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开写字台的抽屉只是我无意为之。
这是在我把全身重量靠在椅子上时突然瞥见,真的是无意中伸出了手。是最下层的,最有深度的抽屉。
在被几块隔板隔开的区域中的一块里,摆放有几本有些厚度的笔记本。笔记本……不,那是市面上出售的日记本。每年临近年末就会在书店或文具店出售的,B5大小的大型日记本。
它们背面朝上,以叠放在架子上一样的形状放着。背面印刷有“Memories1998”这样的文字……
……对了。我想起来了。
我在这个房间,每年都会在这上面写日记。因为有很多是在突然想记或是感到有必要的时候用近乎潦草字写的备忘,所以比起启动文字处理机反而是手写在这里更为便利。
最开始的一本是六年前。是父亲去世,我继承这幢房子而搬过来的那一年的。
那是《Memories1992》,之后是《Memories1993》《Memories1994》……这样子按顺序排列着。
我想要是能把这些拿出来看一看就好了。
因为这样子可以多少取回一些成为幽灵后丢失的和变淡的各种记忆……啊,不。
比起这么做首先还是——我这么想着,伸头看着抽屉。
首先看新的日记。
我死亡的今年五月三日。要是有在迎来那一天那一晚之前写好的文章,说不定那里面能找到有关“我为什么会死”的线索。
没想到——关键的《Memories1998》在抽屉里找不到。
……为什么?我有些混乱,环视周围。
写字台上有吗?——没有。
摆放着书和笔记本的挂在墙上的架子。那里面有吗?——没有。
写字台的别的抽屉我也全都打开看过了。但是一九九八年的日记本哪里都找不到……
今年是没有在写日记吗。——不,这不可能。虽然想不起内容,关于记过日记的记忆……我还是有的。就在这书房。就在这写字台。
——你的那只眼睛。那只蓝色的眼睛。
不知为何,在水无月湖畔对那个少女说的自己的话闪过我的脑海。
——或许你用那只眼睛,在跟我看着同样的东西……同样的方向也说不定。
跟我看着同样的东西?
跟我看着同样的方向?
那到底是……在从椅子站起来的我的眼前,这时突然显现出了几个画面。
我第一次出现在这幢房子的那天,上二楼进入寝室时零零散散地看见的,这是那个……
首先就是,在枕头边的桌子上。
这一次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了。比起说是画面,不如叫做“幻象”。
一只瓶子和一个玻璃杯。
瓶子里面大概是威士忌之类的酒吧。然后——
在那旁边,有个开盖的塑料药瓶。有几片青白色的药片从里面散落出来……然后。
另一个就是,在房间中央那一块。
有某样白色的东西从天花板下垂下来,摇动着。啊……这是。
这是绳子吗。
绳子下端做了一个大小刚好能放进人头的大圆环……
……这是。
这简直就是……
…………
……有声音(……你在做什么)。
某个人的声音(你在做什么……晃也)。
有若干个声音(……快住手)(……别管我)我又听见了。
一个是月穗的(这样子……不可以)。
一个是我自己的(别管我……)(我……已经)……
…………
…………
……死前那一刻的我的脸。
呈现在“正面大厅”的那面镜子里的,被血弄脏了的脸。
歪曲到变形并紧绷着的表情突然缓和下来,变成好像是从痛苦与恐怖与不安中解放而获得自由般的,不可思议又安详的表情……然后。
嘴唇微微动了动。
像在颤抖一样地动了动。
我说了某句话。用尽临死前的力气,说了什么话……那是?那时候的话到底是……
我是想要说什么呢。
我说了什么呢。
仿佛能听见却又听不见。仿佛能看见却又看不见。仿佛能够着到却又够不着。……啊,我那时候到底说了什么。
随着一声咣当的声响,幻象散去了。
我一看,照片架掉到地上去了。是我不知不觉弄下去的吗。
我把它捡起,想要放回写字台。这时候——
照片架的后盖松开了。看起来是搭扣由于下落的冲击而松开,才会变成这样。
这时我注意到。后盖和里面的照片之间夹有一张纸片。
我想着这是什么,拿起了那张纸片。
比照片小一圈的便笺上,有一排手写文字。用黑色墨水竖着写有人的名字——五个姓。
因为最右边写的是“贤木”,我马上就明白了。
是把拍在照片上的五个人的姓,用和照片同样的顺序记在了这里。——是我记的。
我在最左边找到了“新居”两个字。
对,就是这个。
既不是新井也不是荒井,原来是新居吗。就跟刚才的印象一样,照片左端的那个夏威夷衬衫的男生就是ARAI。
其余三人的姓也自然映入了我的眼帘。
两个女生从右开始是“矢木泽”和“樋口”,我知道了另一个男生叫“御手洗”。——但是。
下一个瞬间,不如说几乎同时,我就算不情愿也没法不注意到。注意到后,我没法不感到愕然。
我注意到在排列着的姓下方稍微隔开一些距离的地方,有着用颜色稍微淡一些的墨水记的×号。
×号有两个。
一个在“矢木泽”下面。另一个在“新居”下面。然后——
在各个×号的更下面,解释这几个记号的意义的话被用小字备注在了一边。
“死亡”——这么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