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既定方针办——桑楚是个怪物——手腕上的抓伤——奇妙的现象——他老啦——举报人
大概在同一时刻,桑楚正在悉心聆听着殷培兴劈头盖脸的臭骂。二毛闹不明白,桑楚竟然连这种话也听得津津有味。
“帮倒忙,桑楚!你他妈纯粹是帮倒忙。二十八家!你真有能耐,不到七个小时,你居然跑了二十八家!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不出三天就会闹得满城风雨。至少有一半的古城人便会得知市长的女儿涉嫌一起谋杀案!妈的,我专门强调过,不要把风声搞大,你却偏偏和我对着于!你他妈就不能想点别的手段吗?你他妈这是成心叫我作腊!”
“我他妈就喜欢这样办案!我他妈认为这个办法最有效!我他妈还嫌风声不够大呢!”桑楚一连回敬了三个他妈的,而且面带微笑。
二毛不知是不是应该把救心丸递给局长。
殷培兴却乐了:“你他妈到底有几成把握?”
桑楚把烟插进烟嘴里,大声道:“至少十成!”
“行!你敢说这个话我就放心了!”殷培兴按着打火机,帮他把烟点上,“二毛,你去厨房把那盘煮花生拿来,这老东西最爱吃这个。”
“你还没忘?”桑楚快乐地给了老殷一拳。
“我不敢忘,谁让你是我们战线的骄傲呢!”
二毛赶忙端来了煮花牛,恭恭敬敬地放在桑楚面前。
“看见没有,俄国佬!要当就得当名人,只要你有名,不管是什么狗日的,放屁都香。”
桑楚抽着烟,剥着花生,并已希望殷局长赏口酒喝喝。殷培兴断然地拒绝了他的要求,他现在想不重视这案子都不行了,必须有个结果,否则尤法向市长交待。
“桑楚,我现在很矛盾,你别笑。对于你的作法,我没话可说,纸包不住火,风声早晚会起来。要命的是,下一步怎么办?”
“照既定方针办!”
“操蛋!这我当然懂。问题是。既定方针是什么?从调查的结果看,那个出现在牛肉面馆的女人无疑是穆维维,也基本上可以确认田朝到过酒会上,他打算袭击穆维维,也就是那条白纱巾,都可以得到相应的解释。现在,最值得下功夫的显然就是那个姓万的人,可你却不愿意碰他,为什么?”
桑楚一个劲儿地吃着花生米,头也不抬地说:“因为我还没有掌握住对方的要害。”
“你不见他,永远也掌握不了要害。”
“那不一定,你不妨派人到有关部门打听一下。他不是和穆维维有生意上的事么?况且穆维维又在进行一项丝绸贸易,可以到外贸部门摸摸底。”
“你呢?”殷培兴问。
“我想玩玩儿。”
“玩玩儿?”
“那是,杭州的损失总不能就这么算了。”
“嘿,你想晾我的台?”殷培兴急了。
桑楚叫二毛再拿点儿来,他指的是煮花生:“别急别急,工作还是要做的,我抽空还想看看那具尸体。我不相信氰化物会自己跑到死者身体里去。”
“要快!”殷培兴敲了敲桌子。
二毛突然提出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为什么喜欢阴雨天游览杭州,晴天却回来了?”
“你问他。”桑楚朝殷培兴呶呶嘴。
“我怎么知道,也许你是个怪物!”
三个人大笑起来。
要论玩儿,古城自然比不上杭州,没用一天功夫,几个主要景点儿就跑完了。最后一站最没劲,翠竹园。与其说是公园,倒不如说是个小小的休憩场所。二毛告诉桑楚,翠竹园之所以有名,主要是因为那里有个英语角。
桑楚此刻自然不想学英语,但还是跟着二毛到园子里去转了转。在竹林子里聊了会几天,在小桥头观了会儿鱼,顺便分析了一下案情。桑楚间二毛,古城有没有出售花鸟鱼虫的市场,二毛说有一个。桑楚说临走前想去一趟,兴趣是因为桥下的金鱼引起来的,他对养鱼很有研究。
二毛敏锐地指出:“你肯定发现了什么,别瞒我,我记得市长家的鱼缸曾引起过你的注意。”
桑楚笑了:“好小子,你果然不傻。不过,只是一种感觉,目前尚不清晰。”
“那好办,我帮你清晰!”
“不,还是别受我的干扰。”桑楚摆了摆手,“你按照自己的思路往前走。”
两个人离开了公园,直奔陈尸房。此刻,殷培兴派来的人已经在那儿等得不耐烦了,他带来的外贸部门的调查结果,证实有一笔原属于四海公司的丝绸贸易被穆维维夺走了,据说这事情在该部门反映很强烈。
桑楚又笑了,笑得很生动。
“怎么样,伙计,这不过是个很容易弄清的小事情,根本没必要惊动姓万的。”
“要不要派人监视?”二毛问。
“完全可以。”桑楚表示同意,“最多再用两天,事情就会有眉目了,信不信由你。”
二毛当然信,他现在对桑楚的钦佩已经到了迷信的程度。
两个人走进了停尸房。
老胡这次表现得极其友好,甚至有些殷勤。二毛明白,这是因为来的是大名鼎鼎的桑楚,要是自己,老胡可没有这么好的脸色。
老胡详细地向桑楚介绍着验尸结果,又把每一块伤指给桑楚看。桑楚瘦小的身躯裹在白大褂里,飘飘忽忽地像个幽灵。二毛直想笑。
“慢!问题可能就在这里了!”桑楚指着死者腕子上的抓伤。“毫无疑问,氰化物是从这里进入血液的。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解释。”
“也就是说,凶手肯定是穆维维?”二毛有些兴奋。
桑楚快步走出充满异味儿的停尸房,忙不迭地点上一支烟,用力地吸了几口,道:“除非还有另一个人接近过死者。”
“这种可能性不大。”二毛说,“画馆的服务员没提供这样的情况。”
“可能性不大,但不能说没有。你不妨设想一下,一个人的好处被另一个人夺走了,而他又对抢劫者无计可施……”
“你是说,姓万的?”
“至少逻辑上说得通。二毛,这就是那个要害。”
二毛越发兴奋,大有豁然开朗之感。他希望马上去四海公司,桑楚抬手制止了:“不,按既定方针办!”
二毛不敢坚持了。
桑楚想了想,胸有成竹地说:“二毛,你现在就去监视四海公司,亲自去。”
“那你呢?”
“我想去一趟鱼虫市场。”
二毛叫了起来:“天呀,有意思的事全让你干了!”
“不一定,不一定,”桑楚用力嘬着烟屁股,“说不定你的差事更有意思。”
这时,天色已经不早了。
分手后,桑楚按照二毛的指点,没用多久便找到了那个鱼虫市场。小贩们大多已经收摊了,桑楚好不容易在一个老太太那儿买了两条独眼儿龙睛鱼,只要五毛钱,老太太央告说,再给两毛钱,可以把其余三条一块儿拿走。
桑楚笑道:“您留着自己解闷儿吧。”
“要鱼食吗?”老太太大喊。
桑楚说鱼食他有。
赶到林荫路九号时,正巧碰上市长穆天一下班回来。桑楚道明身份,穆天一很客气地把他让上了楼。
“桑楚?这个名字我听说过。哦,想起来了,您就是北京的那位桑楚吗?”
“也许北京还有一位桑楚。”
“您很幽默。”穆天一让刘嫂送两杯茶来。
刘嫂问什么时候开饭。穆天一说待维维回来一起吃,并邀请桑楚共进晚餐。桑楚欣然同意。
“哦,你手里拿的什么?”穆天一发现了稀罕。
桑楚举起瓶子:“两条小金鱼。”
“您真有雅兴。”穆天一请桑楚随便坐,“不过,那两条金鱼可太一般了。”
“我要求不高,只要能游就行。”桑楚把瓶子放在墙角,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穆天一开亮壁灯,然后在藤椅上坐下来,将烟盒递给桑楚:“桑楚同志,情况我女儿已经告诉我了,我现在很想听听您对案子的看法。穆维维确实涉嫌么?”
“确实涉嫌。”桑楚毫不犹豫地说,“我知道您不愿意听到这样的说法,但是很遗憾,这只能这么说。”
穆天一哦了一声,没有再问。
这时,刘嫂把茶水送来了,她感到房间里的空气有些不对头,悄悄地走了出去。她看出“老爷子”的气色很难看。
“维维这孩子很任性。”穆天一望着天花板道:“但我不相信她会杀人。”
桑楚嗯了一声:“问题是,她从一开始就不肯合作,这使我感到很遗憾。”
“是的是的,所以我说她很任性。不过,据她和我说的那些情况,凶手的确不是她。”
桑楚又嗯了一声:“当然,现在谈也不晚。能问问她去哪儿了吗?”
“嗨,她有一批货要启运,可能是办这个事情去了。”
桑楚坐直了身子,眯眼望着这位市长,缓声说道:“穆市长,我记得中央发过文,禁止干部子女经商。”
穆天一没想到这小老头如此不留情面,一下子就把自己推到了非常尴尬的境地。
“噢,是这样的。”他也坐直了身子,“四年前她出国,完全是去学习的。至于后来学会了经商,压根儿就没告诉我。你想,我一个古城的市长,无论如何也没能耐把手伸到佛罗伦萨去,是吧?”
“倒也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换句话说,她这几年在促进中国商品占领国外市场方面还是做了些事情的。”
“这也是事实。”桑楚看了看表,“您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吗?”
“啊,这可没准儿了,她每天都忙到很晚才回来。”
“那我们先吃吧,我中午就没吃好。顺便再聊聊案子。”桑楚大大咧咧地说:“殷局长指示我,要设法证明穆维维不是凶手。”
穆天一无奈地咧了咧嘴,站起身来。他心想,走到哪儿吃到哪儿的人一定活得很愉快。
晚餐并不复杂,但质量很高。保姆的手艺也不错,桑楚吃得格外开心,并且喝了两盅五粮液。穆天一陪他喝,但很少吃菜,看得出,他心绪很不好。关于案子,能谈的内容并不多。桑楚很真诚地说了些宽心话,没有什么作用。他看出,这位市长很疲惫。
“您一定很忙吧?”他举了举杯子。
穆天一舒出一口气,端起酒抿了一口:“忙!整天穷忙。这不,后天还有一个重要的会,是关于完善市场机制的。”
“公平竞争。”
“对,这是中心议题。”
随即又无话了。直到吃完饭,穆维维还没回来,桑楚说不等了。穆天一送他出门,忽然想起了放在楼上的金鱼。
“先养在您的鱼缸里。”桑楚笑了笑,“如果有什么变化,请您一定通知我,我就住在殷局长家。”
说完,那个酒足饭饱的小老头就扬长而去。
穆天一关上大门,又站在院子里发了会儿呆,这才慢吞吞地上了楼。他拿起那只装鱼的瓶子看了看,发现两条鱼全是独眼,又放回墙角儿。这样的鱼也值得放进那么好的缸里?
他坐进沙发,顺手拿起那本看了一半的武侠小说,那是古龙的大作——。
可是,他看不进去。又一次起身拿起了那瓶子。想了想,便走到鱼缸前,将两条鱼放进了鱼缸里。真丑,这两条鱼美丑!
天呀!这是怎么啦?
只见那两条鱼先是翩翩游七了几圈,很快就开始不正常了,发疯似地乱窜。越窜越慢,越窜越慢,终于身子弯成了弓形不动了。
它们死了。
殷培兴的表情很难看,就像一只放在火上烤的猴子。
“桑楚,你他娘的真行,白吃了人家一顿饭,又给人家来了个下不来台,最可气的是,你居然拿两条破鱼将了人家一军。将来怎么办?你拍屁股一走,吃冤枉的是我。”
“你吃不了冤枉,放心。”桑楚溜达到阳台上,欣赏着城市的夜色,“我所做的一切,完全是为了证明他女儿无罪。”
“可是结果呢,很可能适得其反。”
“那只能证明他这个市长不配当市长!”桑楚恼了,他真没想到殷培兴变得这么患得患失。“奶奶的,请我协助的是你,说三道四的也是你,你他妈的算什么东西。”
殷培兴气急败坏地坐在沙发里,大声道:“可我没让你这么处理呀!好,直接向市长下战表了!”
“因为他屁股上有尿!”桑楚毫不退让,“四海公司那笔买卖不就是证明吗?我敢肯定,所有问题的根子就在这里。”
“这个我当然承认,可是你为什么那么自信,总要说出道理来吧?我不相信两条破金鱼就能把案破了!”
这已经是老段第三次提出该问题了,桑楚无法给他明确的答复,他之所以那么做,完全是出于一个大胆的推测。而对于这个推测,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没把握的话他是从来不说的。他只能请殷培兴耐心等待。今天晚上,抑或明天,肯定会有人上门的。
刚想到这里,电话响了。
“来了!”桑楚快乐地抓起话筒。
殷培兴也迫不及待地凑了上来。
可是很扫兴,电话是二毛打来的。二毛在电话里说:“英杰出现了,在四海公司的门厅里兜了一圈儿,现在出来了!要不要接触他?他就要上车了。”
“车里有人吗?”桑楚急问。
“有,好像是穆维维。”
“不要引起对方注意,让他们走。”桑楚挂上了电话,抬头对殷培兴说,“你看,穆维维还没回家呢。”
“你认为她回家以后就会有戏了?”
“我想是的。”
“喂,”殷培兴捅了他一指头,“你是不是认为穆维维会来自首?”
桑楚沉吟道:“如果她聪明的话,就应该来。”
“爸,我回来了!”穆维维兴冲冲地推门而入,“事情办得很顺利,多亏康叔叔那张条子。”
话音未落,她吓了一跳。
穆天一默默地坐在藤椅里,两束冰冷的目光直射在她脸上。
“爸……爸,你怎么了?”
穆天一仍旧一言不发。
“爸,你别吓唬我。”穆维维蓦然紧张起来。
穆天一站了起来,很疲乏的样子。而后倒背着双手在房间里走了几个来回,最后在鱼缸前站住了。
“你过来。”他声音低沉地说。
穆维维走了过去。
穆天一拿起小鱼网,缓缓地捞起一条死鱼:“你看,鱼死了。”
穆维维怔住了,半天才说出话:“哪儿来的金鱼?”
“桑楚拿来的。”
“桑楚?”
“噢,你原来还不知道他的大名,他就是那个其貌不扬的小老头。这个人的名气比十个我都大。”
穆维维冷着似地一抖:“他、他为什么送两条鱼来?”
穆天一扔开死鱼,无力地坐回藤椅里,顺手拿过沙发上的毛毯搭在膝盖上。
穆维维真的慌了:“爸,快告诉我,他究竟来干什么?”
“他来吃饭。”
“什么?吃饭,他在我们这儿吃的饭?”
“还喝了我半瓶五粮液。”
“那他为什么要送两条鱼来?”
穆天一一拍椅子:“这正是我想问你的!维维,我真没想到!你竟会干出这种事来!的确,那天一缸的热带鱼死了,我本以为是电热器出了毛病。可是刚才我认真检查过了,电热器完好无损。这时,我才想起一个情况:你给鱼喂过食。”
“我、我是喂过。”
“结果,鱼死了。”
“莫非是鱼食……”
“还在撒谎!”穆天一怒了,“鱼食一点儿问题也没有,事情出在你手上,你的手上有毒!”
穆维维惊恐地咬住了指甲,又忙不迭地放开了。她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穆天一痛苦地闭上眼睛:“维维,维维呀!我真没想到你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爸!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住嘴!你还在装糊涂!你亲口对我说过,那男人是被毒死的!”
“不!”穆维维大叫起来,“你怀疑是我干的!”
“我当然不愿意怀疑你。可是,眼前的事实怎么解释?你说!怎么解释?”穆天一挥动着双手,“退一万步讲,就算我不说,你也瞒不了那个桑楚。记得福尔摩斯吗?记得波洛吗?咱们面对的这个小老头,比他们不在之下!”
穆维维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无力地跌坐在沙发里。蓦然间,她和着眼泪发出一声厉叫:“爸爸,真不是我!”
穆天一没理睬她的呼叫,有气无力地说:“只怕你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不!”穆维维涕泪横流,“难道不会是有人陷害我?还记得我对你说的那个扁鼻子吗!”
“别这样,维维,我想过他,我甚至断定那人是他杀死的,可是,他怎么会跑到我们的客厅里来下毒?这几乎不可能的。”
“只要他想嫁祸于我,就一定有办法。会不会是利用刘嫂……”
穆天一摇摇头:“这我也想过了,绝不可能,刘嫂跟了我们十六年了,她不会。”
穆维维垂下了头:“这么说,我只有去自首了。”
“是的,维维,不但你要去自首,而且还搭进个老爹。我为了你,几乎是在刀尖儿上跳舞,结果还是毁了自己。”穆天一摇着苍老的头,“康叔叔不是给你批了条子吗?那不是对你,是因为我还是市长。什么时候我滚蛋了,就……”
穆维维收住眼泪,站起身来:“爸,我去自首,这案子和你毫不相干,把殷局长的电话给我。”
“就在写字台上。”
穆维维默不作声地查到了电话号码,拨通了殷培兴家的申话。可是,刚响了一声,电话就被父亲接断了。穆天一拿过话筒放回原处,道:“别忙,也许用不着这样。”
没等女儿反应过来,穆天一就挽起了衣袖:“来吧,把水换掉。”
“死鱼呢?”穆维维很紧张。
“倒进厕所里,你明天去鱼市上再买两条独眼金鱼,还用那个瓶子。”
“那……桑楚?”
“也许我把他估计得过高了。”
穆维维于是不再说什么。父女俩大盆小盆地忙活起来。那只鱼缸真能装,整整装了十四桶清水。
后来,穆维维想起了什么:“爸,你说再给万国权一笔生意,办了吗?”
“为了你,我敢不办吗?”穆天一气咻咻地说,“我把大地公司那批工艺品弄给了姓万的,是康叔叔出的面。”
穆维维不放心地说:“大地公司会甘心吗?”
“没办法,先要封住万国权的口。”
“可是,大地公司要是也像万国权那样用举报来唬人呢?”
“这……”穆天一愣住了。妈的,还忽视了这个问题。他望着满地的水,有苦说不出。覆水难收,现在想恢复原状都不可能了!
是呀!真是老啦!
又是一天即将过完了,什么情况也没有,二毛的电话和殷培兴的电话交替而来,唯独没有他等待的那个电话,桑楚安慰自己,也许还要等一天。
殷培兴的口气已经明显在奚落了:“老兄,智者千虑也有一失,别太和自己过不去。”
桑楚冲着话筒骂起来:“别扯蛋,我至今依然充满自信。”
“得了吧你,从声音里就听得出来,你那张脸肯定变成青黄瓜了。”殷培兴笑道,“你现在应该帮我想想怎么擦这个屁股。”
“你有毛病,老兄,你能用耳朵听出我这张脸的颜色。呸!”桑楚把电话挂断了。
现在已是下午四点二十了。
估计还要等一天。
突然,电话又响了。桑楚咕哝了一声,掐灭烟蒂,将身子埋进沙发里,才伸手拿起了电话。他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是桑先生吗?”
“对,我是。你的姓名?”
“我叫米克,米老鼠的米,马克思的克。桑先生,是殷局长让我打这个电话的,咱们能谈谈吗?”
“谈什么?我现在很忙。”
“也许我谈的事情您会感兴趣,我要举报四海公司的万国权。”
桑楚立刻来了精神:“你现在在哪里?噢,好的,请你立刻来!对,公安局宿舍六幢三零三,好,我等你。”
他放下了电话,张开双手用力地搓了搓脸,然后起身来到了阳台上。焦灼的心情缓和了不少,虽说来电话的不是穆氏父女,却也和这案子沾边儿。米克,他念叨着这两个字,琢磨着他怎么把米老鼠和马克思糅合到一块了。不管怎么说,他要举报四海公司那个姓万的,这就值得一见。要知道,举报一般应该向纪委、监察部门或者所属上级机关反映,除非是刑事案件,它首先让桑楚想到了那个肩鼻子。
没过多久,一辆自行车疾速而来,骑车的是个穿浅色西装的男子,他在门卫处说了几句什么,然后进了门。
估计这个人就是米克了。桑楚想。他翻出一包烟扔在茶几上。然后拨了个电话叫二毛回来。
刚放下电话,门被敲响了。
桑楚将客人让了进来。他肯定地认为:这位文质彬彬的男子,此时此刻非常激动。
“您就是桑先生?”
“对,是不是长得太对不起人了?”桑楚打着哈哈,希望米克能尽快地平静下来。
米克却依然激动:“桑先生,您是不是在办一个案子,在寻找凶手?”
“是的,你能提供什么线索?”桑楚把烟送过去。
“谢谢,不会。”米克做了个手势,仍然急迫,“我可以告诉您,穆维维知道谁是凶手。她没告诉您吗?”
“没有。”桑楚摇摇头,“等一下,你不是来举报万国权吗?”
“这是一码事。”
“一码事?”
“对,穆维维所说的那个凶手就是万国权公司的,您应该拘审姓万的。”
“也就是说,你目前也同样不知道凶手是谁?”
“因为我不是侦探。”米克张开双手。
桑楚听见敲门声,笑道:“正好,侦探来了。”
进来的果然是二毛。桑楚简单地做了一下介绍,请米克接着说。
“就是这些。我主要就是要告诉桑先生这个情况的。噢,对了,穆维维手里还有一盘录像带,是那天酒会上录的。”
“别忙,米克先生,你好像知道的很多。”桑楚加重了语气,“录像?莫非和谋杀有关吗?”
“这我不知道,但它可以证明,那个被杀的人去过酒会,而且和穆维维有关。”
“你怎么这么肯定?”
“因为那盘带子是我摄下来的,我感到那人和穆维维有仇。”
“什么仇?”
“这我可不清楚,因为我不认识这个人。但是我敢肯定,他很仇视移维维。”
桑楚嘬了嘬牙。他有些不懂了,总的感觉,米克的思维有些混乱,口口声声说是举报万国权,可言谈中更像是在举报穆维维。
“米克先生,你和穆维维是什么关系?”
米克耸耸肩:“毫无关系。”
“那么,你怎么知道穆维维明白谁是凶手呢。”
“这是她亲口对我说的。”
“所以,”桑楚又点上一支烟,“你们至少很熟。能告诉我她是什么时候对你说这个话的吗?”
“前几天。”
“为什么现在才来举报?”
“这……”米克迟疑了。他眼前立刻映出万国权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响起他那毫无商量余地的话:“听着,米克,你没办成一件事,我不得不请你走,我这里是从不养闲人的。说了你可能不信,毁我的是穆家父女,帮我的仍然是穆家父女,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至于穆家父女怎么帮了他,对方没说。但是有一点是很清楚的,他米克被万国权抛弃了,就像抛弃了一双破胶鞋。
桑楚没再追问,只是眯着一双精明的小眼睛充满兴趣地望着他。
“是的,的确晚了些。”米克垂下了头。
“米克先生。”桑楚不再纠缠这个话题,“顺便问一句,你认识一个叫英杰的吗?”
“当然认识,他给穆维维拉包月。”
“也就是说,他经常和穆维维在一起?”
“这还用问吗?”米克站了起来。
桑楚起身握住他的手:“非常感谢,米克先生,你介绍的情况相当有用。现在我正式邀请你,晚八点,到林荫道九号。”
米克不解:“我可不想去那个鬼地方。”
桑楚笑道:“没什么,我需要你证实穆小姐有一盘带子——她对我们隐瞒的太多了。”
“英杰也能证实这一点。”米克说。
“他同样要去,这你放心。”
“那,万国权那里……”
“只要我一个电话,他马上就得来!”
米克想了想,点头道:“好,我去。”
“别忘了,八点。”
送走米克,桑楚立刻命令二毛:“再呼英杰。”
二毛看出,桑楚露出了少有的兴奋,那矮小精干的身躯在房间里快步地走动着,像一头跃跃欲试的猎豹。他忽然闪出一股俄国人的妒意:妈的,纯种中国人是不一样!
英杰的电话回来了,桑楚拿起话筒:“英杰吗?对,我是桑楚。现在我正式通知你,晚八点,在穆维维家见面。不要找理由,因为这个月你已经包给穆小姐了。对,晚八点。”
桑楚压下了电话。
“下一个是谁?”二毛问。
“当然是万国权!不,不打电话,你亲自去!别忘了,一并叫上那个扁鼻子!”
“一窝蜂地拥到市长家?”二毛感到很开心。
桑楚却不开心,板着脸道:“没办法,他们晾了我一整天。再说了,这出戏非那里不可。”
“那你呢?”
“我?我想一个人到外边遛遛。”桑楚蹬上自己的三接头皮鞋,然后把那双布拖鞋头对头地摆在殷培兴的玻璃茶几上,朝二毛做了个鬼脸。
晚八点,二毛准时地带着四海公司总经理万国权和那位扁鼻子保安来到了林荫道九号。
走下汽车时,他不由地抬头望了望天上那弯月牙儿,显出一副很抒情的样子:“万先生,咱们古城的天气真琢磨不透,是吧,说不定一会儿又阴了。”
万国权搪塞似地唔了一声,他那张脸一直就没晴。而那位扁鼻子依然面无表情地站在老板背后。二毛觉得这些生意人太没情调了。他抬手按了按门铃。
没过一会儿,门开了。是穆维维家那位老保姆。二毛朝她笑了笑。
刘嫂悄声告诉二毛:“老爷子走了。”
“老爷子?”
“就是穆市长。”刘嫂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