与凛香来个一夜春宵。一番客套话说完,凛香突然说:“要不要一起打电动?”让他吃了一惊。“请陪陪她吧。”经纪人也低头恳求。
“这里的‘陪’不是‘交往’的意思吧?”
两人就这么玩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格斗游戏。在过程中,凛香数次向青柳道谢,不停地说“你真是我的恩人”,但是在游戏上,凛香却是丝毫没有放水,一次又一次打败青柳。“一边说感谢我,一边揍我,这样不太对吧?”青柳如此主张,却只是引得她笑得花枝乱颤。每当她快要被打倒,就会大喊“啊啊、我快死了”。过了一会,她开始抱怨起工作上的不愉快,然后不知为何,话题扯到了整形手术。
“我的脸从来没有整形,但是只要照片上的我看起来跟平常不太一样,大家就会说我一定整了眼睛或在鼻子里垫东西,真是太过分了。”
听她这么说,青柳也不知该回答什么,而且一直盯着她的侧脸也很失礼,不知道该看哪里。正当青柳不知所措的时候,自己所操纵的角色被凛香的女格斗家打倒。凛香挥舞着拳头,发出可爱的欢呼声。
“整形真的能让脸变得完全不同吗?”青柳并没有多想,只是将脑中的疑问说了出来。
“可以呀。”凛香立即答道,接着又慌慌张张地补了一句:“不过我没有整过喔。”显得有点欲盖弥彰。接着她又说:“其实啊,只要稍微改变一点点,整个人的形象就不一样了。当然也要医生的技术够好,例如在仙台就有一个技术超强的医生呢,对吧?”凛香一边说,一边望向经纪人。
经纪人突然被问了这么一句,似乎也有点手足无措,但还是满脸无奈地承认:“嗯,是啊。”
“前一阵子不是有个超有名的外国歌手来到日本吗?”凛香说了一个家喻户晓的洋名,然后说:“听说他就是来拜托那个医生帮他的替身整型呢。”凛香一边把玩着游乐器的遥控器一边说道。
“替身?”听起来像是时代剧里才会出现的字眼。
“好像是因为媒体实在太烦人了,想靠整形弄出几个跟自己一样的人。”
“能够整得一模一样?”
“听说只要骨骼大致相同,就可以整得非常像呢。”凛香说完之后,又强调了一句:“我没有整喔,只是听说而已。”接着望向经纪人说:“对吧?”
“嗯,是啊。”经纪人再次无奈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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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是故意找个人把脸整得跟我一模一样吗?坐在货仓内的青柳望着掌上型游戏机,如此心想。青柳仔细凝视影像中那个被认为是“青柳雅春”的男子,想着搞不好他们真的会干这种事。因为整个计划的规模实在太庞大了。首相遭到暗杀,这件事背后到底有什么因素,隐藏着什么人的意图?推测这些问题的答案,就好像是仰头看着一个巨人,想像巨人头部的模样,对青柳这种平民百姓来说,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不管巨人长什么样子,只要他一脚踏出,脚下的一切都会被踏扁。
“我能做什么?”青柳如此自问。我能对巨人做什么?就算拼了命抵抗,青柳也想不出任何一种可能性,可以让自己平安获释,回归原本安定的生活。
青柳抱着一丝微渺的希望,开始想像电影或连续剧的剧情。主角因蒙受不白之冤而四处逃亡,这在电影或连续剧中是很常见的桥段。主角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一定会东奔西走,而且为了博取观众的同情,无论如何都会拼命逃亡。
青柳努力回想,这些主角最后都是如何迎接美好结局的?
揪出真凶。没错,就是这样。遭到冤枉的主角在逃亡过程中一定会追查事件的真相,最后找出真凶,洗刷了自己的冤屈,可喜可贺、皆大欢喜。然后观众心满意足地离开电影院,或是关掉电视机。
揪出真凶?青柳感到背脊发凉。
巨人研拟了周详的计划,安排假证人,准备假的青柳雅春,伪造信用卡,甚至不惜将青柳周遭的人都卷入其中,只为将青柳塑造成暗杀首相的凶手。自己真有办法在遭到逮捕以前,找出真凶吗?
何况,所谓的真凶,真的存在吗?
看看甘乃迪暗杀事件吧。没有人相信奥斯华是真正的凶手,但真凶是谁呢?当然,一定有一个人动手开枪,但大家也不会认为这个人就是真正的凶手,因为真正的凶手是此人背后的某个巨大组织。
就算奥斯华没被杀死,而且在群众面前大喊“凶手是某个巨大的组织”,他有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吗?
怎么想都不切实际。在甘乃迪死后过了数十年的岁月,人们才渐渐开始找到一些类似真相的东西,而且,各派说法还不相同。即使花了这么长的时间,也找不到一个最完美的真相。
奥斯华能做什么呢?青柳思考着。我现在能做什么呢?青柳思考着。
有什么事情,是我能做的?
青柳坐在货仓内,内心几乎陷入绝望,不停地用鞋子敲着地板,无法说服自己保持冷静。
岩崎英二郎开着货车,企图帮助自己逃出仙台市。但是接下来呢?青柳用力抱膝,哼起了《Golden Slumbers》。“晚安,乖孩子。”他一边唱着这首摇篮曲,一边想起了森田森吾。当时的森田,也像这样唱着这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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