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里格姆一家人住在一处破破烂烂的平房里,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汽车零件和旧电器散落在院子里。绿色的垃圾袋里滑落出垃圾和烂树叶,放在破烂的玩具和工具中间。丛生的树篱丛下面有一个藤枝搭成的猫窝,一只脏兮兮的猫从里面警觉地向外瞪视着。不是因为太懒就是因为太胖,连一只肥肥的小老鼠从面前窜过它都无动于衷。奥尼尔把车子停在碎石铺成的车道上,离那座房子大约有40英尺,他和丹斯一起下了车,车是蒙特雷县警察局的,没有标志,但装有防护。
他们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这里像是南方农村中的一个场景,植被茂密,视线之内没有其他房屋,一片荒芜。房子处于失修的状态,刺鼻的味道表明附近的排水系统不畅,或者有一个污水塘,这也说明了这家人为什么能在这个州如此昂贵的地段住得起如此僻静的房子。
他们开始朝房子走去,她发现自己的手靠在首~槍把柄处摆来摆去,夹克的扣子没有扣上。
她有些害怕,很警惕。
当然,要是那男孩袭击他们,那可是一种不小的惊吓。
车库旁有一块没有生气的高高的杂草。他们刚从草地旁走过,她就转向奥尼尔,发觉他一下子怔住了,眼睛注视着她的身后。他抬起胳膊,抓住她的夹克,向前将她拉倒在地。
“迈克尔!”她喊道。
一块石头从头上掠过,只差几英寸,不然就击中她了,石头最终打碎了车库的玻璃窗,然后掉进了车库里。不一会儿,又有一块扔了过来。奥尼尔只好猫着身子躲开。他跑进一片狭窄的树丛。
“你还好吧?”他连忙问。
丹斯点了点头,“你有没有看清石头是从哪里扔来的?”
“没有看见。”
他们扫视了一眼房屋旁边的树丛。
“在那里!”她喊道,用手指着一个穿运动衫、戴针织帽的男孩,他正在瞪视着他们。他转身跑掉了。
丹斯心里只嘀咕了一会儿。他们没有无线电设备;这次行动又没有被计划成是一次具有战术意义的任务。回到奥尼尔的车上打电话,要求紧急派人过来抓捕又会时间太长。现在就有机会抓到特拉维斯,他们本能地一个箭步向前追了过去。
加州调查局的探员都学过徒手格斗术——尽管大多数像丹斯一样从来没有在实战当中用过。他们还要经常定期做体格检查。丹斯身体状况很好,这并非归功于加州调查局的营养配方,而是归功于她为了给自己的网站搜集音乐在原野中的远足。他们快速地冲进树林深处追赶那男孩。她尽管一身着装并不适合执行公务——黑色裙装和衬衫——但她现在已经轻松地超过了奥尼尔。
这男孩也就仅仅快他们一点儿。
奥尼尔拿出手机,气喘吁吁地打电话请求支援。
他俩都大声喘气,丹斯想知道增派的小分队如何理解他的意思。
男孩消失了一会儿,两名警官放慢了速度。丹斯突然喊道:“看!”原来她看见男孩从50英尺开外的灌木丛中钻了出来。“是不是武器?”她喘着粗气说。他手里攥着个黑乎乎的家伙。
“说不上来。”
有可能是枪,但也可能是管子或刀子。
这几种情况都有可能……
他消失在树林的茂密处,掠过这片树林丹斯只能看到闪闪发光的一个绿色池塘,臭气大概是从那里发出的。
奥尼尔看了她一眼。
她叹了口气,点点头。他们同时拔出格洛克首~槍。
他们又向前冲了过去。
丹斯和奥尼尔曾经联手办过一系列的案子,在查案过程中达成了一种本能的默契。不过,他们最擅长的是在一起动脑子解谜团,而不是在扮士兵抓人的时候。
她得提醒自己:手指不要触扳机,绝不能在搭档首~槍前走过,你的搭档在你面前走过时也不要抬起枪口,只有受到威胁时才开枪,注意后面的情况,要三连发,数清打了几发。
丹斯不喜欢动枪。
但是这是一个让她阻止路边十字架袭击者再次袭击的好机会。丹斯脑海里又浮现出塔米·福斯特恐怖的眼神,她奔跑着冲过树林。
那男孩又消失不见了。她同奥尼尔在一个岔路口停了下来。特拉维斯有可能抄其中一条路跑掉了——这里的植被很茂密,有些地方都无法走过去。奥尼尔悄悄地向左指了指,又向右指了指,挑了挑眉毛。
扔一枚硬币来决定好了,她心想。必须同奥尼尔兵分两路让她又生气又不安。她向左点了点头。
他们开始沿各自的路线小心翼翼地走下去。
丹斯在灌木丛中走着,心想她太不适合这种角色了。她的世界应该是由言语、表达和身势上的细节构成的,而不是像这种实战性的工作。
她知道此时有受伤甚至死亡的危险。她内心充满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就此停下,她思忖道。回头去找迈克尔,回到汽车上等待增援。
太晚了。
就在这时,丹斯听见脚底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她低头发现了男孩。他就藏在她旁边的灌木丛中,手里挥舞着一根粗大的树枝要绊倒她。她尽管想跳过去,但树枝还是碰到了她,她重重地摔了下来。为了避免直接摔倒,她就势滚向一边。
这样她的手腕可避免被摔伤。
但也有另外一个后果:格洛克首~槍从她的手里甩了出去,消失在树丛中。
几秒钟之后,丹斯又听见树丛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那男孩显然是等摸清了只有她一个人之后才从树丛中冲出来的。
太大意了,迈克尔·奥尼尔心里生着气想着。
他朝丹斯发出喊声的方向奔去,却意识到他眼下并不知道她在哪里。
他们应该待在一起。两人分开真是太大意了。当然,分开也有道理——这样可以将搜索扩大到尽可能大的范围——他参加过几次实战和一两次街头抓捕,但凯瑟琳·丹斯却从来没有参加过。
要是万一她遭到不测……
远处传来警报声,声音越来越大。增援人员越来越近了。奥尼尔放慢脚步,竖着耳朵听。发出窸窸窣窣声音的树丛可能就在附近,也可能不在。
还有一个麻痹大意的地方是没有考虑到特拉维斯对这个地方很熟悉。这个地方实际上就是他家的后院,他很清楚去哪里躲藏和沿哪条路逃掉。
首~槍在他的大手里感觉不出有什么重量。奥尼尔一边挥舞着枪一边寻找着袭击者。
他简直要发疯了。
他向前又冲过去20英尺。最后他只好冒险喊出声来。“凯瑟琳?”他小声地喊道。
没有回应。
声音又大了些,“凯瑟琳?”
一阵风吹过,灌木丛和树丛刷刷地响。
然后听见:“迈克尔,我在这里!”是哽咽的声音,就在附近。他朝她讲话的方向冲了过去。他发现她就在面前的那条路上:她手伏地跪着,头低着。他听见有粗重的喘气声。她难道受伤了?特拉维斯用管子击打了她?用刀子捅了她?
奥尼尔有一股巨大的冲动,想呵护她,看看她受伤的严重程度,但是他必须克制住。他知道该怎么做。他跑到近处,站在前面俯视着她,他的眼睛扫视着周围,身子转动一圈寻找目标。
终于,在不远处,他看到了特拉维斯消失的背影。
“他跑掉了。”丹斯一面说一面把首~槍从茂密的灌木丛中捡回来,站起身,“朝那个方向跑了。”
“你有没有伤到?”
“就是有点疼,没别的。”
她确实看起来没有受伤,但是她抖落衣服灰尘的样子让他担心。她多多少少还是受到了惊吓,有些发懵。他可不能责怪她。实际上,凯瑟琳·丹斯一直都是他的后盾,是他用来衡量自己作为的标杆。她的举动提醒他这里可不是他们能待下去的地方。这个案子不像是典型的黑帮抢劫或者军火走私集团那样,会在101公路上招摇。
“怎么回事?”他问道。
“他把我绊倒然后逃掉了。迈克尔,那人不是特拉维斯。”
“什么?”
“我大致上看了他一眼。他是黄头发。”丹斯苦笑着看了看衬衫上的一个撕裂处,这衣服也只能这样了。她开始搜索地面,“他扔掉了一个东西……找到了,在那里。”她把它拾起来。是一罐喷漆。
“拿这能干什么?”他好不纳闷。
她把枪塞进屁股后面的枪套中,转身朝向那座房子,“我们去探个究竟吧。”
他们回到布里格姆家的房子附近,增援人员也同时到达,他们是太平洋丛林镇的警察,开来了两辆警车。丹斯作为镇上的老居民认识这些警察,向他们挥手打招呼。
他们加入了她和奥尼尔的办案队伍。
“你没事吧?凯瑟琳。”一个警察注意到她头发蓬乱,裙子脏兮兮的,就问道。
“还好。”她向他们讲述了这次袭击事件和抓捕行动。其中一名警员用肩上的摩托罗拉对讲机汇报了这起事件。
丹斯和奥尼尔刚走到门旁就听到门帘后面传来一个女声:“你们抓到他没有?”房门打开,说话的人走出来,上了门廊。她体态丰满,脸圆圆的,下身穿着紧身裤,看上去绷得很难受的样子,上身穿的是一件宽松的灰色衬衫,腹部有一块三角形的污渍。丹斯猜测她有40多岁,还注意到她那双奶油色便鞋已经被踩塌了,被她趿拉着,无望地承受着她的重量,也承受着她的不在乎。
丹斯和奥尼尔靠他们自己的判断就把她认出来了。这女人是索尼娅·布里格姆,特拉维斯的妈妈。
“你们抓到他没有?”她坚持问道。
“你知道他是谁吗,他又为什么要袭击我们?”
“他袭击的不是你们。”索尼娅说,“他甚至有可能没有看清楚你们是谁。他是冲着窗户来的。他们已经抓到了三个。”
一位太平洋丛林镇的警察解释说:“最近有人在故意破坏布里格姆家的财产。”
“你说是‘他’,”丹斯说,“你知道他是谁吗?”
“不是具体的某个人,是一伙人。”
“一伙人?”奥尼尔问道。
“他们老是过来。往房子和车库扔石块、砖头以及泼油漆。这些日子我们就是这样过下来的。”她蔑视地挥了挥手,想必是朝那个破坏者消失的地方,“都是发生在大家讲特拉维斯的坏话之后。一天,有人朝客厅窗户扔进来一块砖头,差点打着我的小儿子。你看。”她指向大约50英尺远侧院里倾斜的大棚,上面涂满了绿色喷漆涂鸦。
KILL3R(凶手)!
用的是精英语言。丹斯注意到了。
丹斯将那罐喷漆递给太平洋丛林镇的警员,他们说会对它追查下去的。她描述了一番那男孩:他像是本地区500名高中生当中的一个。他们从丹斯和奥尼尔还有特拉维斯妈妈那里录下了简短的证词,然后钻进警车离开了。
“他们在找我的儿子。他可是什么都没有做!他们像是该死的三K党!那块砖头差点儿击中萨米。他受到了惊吓。他有些失常,情绪不稳定。”
复仇天使,丹斯想起来了。其实,欺负人不再只是发生在网上的事情;实际上已从虚拟世界转移到了现实世界。
门廊里出现了一个十几岁的圆脸男孩。他警惕的笑容让他显得似乎有些迟钝。“怎么了?怎么了?”他的声音有些急迫。
“没事儿,萨米。进屋去,你进自己的房间里去。”
“他们是谁?”
“你回你的房间里去,待在里面,不要去池塘。”
“我想去池塘。”
“现在不行,有人在那里。”
他慢慢走回屋里。
迈克尔·奥尼尔说道:“布里格姆夫人,昨天晚上发生了一起罪案,是没有得逞的谋杀。受害者是一个在博客上贴帖子批评特拉维斯的人。”
“噢,那堆奇尔顿垃圾!”索尼娅脱口而出,露出一口黄牙,“都是这堆垃圾招惹的。每个人都应该扔砖头砸他的窗户。而现在每个人都联合起来对付我的儿子。他什么也没有做。为什么大家认为是他干的呢?他们讲他偷了我妈妈的汽车,开上了灯塔街,还说这些为他出事创造了条件。可是我妈妈4年前就把车卖掉了。他们并不了解多少。”接着索尼娅又想了想,从毫无保留又恢复到警觉的状态,“噢,等等,后备箱里的那个女孩是不是差点儿淹死?”
“是的。”
“好吧,我现在就告诉你,我儿子绝不会做那种事。我向上帝发誓!你们不会把他抓起来,是吗?”她看起来很恐慌。
丹斯心里想:为什么会恐慌?她是不是也在怀疑她的儿子?
“我们只是想跟他谈谈。”
那女人突然不安起来,“我丈夫不在家。”
“只要你在就行。父母双方不需要都在。”但是丹斯可以看出来问题所在:她不愿意承担相关责任。
“可是特拉维斯也不在家。”
“他会不会很快回来?”
“他在打零工,在百吉面包店,挣点零花钱。快到他值班了。他要回来拿工作服。”
“他现在在哪里?”
她耸耸肩,“有时他会去打电子游戏的地方。”她沉默了下来,可能是在想她什么都不应该讲出来,“我的丈夫很快就会回来。”
丹斯注意到索尼娅说这些话的语气。我的丈夫。
“特拉维斯昨天晚上有没有出去?特别是在午夜?”
“没有。”索尼娅很快就给出了答案。
“你敢确定?”丹斯用利落的语气问她。索尼娅刚才是在回避——朝别的地方看——顶顶鼻子,又捏捏鼻子,这个动作丹斯先前没有看到过。
索尼娅吞咽了一下,“他可能就在家。我不太确定。我很早就睡觉了。特拉维斯经常熬夜。他有可能出去了。但我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那你的丈夫呢?”她注意到当她提到睡觉时只用了一个“我”字,“他那个时间在不在家?”
“他有时打扑克。我想他当时是在玩牌。”
奥尼尔说:“我们真的需要——”
他的话一下子打住了,因为有个高挑的长腿少年从侧院走出来。他肩膀宽宽的,腿叉得很开。他的黑色牛仔裤洗得已经发白,露出一块块的灰白色斑块,草绿色的迷彩服下面穿着运动汗衫。丹斯注意到这衣服没有连衣帽。他突然止住脚步,惊讶地眨着眼睛看着这两位不速之客。他看了一眼没有标志的加州调查局的警车,马上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丹斯注意到,男孩的动作和表情是那种典型的人们在看到执法者时会作出的反应,不论他是清白还是有罪……并且脑子还动得很快。
“特拉维斯,亲爱的,到这里来。”
他站在原地没动,丹斯发觉奥尼尔有些紧张。
不过第二次徒步追逐是不需要了。男孩垂丧着头,面无表情地朝他们走过来。
“他们是警察,”他妈妈说道,“他们想跟你谈谈。”
“我猜也是,谈什么?”他的声音很随意,并不令人讨厌。他站着,两只胳膊在两边晃动着。他的两只手很脏,指甲里面嵌着沙子。还好,他的头发洗过了;她猜他之所以会常洗头是因为这样可以防止青春痘在脸上长出来。
她和奥尼尔向男孩打了个招呼,出示了他们的身份证件。他仔细地看了看。
是在争取时间?丹斯心想。
“有人来过我们家,”索尼娅对儿子说,头指向那些涂鸦,“又打碎了两扇窗户玻璃。”
特拉维斯对这个消息好像无动于衷。他问:“萨米呢?”
“他没有看见。”
奥尼尔问:“我们进去你们介意吗?”
他耸耸肩。他们走进了屋子,里面有一股霉味和烟味。屋里收拾过,但仍很脏。家具不搭调,好像都是二手货,上面的套子破破烂烂的,松木腿上面的漆在脱落。墙上贴着图像模糊的照片,大部分是装饰用的。丹斯可以看见放有一幅威尼斯绘画的镜框下面显露出部分的《国家地理杂志》图标。其中有一些是家庭成员的照片,是两个男孩的,还有索尼娅年轻时的一两张照片。
萨米出来了,像先前一样,大块头,走路很快,他又笑了笑。
“特拉维斯!”他朝哥哥冲了过来,“你给我带MM巧克力豆了吗?”
“给你。”特拉维斯把手伸进口袋,递给弟弟一包MM巧克力豆。
“耶!”萨米很小心地打开包装,往里面看去,然后眼睛盯着哥哥,“池塘今天很平静。”
“是吗?”
“是的。”萨米回到自己的房间,手里抓着巧克力豆。
特拉维斯说:“他看起来不太好。他有没有吃药?”
他妈妈侧脸看去,“药……”
“爸爸因为价格上涨没再去按处方拿药是不是?”
“他认为药不太起作用。”
“药很有作用,妈妈。你知道他不吃药会是什么样子。”
丹斯朝萨米的房间望去,看见孩子的书桌上摆满了复杂的电子元件,都是电脑和工具上的零件——还有适合比他小得多的儿童玩的玩具。他懒散地倚在椅子上读一本日本漫画小说。小家伙抬眼专注地盯着丹斯,打量着她。他浅浅地笑了笑,又低头看书。丹斯看到这个神秘的动作后也笑了笑。他又开始读起来,嘴唇翕动着。
她发现过道的桌子上放着塞满了衣物的洗衣篮。她敲了敲奥尼尔的胳膊,朝最上面的一件灰色运动衫看去。那是一件连帽运动衫。
奥尼尔点点头。
“你感觉怎样,”丹斯问特拉维斯,“在那起事故之后?”
“还好,我想。”
“那起事故很严重。”
“是的。”
“你难道没有伤得很重?”
“不算重。你知道,车里有安全气囊,我也没有开得太快……特蕾和瓦尼莎。”他脸上浮现出不自然的笑容,“她们要是系了安全带的话都会没事的。”
索尼娅又重复道:“他爸爸马上就要回来了。”
奥尼尔继续不动声色地说:“就几个问题。”他随后走回客厅的角落,让丹斯问。
她问道:“你上几年级?”
“刚上完三年级。”
“在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中学,对吧?”
“没错。”
“你在学什么?”
“我记不清了,都是些无聊的课程。我喜欢计算机科学和数学,还有西班牙语。你知道,跟其他人学的差不多。”
“史蒂文森这个学校怎样?”
“还行,比蒙特雷公立学校或是胡尼佩罗学校强。”他回答道,心情不错的样子,眼睛直视着她的眼睛。
在胡尼佩罗学校要穿校服。丹斯认为衣着符号比起严格的基督徒教育和繁重的家庭作业来说是这所学校更令人憎恨的地方。
“有没有黑帮?”
“他没有参加黑帮。”他妈妈说,一副好像她想让他参加黑帮的样子。
他们没有理她。
“不严重,”特拉维斯回答说,“他们不惹我们,不像在萨利纳斯。”
提这些问题的目的不是为了寒暄。丹斯问这些问题意在确定一下这个男孩的行为底线。问了几分钟这些温和的问题,丹斯对这个男孩的印象不错,他没有说谎。那么接下来她要问的问题就涉及到了那起袭击事件。
“特拉维斯,你知道塔米·福斯特吗?”
“那个后备箱里的女孩,新闻报道了。她上的是史蒂文森中学。我跟她从来没有说过话,更别说什么交往了。有可能我们在一年级一起上过课。”他直视着丹斯的眼睛,不时用手撩一下脸,但她无法确定这个动作是不是一个阻挡动作,说明他在说谎,或者因为脸上长粉刺而不好意思。“她在‘奇尔顿报道’上面贴了一些关于我的帖子。她讲的不对。”
“她讲了什么?”丹斯还是问他,尽管她能回忆起帖子的内容,说他试图在拉拉队排练后对着女生更衣室拍照。
男孩迟疑了一下,似乎想弄明白她是不是在套他的话,“她说我偸拍照片,当然是女孩的照片。”他的脸沉了下来,“我当时只是在打电话,你知道,是在聊天。”
“确实是的,”他妈妈又说,“鲍勃马上就要到家,我要等他来。”
但是丹斯急切地想问下去。她非常明白,如果索尼娅的丈夫回来了,他会马上阻止询问。
特拉维斯问:“她不会有事吧,塔米?”
“似乎没有什么大问题。”
“那就好。”他朝斑驳的咖啡桌望去,上面放着一只脏兮兮的空烟灰缸。丹斯感觉她已经有好多年没有在客厅里看到烟灰缸了。“你认为是我干的?想伤害她?”他那两双深陷在眉毛下的黑色眼睛很容易就抓住了她的眼神。
“不是的。我们只是想跟了解情况的人谈谈。”
“情况?”他问。
“你昨晚在哪里?11点和凌晨两点之间。”
他又甩了一下头发,“大约10点半的时候我去游戏厅了。”
“那是什么地方?”
“这种地方你可以打电子游戏,像一个游乐中心。你知道在哪里吗?就在金考联邦快递公司附近。先前是一家老电影院,后来拆掉了,改建成了游戏厅。这家不是最好的,连线设备不太好,但就这一家关门比较迟。”
丹斯注意到他是在扯闲话,就问道:“你是一个人?”
“还有其他孩子也在那里玩。但我是一个人玩。”
“我还以为你在家里呢。”索尼娅说。
他耸了耸肩,“我在家过,又出去了。我睡不着。”
“在游戏厅你上网没有?”丹斯问。
“好像没有。我打的是弹球游戏,没玩角色扮演游戏。”
“没玩什么?”
“角色扮演游戏。射击游戏、弹球游戏还有驾车游戏,这些不需要上网玩。”
他解释得很耐心,虽然对她不知道这个区别似乎有些吃惊。
“那么你就不需要登录,是吗?”
“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你在那里待了多长时间?”
“我不清楚,一个小时,或者两个小时。”
“玩这些游戏要花多少钱?几分钟要花50美分还是1美元?”
看来这才是索尼娅关心的:钱。
“如果你打得好,它会让你继续打下去。整个晚上我花了3美元。我花的是我挣的钱。我买了一些吃的,还有两罐红牛饮料。”
“特拉维斯,你还能回想起你在那里见到过谁吗?”
“我记不起来了。或许我得想想。”他眼睛盯着地板。
“好吧。那你什么时候回家的?”
“凌晨1点半的时候,也许是两点。我记不清了。”
她又问了一些有关星期一晚上以及学校和他的同学的问题。他没有游离开他的底线太远,所以她无法确定他有没有讲实话。她又想起了乔恩·博林给她讲的那些关于虚拟世界的情况。如果特拉维斯的心思还在那里而没有回到现实世界的话,那么底线分析就没有什么用。大概要对付像特拉维斯·布里格姆这样的人需要一套全然不同的规则。
接下来,索尼娅的眼睛闪向门口,男孩的眼睛也看了过去。
丹斯和奥尼尔转过身,看见一个大块头的男人走了进来。他高个头,宽肩膀,穿着男式工装裤,上面沾满了一块块的污渍,胸部绣着“中央海岸景观设计”的字样。他不紧不慢地挨个儿看了看房间里的每一个人,浓密的棕色刘海下面的黑色眼睛很镇定,但也不友善。
“鲍勃,这两位是警察——”
“他们不是为了保险的事情来的,对吗?”
“是的,他们是——”
“你们有搜查证吗?”
“他们来这里是——”
“我在跟她说话。”他朝丹斯点头。
“我是加州调查局的丹斯探长,”她把警官证拿给他,但他没有看,“这是警长奥尼尔,蒙特雷县警察局的。我们就一起案子找你儿子问几个问题。”
“那不是案子,只是一起事故。几个女孩在事故中身亡,所发生的就是这些。”
“我们来这里还与其他事情有关。有个人贴的帖子涉及到了特拉维斯,而这个人受到了袭击。”
“噢,那堆博客垃圾。”他几乎是咆哮着说,“那个叫奇尔顿的人是社会的危险分子。他像是他妈的一条毒蛇。”他转向妻子,“在码头那个地方,乔伊差点把枪顶在嘴里自殺,就是因为受不了奇尔顿说的那些话,他对我也讲这些话。他也污蔑其他的孩子。人们不看报纸,也不读《新闻周刊》,但他们读奇尔顿博客这堆垃圾。有人应该……”他的声音渐渐变小,他转向儿子,“我告诉过你,我们没有律师,不能向任何人讲任何话。我没有告诉你吗?你他妈的跟不该讲的人说不该讲的话,我们会被起诉的。他们会把我们的房子拿走,还有我用来过后半生的一半的钱。”他放低声音,“到时你弟弟只能被送进精神病院。”
“布里格姆先生,我们来这里不是为了那起事故,”奥尼尔提醒他,“我们是来调查昨天晚上的那起袭击事件的。”
“没什么大问题,是吧?情况会做笔录归档的。”
他好像关心的是这起事故的责任问题,而并不在乎他儿子会不会因为谋杀未遂而被逮捕。
他完全忽视了他们的存在,对妻子说:“你为什么让他们进来?这不是纳粹德国,还没有到那个程度。你可以让他们走。”
“我本想——”
“没有,你没有,你一点也没有动动脑子。”他又对奥尼尔说,“现在,你们可以走了。如果要回来的话,你们最好带着搜查证。”
“爸爸!”萨米喊叫着从房间里跑出来,吓了丹斯一跳,“它运转起来了!我想让你看看!”他举着一块线路板,上面伸出来几根电线。
布里格姆的坏脾气一下子消失了。他搂着小儿子,很和善地说:“我们吃过晚饭再看。”
丹斯观察着特拉维斯的眼睛,发现他的眼神怔怔地看着父亲对待小儿子那副父子情深的样子。
“好吧。”萨米迟疑了一下,走出后门,砰砰地走下门廊,朝棚子走去。
“不要跑远。”索尼娅喊道。
丹斯注意到她没有告诉丈夫刚刚发生的破坏事件。她害怕讲这个坏消息,她讲的是萨米:“或许他应该吃药了。”她眼睛向四处看着,就是没有停留在丈夫身上。
“买这些药是在诈我们的钱,太贵了。你有没有听我的?要是他整天都待在家里,难道还需要吃药?”
“但他并不是老待在家里。那是——”
“那是因为特拉维斯应该照看他而没有照看。”
那男孩无奈地听着,对这一指责显然无动于衷。
奥尼尔对鲍勃·布里格姆说:“发生了一起严重的犯罪事件,我们需要跟所有与事件有关的人谈谈。你儿子就有牵涉。你能确定他昨天晚上是在电子游戏厅吗?”
“我当时不在家。但这不关你们的事。听着,我儿子与任何的袭击事件都没有关系。你们来到我家是非法侵入,难道不是吗?”他挑起浓密的睫毛,点了一根烟,把火柴晃灭,准确地扔进了烟灰缸,“还有你,”他朝特拉维斯呵斥道,“上班要迟到了。”
男孩走进了他的卧室。
丹斯有些困惑。他是头号嫌疑人,但她却连他脑子里想什么都搞不清楚。
男孩又回来了,拿着衣架,上面挂着一件棕米色的工作服夹克。他把工作服卷起来塞进了背包。
“不能这样,”布里格姆吼道,“你妈妈把它熨好了,要穿上,不能这样弄皱了。”
“我现在不想穿。”
“对你妈妈要尊重,她为你操了那么多心。”
“只不过是一家面包店,谁在意?”
“这不是重点。穿上。照我说的做。”
男孩僵在那里。丹斯看着特拉维斯的脸,倒吸了一口气。他眼睛睁得很大,耸着肩,瘪着嘴唇,像一只咆哮的野兽。特拉维斯朝他爸爸发起了火:“穿上这件工作服就是他妈的愚蠢。我穿上它走在大街上别人都笑我!”
父亲前倾着身子说道:“你不要再这个样子跟我讲话,更不能在外人面前这样!”
“我已经受够别人的嘲笑了。我就是不穿!你他妈的不明白!”丹斯看到男孩几近疯狂的眼神飘忽着掠过房间,停在了那只烟灰缸上,他想必会把它当作武器。奥尼尔也注意到了,紧张起来,担心两个人会动起手来。
特拉维斯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气得发了疯。
年轻人的暴力倾向几乎总是由愤怒引发,而不是因为看电影或电视……
“我没做错任何事!”特拉维斯吼叫着,转过身去,冲过纱门,门啪的一声很响地弹了回来。他冲进侧院,将靠在破损篱笆上的自行车拎起,沿着后院旁边的林中小道走了。
“你们两个,谢谢让我们这一天过得他妈的这么糟,请你们出去。”
丹斯和奥尼尔淡淡地说了声“再见”,朝门口走去,索尼娅眼睛里流露出对不起的怯懦神情。特拉维斯的爸爸大步迈进厨房。丹斯听见冰箱门打开,接着是瓶子被打开时的嘶嘶冒泡声。
来到门外,她问道:“你怎样?”
“还好,我想。”奥尼尔回答道,手里举起一簇灰色的织物。这是从洗衣篮中的汗衫上面撕下来的,是他当时走到一边让丹斯负责询问时撕下来的。
他们坐进奥尼尔巡逻警车的前排,两边的车门同时砰的一声关上。“我要把这束纤维给彼得·贝宁顿化验。”
这样做是不允许的——因为他们没有搜查证——但这样做至少可以告诉他们,特拉维斯很有可能就是嫌疑人。
“如果能对上的话就对他实施监控?”她问。
他点点头,“我要在百吉面包店停一下。要是他的自行车停在外面我就从车印上面取些土样。如果土样能和海滩犯罪现场上的对起来的话,我想治安官会拿着搜查证去的。”他朝丹斯看了看,“你是凭直觉?你认为是他干的?”
丹斯争辩道:“我所能说的是,我只发觉了他两次发出过欺骗信号。”
“在什么时候?”
“第一次是当他讲他昨天晚上在电子游戏厅的时候。”
“那第二次呢?”
“是在他说什么坏事都没干过的时候。”