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樋口晴子结束与平野晶的谈话,又与刑警近藤守说完话之后,离开了咖啡厅,走路回家。市区的商店街人来人往,一点也不像昨天才发生了重大事件。但是爆炸现场附近,满是黄色封锁线,以及许多板着脸的警察守在一旁。仔细一看,人群中还有很多看来像是临时派驻仙台的摄影师与记者,果然还是跟平常的街道有所不同。附近不少店家拉下铁门,贴上“临时休业”的纸张,或许是为了避免卷入骚动之中吧。
晴子从大路弯进一条小巷,朝北方前进。途中,想要走进地下道时,看见一群年轻人聚集在地下道入口,令她吃了一惊。这群年轻人穿着颜色鲜艳的衬衫及西装外套,但没有打领带。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晴子总觉得他们正不怀好意地笑着,盯着自己。
晴子明知是自己想太多了,还是快步穿过那群年轻人,走入地下道。自己的脚步声仿佛正从后方追赶着自己,晴子不禁越走越快,但这么一来脚步声也变得越来越急促,最后跑了起来,三步并两步地踏上阶梯,回到地面上,才将手撑在腰上,调整呼吸。
此时天色已经颇为昏暗,但是每喘气一次,天空的黑暗似乎更加深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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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刚刚警察来把她带走了。”晴子回到家,到隔壁要接回七美的时候,平时温和稳重的望月八重子忧心忡忡地如此说道。
刹那之间,晴子感觉到背脊一阵寒。望月八重子见晴子脸色苍白,理解事情的严重性,担心自己是不是做了不可挽回的错误决定,下巴微微颤抖,以嘶哑的声音说:“他们还亮出警察手册。”接着忍不住伸手掩着嘴,喃喃说:“难道那是假的吗?”
“我想应该是真的。”晴子望向公寓的走廊,正因为是真的警察,才更加棘手。“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刚刚。你在路上没遇到吗?”
“没有。”
“就是刚刚而已。来了两个警察,说你受伤了,所以要带走七美……”望月八重子不停解释着,但似乎不是为了正当化自己的决定,只是因担忧与不安而陷入混乱。
晴子心不在焉地向她道别,回头往走廊上狂奔而去。电梯停在一楼,她心急如焚,决定走楼梯。虽然只有三层楼,在螺旋状楼梯上奔跑的晴子还是好几次差点摔倒,她赶紧抓着扶手,跄跄踉踉地飞奔下楼。“如果七美发生什么事……”她不停地在心中念着,接着不安的声音开始从口中倾泄而出:“如果七美发生什么事……如果七美发生什么事……”但是后面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途中晴子曾一度脚底打滑,踏空了数阶阶梯,臀部狠狠地摔在阶梯上,尚未感到疼痛,脑袋已经先感到一阵晕眩。终于来到一楼,跌跌撞撞地往前奔去,看见一辆车身由黑色与白色组成的警车,就停在公寓正面的马路上,旁边还站着数名警察。晴子感到大腿酸麻,但没有时间理会。前方被电线杆与围墙挡住,看不清楚全貌,心中更加焦急,下意识地寻找着女儿的踪影,视线来来回回移动,但似乎不在警察的身旁。
晴子奔近一看,发现警车旁有两个制服警察,正与一名女性相对而立。这名女性挺着笔直的腰杆、一头俏丽的短发,身着清新洗练的淡粉红色外套,竟是鹤田亚美。她的儿子鹤田辰巳就躲在她的身后,七美则站在鹤田辰巳的身旁。
“七美!”晴子边喊边奔上前去。两名制服警察转过头来,站在另一侧的鹤田亚美表情也放松了些,虽然没有露出笑容,但独自与警察对峙的紧张感终于得以解除。“樋口小姐,刚刚……”
“樋口小姐。”制服警察之一说道。
“为什么带走七美?”晴子毫不迟疑地劈头质问,呼吸急促,也无法克制音量。“而且还撒谎说我受伤了,你们这种做法会不会太奇怪了?”
“我们没说过那种话。”右边的警察说道。
“少骗人了。”晴子在内心咒骂。
“考量到青柳雅春很有可能会找上樋口小姐,所以……”左边的警察说道。
“找上我又如何?”
“为了避免小孩遭遇危险,我们打算先将小孩带到安全的地方。”
“我真替你们感到难过,竟然变成这种说谎不打草稿的大人。”晴子察觉自己的呼吸非常紊乱,刚刚跌倒时撞到的臀部与脚踝也隐隐作痛。灼热的疼痛感与激动的心情互相交错,让身体十分紧绷。“我虽然不知道青柳现在在哪里、正在做什么,但他还比你们这种人安全得多。”
两名警察面无表情,只以玻璃弹珠般冰冷的眼球冷漠地望着樋口晴子。七美悄悄地走向晴子的脚边。鹤田亚美说:“我来找你,正好看到警察要把七美带走。”或许是因为紧张,鹤田亚美的声音显得不自然而急促。“我问他们发生什么事,他们也不理我,坚持要把小孩带走。”
“这些人好可怕。”鹤田辰巳指着警察说道,语气中除了害怕,还带了三分气愤。“真是危险人物。”
七美紧紧抓着晴子牛仔裤上的皮带。
“你们擅自带走我女儿,想要把她带去哪里?”
“我刚刚说过了,”警察淡淡地说:“带到一个青柳雅春不知道的地方。”
“我们只是想保护她。”另一人说。“请母亲也一起来吧。”
两名警察这种令人无法反击的态度更让晴子怒火中烧,但仔细一想,与警察正面冲突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我们不需要。”晴子斩钉截铁地拒绝。
“樋口小姐,我们可不是推销员在推销商品。”
“我跟青柳已经多年没有见过面,根本已经没有关系了。”
“现在不听我们的话,等到发生什么事的时候可就来不及了。”左边的警察说道,话中隐隐带着威胁,暗示着“现在不配合,遇到危险时我们可不会出手搭救”。
“等到真的遇上麻烦,你们再来吧。”
“妈妈,我们快走吧,这些人好可怕。”鹤田辰巳拉着母亲的衣服下摆,望着休旅车说道。鹤田亚美也向晴子催促说:“樋口小姐,我们走吧。”
晴子随即回答:“好。”此时此刻也不必问要去哪里。
“请等一下。”警察严厉地喊道。声音之中完全感受不到保护百姓的使命感,反而像是在吓阻嫌犯逃走。
“真不晓得刚刚那些警察为何要带走七美。”坐在驾驶座,手握方向盘的鹤田亚美透过车内后照镜望着樋口晴子说道。车内空间意外地宽敞,鹤田辰巳坐在后座的儿童安全座椅上,旁边还坐了晴子与七美,却依然不感到局促。七美跟鹤田辰巳仿佛已经忘了刚刚警察的事,正在争着玩一条小小的吊饰。
“或许是警察怀疑我会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想把我安置在方便监视的地方吧。”想必他们认为只要先把七美带走,晴子就会自行上钩。
“不该做的事情?”
“例如帮助青柳逃亡。”
“怎么帮?”
“如果有办法,我早就帮了。”晴子说道。鹤田亚美一听,笑道:“你想帮呀?”
休旅车平顺地前进。每当转弯时,晴子都会回头看看后方有没有车子跟踪。
“鹤田小姐,谢谢你阻止他们带走七美。”想起来,鹤田亚美应该没有任何理由怀疑警察,竟然会与两个警察当面争执,令晴子颇感意外。
“不能相信警察。”鹤田亚美说道,语气听起来像是在说服自己。“他是这么跟我说的。”
“谁?”
“小野。”
“咦?”晴子一愣,接着才想到还没有询问鹤田亚美现在要去哪里。“对了,我们的目的地是?”
“医院。小野刚刚醒了,所以我才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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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来到医院,这里与早上相比变得安静多了,或许是来看病的人变少了吧,气氛就像放学后的小学校园。晴子一行人由停车场走进后门,前往病房。“医院打电话给我,跟我说小野恢复意识了,我刚刚已来看过他一次。”鹤田亚美说道。“小野的双亲应该也快抵达仙台了吧。”
他们走出电梯,笔直朝病房前进,就在鹤田亚美伸手想要开门时,医生刚好从里面出来,两人差点相撞。医生的头发黑白参半,头顶微秃,几乎没有眉毛。鼻子很细,嘴角周围都是皱纹,说不上来有没有医生的架式,看起来既像名医又像庸医。
“小野还好吗?”鹤田亚美紧张地问道。
“不好也不坏。”医生回答,态度虽然冷淡,但与刑警近藤守及刚刚的两个警察相较之下会至少还像是有血有泪的人。“他目前还昏昏沉沉的,最好让他早点休息,明天我们还会再做检查。”
晴子站在医生与鹤田亚美背后,听着两人的对话,很想插嘴说:“能这么做当然最好,但恐怕等等警察就要进来问东问西了。”
阿一躺在病床上,头上包着绷带,眼睛周围的肿胀也还未消退,一见晴子便露出笑容,以带点撒娇的语气喊:“樋口!”跟学生时代几乎没什么不同。
“好久不见。”晴子尽量以轻松的语气说道。“好久不见。”七美也模仿着说。
“七美,你还记得我呀?”
“完全不记得。”七美淡淡地回答。
“真是苦了你。”晴子来到阿一的身旁弯腰,清楚地看见他身上那些可怕的瘀血与伤痕,忍不住想要呻吟。“好可怜。”
“可怜的是青柳。”阿一说道。
“听说是青柳把你打成这样的?”
“是电视新闻说的吗?真是可怕。”阿一叹了一口气说:“根本是胡扯。”接着又说:“我刚刚听亚美说,青柳还没被抓到?”
“是啊,至少目前还没。”晴子点头。
“小野,不准你直呼我妈妈的名字。”鹤田辰巳高傲地说道。
“樋口,你认为青柳是凶手吗?”
“我已经知道真相了,因为我看到了留言。”
“什么留言?”
“在一辆破旧汽车的遮阳板上夹着一张纸,打开来一看,上面写着‘我不是凶手’。”
阿一听了这番话,当然没有当真,只是苦笑道:“樋口,你怎么也会说这种无聊的笑话,你以前不是还满正经的吗?”
“对了,真的是青柳救了你吗?”
“那时候我虽然快昏过去了,但是却记得很清楚,真的是青柳,把我打成这副德行的是警察。”
“真的是警察吗?”晴子忍不住再次确认。
“可惜我没有证据,他们自称是警察。啊,不过,那个在电视上讲话的刑警好像也在场。”
“不会吧?”晴子提高音量问道“那个佐佐木什么的?”
“是啊,他好像也在。”
“怎么会有这种事?”
“其实一开始是我背叛了青柳。”阿一望着天花板,露出了自嘲般的笑容。
“什么意思?”
“昨天,金田首相的事刚发生不久,我就接到了警察的电话,对方跟我说,如果青柳跟我接触,一定要通报他们。一开始,我完全不明白警察这么说是什么意思,还怀疑是恶作剧,但是后来警察说,青柳是重要关系人。”
“咦?这么快?”晴子不禁感到惊讶。“那时候,警察应该还没发现青柳是凶手吧?”一直到今天,电视新闻才公开这项消息。
“是啊。当时我跟青柳也已经好久没见面了,所以我就告诉警察,青柳应该不会来找我。然后警察就对我说,为了保险起见,可能会对我的手机通话内容进行监控。这些人难道以为只要讲话客客气气,不管什么要求我都会答应吗?”
“什么可能会进行监控,说穿了根本是打算窃听你的电话内容。”晴子愤愤不平地说道。“我跟鹤田小姐也被窃听了,真是太没道理了。”
“但是,老实说,我那时候还觉得没什么,也不认为青柳会打电话给我。”阿一脸部表情扭曲,似乎正为自己的愚蠢感到可耻,伤痕累累的脸孔变得更加可怖。“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但是就在我跟警察说话的时候,我的手机接到了青柳的来电。他还留下了讯息,只说了一句‘我是青柳’。”
“青柳这个人运气常常很不好呢。”
“没错。”阿一笑道。“后来,隔了一会,我打电话给青柳,因为担心警察可能在偷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不知道如何应对,是否该通报警察也拿不定主意,想要暗示青柳‘事情好像不太对劲’,青柳却没有发现,真的跑到我家来,后来警察又打电话来,我被搞得一团乱了,只好叫青柳在餐厅等我。”阿一的话说到一半,似乎已经不是在说明状况,而是唠唠叨叨地忏悔起了自己的罪过,内容颠三倒四。
“小野,你不必内疚。”晴子说道。“青柳在危急的时候向你求救,这表示他很信任你,不是吗?”
“他可能是不好意思向你求救吧。”
“连警察也没打电话给我呢。”
“警察可能认为情人一旦分手就毫无瓜葛了吧。”
“是啊,确实是毫无瓜葛。”晴子试着用轻快的语气说,但是同时也想像着,说不定警察亦曾打电话来,只是那时候自己正好外出跟平野晶聚餐,才没接到电话。
“我背叛了青柳的信任。”阿一沮丧地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