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到我就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当然了。但是我仍然像个疯子一样开着车赶过去。每个红灯,每辆左转的车辆,每个“上课时间限速二十英里”的标志——一切都在努力延误我,阻止我在父亲去世之前赶到医院。
我把车违规停在了外面,因为我实在没有时间在医院的停车场里慢慢找车位。我直奔急救室入口,像推着病床的急诊大夫那样砰地一声撞开了门,冲向分诊台。分诊台后那个蠢笨的值班护士正在打电话,有说有笑,显然是在打私人电话。
“弗兰克·卡西迪?”我问。
她看了我一眼,继续聊天。
“弗朗西斯·卡西迪!”我大吼道,“他在哪儿?”
她生气地挂上电话,瞟了一眼电脑屏幕,说:“三号房。”
我拼命跑过候诊区,拽开沉重的双开门,冲进病房,看到安托因坐在绿色帘子边的椅子上。看到我的时候他脸上一片茫然,双眼都是血丝,什么也没说。我走近他,他摇摇头:“对不起,亚当。”
我猛地拉开了帘子,我爸爸就坐在床上,眼睛还睁着。我想,你看,你错了吧,安托因,他还活着呢,这个老混球!然而我发现他的肤色不对劲,有点蜡黄色,他的嘴巴张着——这是最可怕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视线一直离不开那儿。活人是绝对不会这样张嘴的,那是在痛苦的喘息中定格,最后一次歇斯底里的呼吸,愤怒,几乎是在咆哮。
“噢,不!”我呜咽着说。
安托因站在我背后,把手放在我肩膀上。“他们十分钟前宣布了他的死亡。”
我抚摸着父亲的脸,他蜡黄的脸颊很凉。不是冰冷,也不暖,只是比它应该有的温度略低几度。他的皮肤摸上去就像雕塑土,了无生气。
我感到无法呼吸,就好像是在真空里一样。周围的光线似乎也在闪动。我突然号啕大哭:“爸爸!不!”
我泪眼朦胧地看着父亲,抚摸着他的额头,他的脸颊,他的皮肤粗糙并有些黑汗毛从毛孔里扎出来的红鼻头。我靠向他,亲吻着他愤怒的脸。多年以来,每次我吻父亲的额头或者脸颊时,他几乎没有任何回应,但我却总是深信自己从他的双眼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窃喜。现在,他是真的没有任何回应了,当然了。我整个人都麻木了。
“我希望你能有机会跟他告别的。”安托因说。我能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可我却不能转身看着他。“他又像上次那样呼吸困难,这次我甚至没有浪费时间跟他争吵就直接打电话叫了救护车。他拼命地喘着气。他们说他得了肺炎,可能已经有段时间了。他们还在争论要不要给他插上管子,但是他们连插管子的机会都没有。我一直在不停地打电话。”
“我知道。”我说。
“本来有些时间的……我本想你能来跟他告别的。”
“我知道,没关系。”我强压着悲痛说。我不想看安托因,我不敢看到他的脸,因为听起来他好像在哭,这是我无法面对的。我也不想让他看到我在哭,这当然很愚蠢,我的意思是,如果连你父亲过世了你都不哭,那你肯定是有毛病。“他……说了什么吗?”
“他基本上是在骂人。”
“我的意思是,他有没有——?”
“没有,”安托因过了好久才回答,“他没有问起你。但是你知道,他几乎没说什么,他——”
“我知道。”我只希望他不要再说下去。
“他基本上是在咒骂大夫,还有我……”
“是啊,”我盯着父亲的脸,“不奇怪。”他的额头上都是皱纹,愤怒地起着皱,就那样定格,成了他最后的样子。我伸出手来抚摸着那些皱纹,想把它们抚平,但是徒劳无功。“爸爸,”我说,“对不起。”
我不知道自己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有什么对不起的?他老早就该死了,死对他来说比活在持续的痛苦中要好得多。
床另一边的帘子被拉开了,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听诊器、皮肤黝黑的人走了进来,我认出他就是上次那个佩特大夫。
“亚当,”他说,“我很遗憾。”他看起来是真的很难过。
我点点头。
“他的肺炎感染很严重,”佩特大夫说,“肯定已经潜伏了好久了,尽管上次住院的时候他的白血球指数并没有显示任何异常。”
“嗯。”我说。
“以他的身体状况,这实在是雪上加霜。最后,在我们还没有决定是否要给他进行插管治疗之前,他就心肌梗塞了。他的身体承受不了了。”
我又点了点头。我并不想知道细节,有意义吗?
“其实这样最好。否则他可能需要插上管子再多受几个月的煎熬,你也不会希望他那样的。”
“我知道。谢谢。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
“你只有——只有他,对吗?你的母亲已经过世了?你没有兄弟姐妹?”
“对。”
“你们父子关系一定很亲密。”
真的吗?我想。你怎么知道的?这是你的职业医学看法?但是我只是点了点头。
“亚当,你希望我们给哪家殡仪馆打电话?”
我努力回忆母亲过世时办丧事的那家殡仪馆的名字。几秒钟后,我记起来了。
“如果我们有任何可以帮你的,乐意效劳。”佩特大夫说。
我看着爸爸的尸体,看着他蜷缩的拳头、愤怒的表情、瞪得圆圆的眼睛和张开的嘴巴,然后我抬眼看着佩特大夫说:“你能让他闭上眼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