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大马和小兄弟国庆,另加一位搞业务的摄影师,三人在将近四个小时的时间里,跑遍了园中园约三分之二林区,见到眼前这位知情者的时候,已经临近黄昏了。
“也就是说,你见过那个人!”大马忘记了疲乏和劳累,眼睛放光地看着那位知情人,“快说说看。”
他摁了摁口袋里的微型录音机。
四个小时里,他们一直围绕着出事现场半径约500公尺的范围内找人。因为是建设园林景区,工人倒是不难找,可是由于工作面太分散,现场这一带恰恰是个冷僻的地方。这便使调查的难度增加了不少。
据被调查的人说,自从园中园工程开始以后,打猎和游山的人减少了许多。再说工人都是干活吃饭,谁也没有闲工夫注意进山的人是谁,所以就算凶手打他们眼前经过,恐怕也没有谁留意。
有人被杀的事情已经在景区转播开了,风快。
走了近四个小时,问了二三十个人,不是摇头不答理,就是热心却无用。要说收获,有四五个人说他们经常见到死者,也就是古也夫,常来这一带转悠。工人们证实,这个古也夫是个挖树根的。
大马和国庆都不明白什么叫“挖树根的”,那摄影师认为有可能是挖草药的。说有些求偏方的人会干这个。大马不放心,打手机让欧光慈落实一下。
欧光慈说小郝已经了解出来了,那人喜欢根雕艺术,所谓“挖树根”,挖的是“艺术素材”。
原来如此。
说到古也夫的社会关系,据目前掌握的情况看,绝对没有楚怀璧这个人。可以说风马牛不相及。
大马对国庆说:“我不明白咱们头儿为什么如此关注那个董事长。”
国庆说:“根据年龄,咱们头儿估计是进入男性更年期了,心里闹。”
大马希望国庆不要开玩笑,认真想想:“古也夫与楚董事长之间有什么共同之处?我想咱们头儿绝不是没事儿闲的自己给自己出谜语吧?”
“那也难说,欧光慈这家伙有些时候也是神叨叨的,让人摸不透。”
那摄影师说:“大凡天才都有些怪癖。”
国庆仰天长叹:“完啦完啦,这种人也称得上天才!”
说笑归说笑,工作归工作,一条人命不是小事。但是为什么欧光慈对那个董事长特别关注,几个人确实无法说明白。可以肯定的是:他们都是男性,他们年龄相仿,他们都来到了这里——发案现场。
“会不会是凶手杀错了人!”
这话是大马说的,完全是一种最自然的联想。他如果坚持思考下去,很可能就海阔天空了。可国庆一句话就把他的思惟阻断了,很可恶。
国庆说:“这怎么可能呢,用小口径步枪打人,绝对距离并不会太远,太远就打不死了。而近距离内杀一个人,难道会杀错么?绝不可能!”
摄影师也跟着敲边鼓:“嗯,绝不可能!”
此话题就这样“打住”了。接下来的调查越来越令人沮丧,无人提供值得注意的线索。古也夫的身份基本是清晰了,当天的重点自然是寻找凶手的踪迹。
但,毫无所获。
大概就在他们准备结束侦察的时候,眼前这个人出现了,就是这个胡子拉茬的小老头儿。
这时阳光已经很低了,位置是丛林的边缘。小老头儿的脸尖削得像长了毛儿的窝窝头,眼睛却极亮。他说话的时候有一个搓手的毛病,让人觉得此人始终处于激动当中。
“我估计是他。”这话他已经说了好几遍了。
这个人自称姓麦,麦子的麦,叫麦国力。他说他管这一段工程的后勤工作,物资也归他管。他强调由于干的是“进进出出”的工作,便有机会见到那个人了。
“我估计是他!”麦国力指着不远的一片树丛。
这里已经可以清楚地看见上午那个死人侧卧的位置了,溪水淙淙。国庆竖起大拇指测了测,又用手作了个枪击的姿势。
麦国力猛摇头,道:“不是手枪,是长枪。”
大马嗯了一声,与国庆对视一眼。因为这人说对了,小口径步枪的确“不是手枪”。
“你看见那人射击了?”大马问。
“那倒没有。我要是看见射击了那个人还跑得了么。我不抓住他才怪。我看见的是他本人。”
这属于不会表达,国庆道:“看见射击也是看见他本人呀。”
麦国力激动不已地搓着手:“不是不是,我说的是,我看见的是他从这里走过。你们看,从那个地方过来,绕过前头的石头,往那边看了一会儿,就从这儿过去了。”
等于画了一条行动路线。
“当时你在哪儿?”大马问。
麦国力指指:“就在那儿,我是去运电线的。”
“然后呢?”
“然后我就过去了,就是这么回事。要是不死了人,我肯定早忘个球的了。”麦国力看看渐暗的天,“我估计是他没错。”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我看见他提着枪呀,别看用报纸裹着,枪管我还是认识的。”麦国力又看看天,“不行了,我得去联系送饭的。是不是他你们自己觉得吧。”
大马暗想,他妈的,这叫什么话嘛:“等等,再耽误你一分钟,说说这人的长相。”
“不特别,中等个儿。噢,像他——”麦国力指着那个摄影师,“比他多一片胡子,个子略微高点儿。”
麦国力指指上嘴唇中间的位置,然后急急地走了。
“没白来。”大马拍拍摄影师的肩膀,“回去请技术科绘一幅你的图,添上一片胡子。走,回营!”
这无疑属于比较实际的收获。欧光慈约着人们一通忙活,终于在吃完晚饭的同时搞出了那张图像。大家捧着饭盒饭缸子冲那图像发呆,因为它毕竟是自己的同行“克隆”出来的。
“你们看,这片胡子放在此处非常呆板。”小郝用大拇哥摁住那胡子,又放开,“怎么利用它?再去园中园么?”
欧光慈拨拉着饭,很认真地吃着:“复印一些,确实要再去园中园。现在我们找目标属于有货的了,比空手套白狼强多了吧。我相信肯定还会有目击者。”
国庆说:“对,这就是线索。”
大马一直不太说话,这时开口了:“头儿,凭经验我认为这个人非常可疑,再去园中园无疑是必要的。现在我不懂的是,一个和别人没有任何利害关系的小公务员,我指的是那个古也夫。怎么会引来杀身之祸呢?”
欧光慈的筷子停住了,目光抬了起来,凝视着大马,油汪汪的嘴唇和含在嘴里的饭,透露出他对大马这话的重视。
大马用同样的目光凝视着他。
这意味着两个人想到一个点儿上了。
“你的话没说完,我知道你没说完。”欧光慈敲敲饭盒,“把肚子里的另外一半说出来。”
大马嘿嘿一笑,非常短促:“头儿,恐怕咱两个思想撞车了。我先问你,希望你能先回答我——你为什么对华龙集团那个董事长特别关注。你先说。”
“也就是说,你也开始对那个董事长产生兴趣了。”
“对。”
“产生什么兴趣了,说说看。”
“眼下什么也说不出来,”大马很干脆,“但是我肯定你说得出东西。”
欧光慈瘦瘦的脸在灯下挺有神采:“我一直在想你的话,那个董事长像惊弓之鸟——这是不是你说的。”
“对呀。”大马点头。
“我想的就是这个。”欧光慈抬抬手,“现在该听你的了。”
咦,眨眼就把球踢回来了。大马服了。他觉得用不着绕了,便把在园中园生出来那个想法说了出来:“头儿,我这想法就是从你的眼神里产生的,你对那个楚董事长特别关注,我就在找他与死者古也夫的共同点,我和国庆他们一起找的,找到三条:一,都是男性。二,年龄相仿。三,均来到了发案现场。根据这三个共同点,我得出了一个大胆的假想——凶手会不会杀错人了。”
全场静了,谁的勺子当的一声掉在地上。
欧光慈不语,也不看大马。大马继续道:“本来可以往下思考的,但国庆一打岔给打断了。”
欧光慈转向国庆:“国庆怎么打岔?再打一遍。”
国庆于是道:“再打十遍也行。我就是认为大马的假想太离谱了。你们想想看嘛,这怎么可能呢,用小口径步枪打人,绝对距离肯定不会太远,太远就打不死人了。而近距离内杀一个人,难道会杀错么?绝不可能!”
欧光慈没有马上回答,开始像相牲口似地围着他的两个部下转,转到第三圈的时候站在了国庆面前:“怎么不可能,当然可能!假如这个凶手并不熟悉他所要杀的人,就是说他对要杀的人和你我一样基本不认识,这种可能性就大大的存在啦!想想伙计!”
大马不由自主地闭了闭眼睛,享受到一种被欧光慈肯定的欣快之感。然后一掌把国庆干翻在沙发里,哈哈大笑!
“你他妈这个龟孙子,也敢跟老子叫板。我说咱队副是天才吧,你他娘的……”
“这句话不是你说的!”国庆大声争辩。
欧光慈让他们休战,而后派小郝去替大家洗碗,小郝不去。于是发烟,喝茶,讨论。
说来也怪,加进一个楚董事长,就像扑克牌算命似地通了好几步。至少小公务员古也夫的被杀得出了一个比较有说服力的假设。换句话说,凶手要杀的是个大集团的董事长,而不是小巡视员古也夫,这其中的利害关系立刻就充满想象空间啦。
那么,进一步设想,情况可以这样推论而出——杀手提着用报纸裹着的小口径步枪,先行等在园中园那个出事地,准备在那里击杀楚怀璧。遗憾的是,那位董事长没到之前,倒霉的古也夫先出现了——砰,一枪!
这幅图是大马勾勒的,无异议。小郝补上一句:“接着,真正的目标出现了。”
“正是。”欧光慈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接着,那位董事长出现了,发现了死人并向咱们报了案。假如循着这个思路往下想,古也夫的故事也就结束了。当然,侦察的事还要认真继续。回到这个假设,此时让楚怀璧上场,事情就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疑点了,谁知道是什么?”
国庆道:“当然是那个杀手,他不认识楚怀璧却又准备得如此充分地下手杀人,不用问,是雇的!”
“谁雇的。”欧光慈追问。
“那还用问,自然是和楚怀璧有利害关系的人雇的。”
国庆说得振振有词。
欧光慈问大家:“谁和他有利害关系?”
大家均没话了。
欧光慈掐灭烟,指着所有的碗让小郝去洗,然后约大马走了。
小郝骂:“狗东西,本来今天是他负责刷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